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书斋(1)
书斋[76]
浮士德 梅非斯托
浮士德
1530 敲门？请进！谁又来麻烦？
梅非斯托
我呀！
浮士德
请进！
梅非斯托
得说三遍。
浮士德
那请进！
梅非斯托
你真叫我喜欢。
希望我们会处得亲善！
我是为给你排解忧烦，
1535 才扮做贵公子来到这里，
穿着金边的红色衣衫，
粗呢料子的紧身外套，
佩上一把锋利的长刀，
帽子上插着一撮鸡毛。
1540 总之一句话我劝告于你，
你也穿戴起相同的衣帽，
就能自由地不受拘牵
来领略一番人生的味道。
浮士德
任什么穿戴都使我感到
1545 狭隘的尘世生活的苦恼。
行乐吧，已经过于年高，
要万念俱灰又过于年少。
这人间究竟能给我什么？
人生注定了有所缺少！
1550 这是一支唱不完的长歌，
在每个人的耳边号叫，
我们已听了整整一生，
每个时辰都沙声地喧闹[77]。
一大早起来就感到惊惶，
1555 我真想哭一个涩泪汪汪，
眼看着时日匆匆流逝，
从不曾满足我一丝愿望。
即便是一丝快乐的预感
也都被顽固的挑剔冲淡，
1560 对我跃跃欲试的创造，
有无数斜眉愣眼来阻拦。
就连黑夜降临的时刻
我躺向床头也提心吊胆，
连这时我也得不到休息，
1565 还会横遭噩梦的惊魇。
在我心中居守的神明[78]
能深深激动我的内心，
它操纵我的全部精力
却半点也不能使向外升腾。
1570 我觉得活着是个负担，
我情愿死亡，厌弃生命。
梅非斯托
死也绝不是受欢迎的嘉宾。
浮士德
幸福呀，死于光荣的胜利，
血染的桂冠缠在额际！
1575 幸运呀，经一回跳舞疯狂，
死于一个姑娘的怀里！
迷上崇高的地神的时刻，
我真该栽倒断绝中气！
梅非斯托
不过那晚却有一个人，
1580 端起了毒药而不吞饮[79]。
浮士德
做包探好像是你的乐事。
梅非斯托
是知道不少，虽不是全知。
浮士德
那是有稔熟甜美的声音
使我摆脱了危机的围困，
1585 用我对欢娱时代的回想
逗回我童稚之情的余韵。
因此我诅咒用诱饵和骗术
去蔽障心灵的种种事物，
诅咒用迷惑与谄媚的力量
1590 把心灵囚进可悲的洞窟[80]！
我首先诅咒高傲的意见，
它使得心灵将自己紧缠！
我诅咒那些诱人的现象，
拥来窒塞我们的感官！
1595 我诅咒梦中来迎合我们，
荣显和流芳后世的空幻！
诅咒供我们挥霍的财产，
显现为妻孥和仆役田园！
我诅咒玛门[81]利用金宝
1600 来挑动我们行为的莽悍，
它使我们去耽于逸乐，
为我们铺好舒适的枕垫！
我诅咒葡萄美酒的芳馨！
诅咒至高至上的天恩！
1605 我诅咒信仰，诅咒希望！
超乎一切是诅咒容忍！
精灵合唱[82]（不露形）
可怜！可怜！
这美好的人间，
被你沉重的拳头
1610 打得稀烂！
它被半神捣毁，
它倾覆，倒坍！
我们把砖头杂物
搬进虚无，
1615 为丧失的美
我们哀哭。
世人中的
男子汉，
更辉煌地
1620 把它重建，
重建在你的心间！
要心情开朗，
把新的生活道路
拓展，
1625 新的歌声
震响其间！
梅非斯托
这些小精灵，
都是我的兵，
劝你去寻欢创业
1630 说得多老练精明！
想把你诱向
广阔的世界，
免得你被孤独
冻结了心血。
1635 停止和你的苦恼嬉戏，
那兀鹰会饕噬你的生机；
再坏的交往也让你觉得
你是人，你是在和人交际。
不过我没有那个意思，
1640 要把你推近流氓地痞。
我虽然不是什么伟人，
假如想和我拉拉关系，
假如你迈步要阅历人生，
我也就欣然拿定主意
1645 立时立地就跟随一起，
就算是你的一名伙计，
为了使你更感到顺心，
干脆做你的仆役、奴隶！
浮士德
为此该给你什么报偿？
梅非斯托
1650 给报偿的事日后再讲。
浮士德
不行！自私的就数恶魔，
凡是对别人有益的什么
看上帝分上也不肯白做。
有什么条件你请明说；
1655 白干的仆人会带来家祸。
梅非斯托
在此界我守约任从支使，
马不停蹄听你的指示；
可我们若是在地下重逢，
你得给我干同样的差事。
浮士德
1660 阴界的事情我不大关切，
你总得先把这一个毁灭，
才会生出另一个世界。
这太阳照耀着我的忧烦，
这大地迸发着我的愉悦；
1665 只要我一朝与现世离分，
要出什么事一切听任。
至于到了另一个世界，
到那时人们是爱是恨，
是不是还有贵贱尊卑，
1670 这些我根本不想与闻。
梅非斯托
有这个想法啥都敢干。
订约吧！你在这段时间，
高高兴兴看我的本领，
我叫你见些人所未见。
浮士德
1675 可怜鬼想给些什么东西？
人的精神作崇高的努力，
你这类家伙怎会知悉？
你不就有难充饥的食品？
不就有赤金永不停息
1680 像水银一样漏出手底？
不就有没人赢走的赌博？
不就能让我抱上个姑娘，
而她向旁人已秋波暗递？
不就有天神艳羡的荣名，
1685 像流星一闪再无踪迹？
请给我水果未摘先腐烂，
请给我树木长舒新碧[83]！
梅非斯托
这点儿定货我哪能吓坏，
这些宝物我能够弄来。
1690 朋友，可时限终究要到的，
那时得消停地吃几道好菜。
浮士德
我假如被哄得游手好闲，
那我这一生就立时完蛋！
你若能迎合着把我欺瞒，
1695 你若能用享受把我诓骗，
能使我对自己心满意足，
那我就到了最后的时限！
打赌吧！
梅非斯托
击掌！
浮士德
一次还不够[84]！
只要我一旦有这个话头：
1700 你是真美呀，请稍稍停留！
到那时你可以将我锁住，
到那时我甘愿万事全休！
到那时丧钟尽管响吧！
到那时你就再无须伺候！
1705 指针落下来[85]，时钟停摆，
我的时光就到了尽头。
梅非斯托
想好了，我们可不能忘记。
浮士德
这一点你有充分的权利，
我不会推卸蛮不讲理。
1710 我停滞不前就算是奴仆，
不问归旁人还是归你。
梅非斯托
今天摆博士授衔的筵席[86]，
我就来履约充当仆役。
事关生死，还有个条件，
1715 还求给上我几行字迹。
浮士德
你这种学究也要求文券？
不懂君子相许下的诺言？
我所说的话难道不都是
充分支配我一生的时间？
1720 世界正如江河在奔泻，
还叫文契来把我制约？
不过这偏见已深入人心，
又有谁乐意把它抛却？
幸福呀，胸怀信义的人们，
1725 任什么牺牲也从不悔恨！
一张签名盖印的皮纸，
竟人人怕得像见了鬼魂。
言词一落笔便已死去，
剩蜡印皮纸在逞威风。
1730 要我怎么写，你这恶鬼？
要写在纸上，要石刻铜铭？
用铁笔、羽毛笔还是雕刀？
我可以让你自由地选定。
梅非斯托
怎么一来就火爆火烈，
1735 装腔作势地滔滔不绝？
随便什么小纸条都好，
签名用你的一滴鲜血。
浮士德
只要你感到非常合适，
那不妨走走这种形式。
梅非斯托
1740 神奇的液体就数血汁。
浮士德
别担心我把盟约背弃！
我所费尽的毕生精力
追求的正好写进了文契。
我曾过分地自我吹嘘，
1745 其实我只够与你同级，
伟大的神灵对我轻蔑[87]，
大自然对我已经封闭。
思维的线索也已断开，
任何学问都令我厌弃。
1750 让我在感性世界的深处
把我火样的热情平息！
请你在莫测的魔巾下面，
快为我准备种种奇迹！
让我们投进时代的轰隆，
1755 让我们投进事件的滚动！
无论是顺利还是烦恼，
无论是欢乐还是悲痛，
任随这一切变换交叉，
大丈夫只是不息地行动。
梅非斯托
1760 你任何规定都不用遵守。
高兴就到处都咂上几口，
溜走时也来个顺手牵羊，
你乐意有的都叫你有。
别来傻气，快给我下手！
浮士德
1765 你听着，欢乐不必提起。
我就要痛醉和惨痛的快意，
要爱极成仇和清心的烦腻。
内心摆脱了对知识的追求，
今后对痛苦就无须回避。
1770 我要从内在的自我领略
全人类之所赋有的东西。
用灵智去领悟至高至深，
把人类的哀乐集于一身，
小我便扩入人类的大我，
1775 和人类一样也最后消尽。
梅非斯托
听我说，这份难嚼的菜饭
我嚼了已经好几千年；
从摇篮直到塞进棺材，
谁曾消化了这团酵面[88]！
1780 相信我，造出这整个天地
仅仅是为了那个上帝！
他自己置身永恒的光明，
把我们打进阴森的地底，
你们则适应昼夜的交替。
浮士德
1785 可是我愿意！
梅非斯托
说得倒好听！
我所担忧的就一件事情：
时光易逝而技艺无边，
我想你应当接受教训。
请你去结交一位诗人，
1790 请那位先生把枯肠搜尽：
把鹿的轻快，
狮子的勇猛，
北欧人的忍耐，
意大利人的热情，
1795 把一切难能的特性
全都堆上你尊荣的头顶。
让他为你去找到秘诀，
使宽宏和阴险互相合并，
使你具有青春的热力，
1800 按预定计划去搞到爱情。
这样的先生我也想结识，
我要称他为小宇宙大师[89]。
浮士德
我要臻于人类的至极，
全部思想都集向这里，
1805 要是办不到我还算老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