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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月
这是一个多风的早晨,地面覆着约10厘米厚的新雪。我坐在梅约医疗中心的急诊室里,参加最后一次晨报会。此时,杰瑞还在楼上的手术室里,为一个肠裂病人做手术。马克瘫在角落里的椅子上。罗利和我则由于昨夜休息而相对清醒一些。乔·斯崔德莱克感谢了我们,说我们干得很好,之后就开始例行指导新来的住院医生了。
晨报会结束的时候,我与罗利、马克握手告别。他们说对于我这个骨科笨蛋来说,干得还不错。我则感谢了他俩,也开玩笑地祝两人在接下来的日子里能够好好照看那些直肠囊肿病人和肥胖病人的胆囊。
我让他们替我向杰瑞道别之后就向医生休息室走去,开始新的任务——在儿童骨科工作6个星期。杰克·博格是我的新高级住院医生。听说我刚刚从急诊手术室那边过来,他一定是很同情我,因为在完成了例行的查房之后,他就让我这周末休息。
杰克·曼宁也刚刚开始在黑尔博士手下“服役”。早上他用车载我到卫理会医院参加周六早上的会议。在急诊手术室的时候,我们从来没有时间去开这个会,因此自从9月起,我就没在这里露过面。这次的会议是关于手腕舟形骨骨折术后并发症的内容。我正要坐下,伯克博士叫住了我。
“柯林斯博士,看到你过来可真好。请解释一下与舟形骨骨折相关的不愈合以及骨坏死高发的原因。”
我解释说,这是因为在舟形骨骨折的同时,部分骨头的供血血管也会断裂。
“哪部分骨头?”
“末端部分。”
“断裂的血管叫什么?”
“我认为那是……”
“你认为?”
“桡骨动脉。它进入舟形骨的……”
“我没问你它在哪儿进入,我问你它的名称。”
“哈哈,告诉他是肛门动脉。”弗兰克·威尔士在背后小声嘀咕。
“对不起,博士。我想不起来。”
“别向我道歉,”他回答说,“你该向你那倒霉的病人道歉。”
“是,博士。”我嗫嚅着准备坐下。
“你上次参加会议是在什么时候,柯林斯博士?”
我又站了起来:“有几个星期没来了,但是这段时间我一直在……”
“我不管你在哪里,参加会议是必须的。”
“但是我当时是在……”
“必须。”
这个时候,我知道应该闭嘴,于是我说:“是,博士。”
“‘必须’是对那些还想继续做住院医生的人说的。”
“是,博士。”
当伯克透过眼镜的上方将我上上下下打量一番的时候,我就在沉默中静立着。“坐下,柯林斯博士。”他终于发话了,“曼宁博士,你知不知道这个血管的名称?”
当我如释重负地坐回椅子里时,弗兰克从后面拍拍我肩膀,小声说:“我想他对你有好感。”
* * * *
11点半,我回到了家。虽然杰克住在这个城市的另一端,却还是用车送我回了家。
太阳升起来了,昨夜的雪已经开始消融。帕蒂站在侧石上,旁边是我们的车—— 一辆绿色的老道奇车,已经有4天没有发动了。帕蒂身穿着一件奶油色的爱尔兰羊毛开衫,毛衫在她隆起的小腹两旁耷拉下来。艾琳站在旁边,双手搂着帕蒂的右腿。从维修站过来的詹森先生也在这儿。他抬眼冲我点了下头,然后又在发动机罩前埋头苦干去了。
杰克说帕蒂看起来气色不错。“我喜欢这个沙滩球的造型。”他说。
“哈哈,真搞笑。”帕蒂冲他吐吐舌头。
杰克把车倒出车道,挥手与我们告别。他开车走后,我亲了亲帕蒂,她看起来忧心忡忡。
詹森先生直起身来,“啪”的一声扣上发动机罩。
“你好,詹森先生。你看,怎么样了?”我手指着车问道。
他倒是很痛快:“发动机坏了。修它得花2000块,可能还要多一点。”
2000?买它才花了700!
詹森看出来了:“得了吧,不值得修了。”
帕蒂和我站在那儿,什么也没说。
“对不起。”詹森说。他往自己的卡车里走的时候,转过身对我说:“我给了夫人一个我认识的垃圾收购场伙计的号码。他也许能出价三四十块。”
我勉强笑了一下,心想他是不是装滑稽。等他走了,帕蒂和我大眼瞪小眼。
“现在怎么办?”她问。
“你有多少钱?”我说。
她伸手往兜里一摸:“6块。”
我伸手搂住了她:“我们在银行里有300块,再加上从垃圾收购场的……”
她看着我:“你还真相信他只会给我们30块吗?”
10分钟以后,我给曼托维尔垃圾收购场场主厄尼·豪斯菲尔德打电话。
“柯林斯?啊,知道了。老詹森说你可能会打过来。他说你是梅约的医生?”
“嗯,我是。”
“那你怎么还开一辆破家伙?”
啊,是啊,我给忘了。医生们总是开保时捷、宝马之类的。“我那辆兰博基尼在店里,”我告诉他说,“我开管家的车呢,我想应该给他买辆新的。”
“可真逗,大夫。好吧,这样:你要是能把车开这里来,我给你35;要是派拖车过去,那就25。”
就25吗?我叹了口气:“发动机坏了,厄尼。你得过来拖走。”
“行。把产权证准备好。一个小时之内有人会去的。”
3个小时之后,一辆拖车停在了我家门口。一个戴着脏蓝色鸭舌帽的年轻人跳下车,看我们的地址。我走了出去。他扫了一眼右手里的纸条问:“柯林斯大夫?”
“柯林斯。”我伸出手去。
他把纸条塞回口袋,和我握了手。“我是吉米,给厄尼开车,”他看了看道奇,“这就是您的车?”
我点点头:“是,就是它。我还真舍不得它。以前挺棒的,就是最近完了。”
“是都弄走还是留点备件?”
“好,留点儿吧。”备胎虽然磨平了但还有气儿。于是我把它滚进了车库,也许能在将来买“新”车的时候派上用场。
吉米倒过拖车,将保险杠钩在纹车上。他按了卡车的一个按钮,我的车子就离开了地面。我把车本给他后,他给了我5张脏兮兮的5元钱。
帕蒂走出来,看着吉米把车拖走。“迈克,接下来我们怎么办?”她问我。
我告诉帕蒂,我还没有想好如何才能有钱买辆新车,我说还是等下次的工资发了的吧,还有两个星期。加上银行的存款,差不多够了。我转头向屋子走去,但是帕蒂却还留在原地。“你没忘什么东西吗?她问。
“比如?”
“比如买食物的钱。”
“我值班的时候会从医院带回来吃的。”
“我可不要再吃一个月的苹果和西梅甜卷了。”她说。
“如果你对我好点,那我也许带回来点鳕鱼砂锅。”
帕蒂拉起艾琳的手,气冲冲地朝我走来。
“我不要鳕鱼砂锅,”她说,“我要肉。还有蔬菜。还有土豆。”
我叫道:“我应该娶个可以吃上一个月根茎和梅子的女人。”
“我应该嫁个律师。至少桌子上还有吃的。”
帕蒂一定是承受了不小的压力,否则她不会说出这么伤人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