第8章 义兄 故交(3)
“说起来,这倒是我大宋超越前朝之处。历朝历代,兵农不分,士兵都是从民间征用。只要有战事,不管农民情不情愿、能不能战,都要被强征进军营。骨肉分裂、农事荒废。而且那些农夫平日又没有战阵训教,沙场对敌时,自然慌怕怯阵,军力也就难得强盛。本朝则采用募兵制,只招募自愿从军者,而且严加精选。这样,兵自兵,农自农,两不妨碍,更不强迫。士兵只要严加训练,上了战阵,自然比农夫强许多。按理而言,这乃是千古一大善政。”
“政是善政,但养了兵,若不严加训练,就连闲汉都不如。这些年,军政废弛得厉害,一年难得一两回校阅。不养不成,养了又白养。真遇到战事,便——”
梁兴一边感叹,一边抓起酒瓶又要斟酒,一角酒却都已经喝尽。他刚要招呼店家添酒,却见一个人从虹桥那头走了过来,是他在禁军中的一位朋友,叫甄辉。
甄辉也一眼看到了他,笑着走了过来:“你们两位快活!”
“快进来!”梁兴忙笑着招呼。
“对了,刚才我在桥上似乎看到一个人——”
“谁?”
“你四处找的那人。”
“蒋净?”梁兴顿时站起身,“在哪里?”
“嗯,就在那边——”甄辉回身指向虹桥。
桥洞下有只客船正慢慢驶过来,刚才它泊在桥东头,启航时忘了放倒桅杆,刚才闹嚷了一阵。梁兴忙着说话,没去在意。
甄辉指着那边说:“就在那只大客船后面,桥根米家客栈前的小河湾,有只小客船。不过,我也只是一晃眼,不知是不是真是他——”
梁兴酒劲冲头,不等他说完,腾身越过木栏,大步向虹桥奔去。
蒋净正是杀害了他义兄楚澜的凶手。
直到中午,雷炮和付九才终于把月粮担回了东城外,腿脚已经软得烂菜叶一样。
在路上,雷炮把自己挑子里的米挪了不少给付九。付九怕他,不敢不依。快到军巡铺时,雷炮才让付九把挑子换了过来。那五个禁军早就先到了。全都靠在墙边、树下歇息,他们那五担米横三歪四,全撂在军巡铺院门外。十将胡赤照旧坐在门首的木墩上瞧街景,他在几人里最年轻,才二十出头,生得也俊气,脾性却极劣。看到雷炮两个,竖起眼就骂:“两个死贼囚,成日里偷油耍滑,赶你娘的丧去了?这早晚才到?”
雷炮和付九都低着头,不敢回话,刚要放下挑子,胡赤又嚷道:“放下做什么?赶紧挑到卜家食店去!曾午,你跟着过去,我已说好了,一斗二百文。你仔细盯着他的斗,那个卜大郎最会使奸。”
“现今市价一斗至少得三百文。”那个叫曾午的禁兵坐在树下,忙站起身。
“我难道是痴儿?成,你去找好买家卖,多的你得一半。”
曾午不敢再多言,朝雷炮横了一眼,转身就往榆疙瘩街走去。雷炮和付九只得吃力跟着,把米挑到了河湾卜家食店。店主卜大郎见到他们,笑着上来招呼,引着他们走进厨房后头的杂物房。雷炮和付九这才放下挑子,一起坐倒在门槛上,狗一样喘着粗气。
卜大郎拿过一只木斗,从挑子里舀满了米,又用一块木板刮平,嘴里念着“一斗”,把米倒进旁边的一口大米缸里。曾午也在一旁睁大眼,记着数。不多时,两挑米全都量完了。
“最后这斗至少欠两升,就当一斗满算,总共四十二斗,八贯四百文。”卜大郎又引着曾午到前面店里,取了四贯整钱和五串散钱。
曾午细细点好了,放在雷炮的挑子里,用旧布遮好,三人一起回到了军巡铺。雷炮照旧例把那些钱挑进五个禁兵的宿房,搬放到桌上。胡赤和五个禁兵一起进来分钱,雷炮则忙出去,和付九把院门外的那五挑米一担担挑进后边厨房,这才一起走到院门外,靠在老柳树下,坐下来歇息。
一个人口粮一天两升,一个月六斗就够。军巡铺里这些人都还没有家小,月粮吃不完,胡赤就把多出来的粮卖给食肆。卖的钱他得一半,剩下的一半其他五人平分。至于雷炮和付九的月粮,则全部被充作这军巡铺的“公粮”,一文钱都分不着。
每到那几人分钱的时候,雷炮心里就如蜈蚣乱窜、群狗怒咆一样,恨不得拿把火钩冲进去,每人心窝里狠扎他几十个血窟窿。然而,他只能低声嘟囔着,在心里一百遍、一千遍地咒骂。由于太累,骂着骂着,就躺展在柳树下,睡过去了。
梦里,不知什么缘由,他竟升成了禁军都头,胡赤和五个禁兵全都跪在他面前,不住磕头哭求。他让人牵来头牛,让那牛屙了一大摊粪,他命胡赤和五个禁兵一起吃那热牛粪,谁吃得多就饶过谁。六人忙抢着去舔吃牛粪。
雷炮瞧他们的蠢贱样儿,正在大笑,却忽然被人摇醒,睁眼一看,精精瘦瘦一个年轻男子,身穿厢军军服,是邻居旧友王哈儿。
“哥,我瞧见那个姓牟的了。”王哈儿俯着身,瞪着那对溜闪的眼。
“在哪里?”雷炮忙爬起来。
“米家客栈前面,钟大眼的船上。”
“你带我去!”
“不成啊,我有急事赶着去办呢。你自己赶紧去吧!记着,那姓牟的穿着件青罗衫,生了一对细长的丹凤眼,眼角往两边斜挑。”
雷炮顾不得向胡赤禀告,忙冲进院里,抄起一把火钩,急步赶往虹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