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第八：闻过有幸，知耻后勇
人之生，不幸不闻过，大不幸无耻。必有耻则可教，闻过则可贤。
——《通书·幸第八》
这一章通俗易懂，但是，在“闻过”“知耻”这两个方面，我们实际又做得如何呢？我们该如何进一步落实下来、深入体会呢？《周子通书》是周敦颐先生自己学习《易经》后总结出来的学修系统，又叫“读易通书”。这一章讲“过”，什么是真正的过呢？
在《易经》里面涉及“过”的有两个卦，一个是大过卦，一个是小过卦。我们先从《易经》这两个卦的卦象上来看看，《易经》中说的“过”到底是什么东西？我们平时所理解的“过”，又是什么东西？我相信通过对小过卦和大过卦的学习，大家可能会有启发，体会到比平常更深的含义。
【小过，飞鸟之象】
小过卦的卦象从两个部分来看，上震下艮，雷山小过，艮为山，震为雷。如果我们有事打卦，打出一个小过卦，我们该如何去理解它呢？学习《易经》，如果单纯是为了占卜的话，很简单，拿几枚钱币扔一扔就搞定了，但是结果出来后，该如何去解，恰恰有很深的学问。
我们看小过的卦辞是：“亨。利贞。可小事，不可大事。飞鸟遗之音，不宜上，宜下，大吉。”易卦的卦辞是谁写的？不知道，传说是周文王，但是史籍记载，周文王只是推演了六十四卦，卦辞是不是他撰写，也是众说纷纭。卦辞很古奥，怎么理解？要靠彖辞。
我们来看小过卦的彖辞，彖曰：“小过，小者过而亨也。”我们平时的为人处事中，哪个没有过错呢？伟人也好，百姓也好，都会有小的过错。过了就过了，错了就错了，吸取教训，不必再挂记闹心就好了，就亨通了。“过以利贞，与时行也。”如果是小错误，你认识到了，决定改正了，那么还是可以继续去做自己该做的事，还可以对以后做事有利。“柔得中，是以小事吉也。”这是讲卦象，上震下艮，二五位上都是阴爻，中位都是阴爻，以柔为主，所以是“柔得中”，有点小麻烦、小过错没有关系，只要你把这些错误改掉了，这些都是小事情，过了以后就好了。
小过卦的彖辞后面继续说：“刚失位而不中，是以不可大事也。”真正要成大事的人，必须要阳刚中正，要有坚固的信念，并且在执行的时候也能一以贯之，这样才能够成事。“刚失位”是个什么状态呢？二、四、六是阴位，一、三、五是阳位。如果第五爻是阳爻，那么刚就没有失位。如果阳爻在阴位，那么就不好。小过卦中第五爻是阴爻，第四爻本来是阴位，卦爻却是阳爻，所以这个卦的第四、五爻阴阳都失位了，所以“刚失位而不中，是以不可大事也”，一个没有刚正决断的人，当然不能担当大事。“有飞鸟之象焉”，我们看这个小过卦，中间两根阳爻是身体，两边都是阴爻，象柔弱的羽毛，看起来就像鸟在飞一样。
“飞鸟遗之音，不宜上，宜下，大吉，上逆而下顺也。”飞鸟，按古人的说法，“鸟”并不是像我们现在这样泛指一切鸟，而是指小形的鸟雀。就像古书上说到“河”，不是泛指一切河流，而是特指黄河。古书所说的飞鸟，指的是很小的鸟雀，飞一小会儿就没有力量了，就要向下飞，找个树枝屋檐休息一下。由于地心引力的作用，往上飞就是逆地心引力，往下才是顺应地心引力。当然，这是我们现在的说法，古人是怎么说的呢？从这个卦上看，上卦是震，阴在上而阳在下，为逆；下卦是艮，是阳在上阴在下，是顺，所以说是“上逆而下顺也”。放到我们日常的情形来说，遇到小过卦时，就不要一味逞强、积极进取，而是要收敛收敛，多随顺因缘，善处人之下，这样才行得通、得吉利。
我们再来看大象辞：“山上有雷，小过。君子以行过乎恭，丧过乎哀，用过乎俭。”艮代表山，震代表雷，所以说是山上有雷。这里明确指出了小过是什么样的状态。“君子以行过乎恭，丧过乎哀，用过乎俭。”一个君子在日常行为中，恭敬得有点过余了；遇到自己家或别人家办丧事的时候，哀伤得过了，就会伤害自己的身体；用过乎俭，就是平常日用过于节俭了。这些就是小过的表现，这种状态当然“可小事，不可大事”。
【大过时，须浩然之气】
以上说的是小过卦，那么，大过卦又有什么样的表现呢？平时我们如果打卦，打到一个大过卦，一般人心里就会有点不舒服，觉得不是那么吉祥。我经常说，《易经》最了不起的地方，不是只给你一个准确的结果，而是教会我们在不同时节因缘下的处世之道。卦象表现出来的，并不仅仅是好或不好的结果，主要还是要指导我们去解决这些问题。
一般的打卦算命只会给你说吉凶怎么样，《易经》却是要教你从卦辞、象辞、彖辞上面去理解现实处境，去找到解决问题的办法。就像上面说的小过卦，大象辞讲“君子行过乎恭，丧过乎哀，用过乎俭”。这些都是小过，这就指点我们遇小过卦时该如何自处了。“过乎恭”就要稍微随意一点，免得令人太拘束；“过乎哀”就要稍微节制一点情绪，节哀顺变嘛；“过乎俭”就要稍微松一松，不要太刻意，不要让节俭变成苛刻、吝啬了。如果我们认识到了这些错漏，然后加以弥补改正，事情就会向着好的方面发展，不利因素也能很快过去。
下面我们来看大过卦。大过卦的卦辞是：“栋挠，利有攸往，亨。”这个房屋的栋梁已经弯曲了、朽坏了，这时候怎么办？赶快离开嘛！所以是“利有攸往”，离开到别的地方才有利，才行得通。
我们再看彖辞的解释：“彖曰：大过，大者过也。栋挠，本末弱也。”大过，就是太过了，这个过错已经很大了。挠，就是弯曲的意思；“本末弱也”，就是栋梁的上下两头，都比较弱，快要坏掉了。我们来看大过的卦象，初爻、上爻都是阴爻，属于柔弱的状态。中间四爻都是阳爻。“刚过而中”，虽然二、五位中位都是阳爻，但是也太过了，二爻本属阴位，让阳爻给占据了；上下本末又弱了，所以大过之时，是处在一种很危险的状态下。
遇到这种状态应该怎么办呢？还有救吗？彖辞下面继续说：“巽而说，行利有攸往，乃亨。”巽为风，要和风谦下才能顺畅。攸，有悠远之义；“攸往”，就是说要离开得很远、走到很远的地方去才好。“大过之时大矣哉！”这是一个很重要的时机，可以说是一个生死攸关的重大转折。
再看大象辞：“象曰：泽灭木，大过。君子以独立不惧，遯世无闷。”大过上卦为兑，兑为泽，就是沼泽的意思；下卦为巽，巽为风、为木。一个真正明白事理的人就知道，这个卦一打出来，做事的时候困难非常大，哪怕勉强做到后来，也会有更大的麻烦等着你。本末都不行嘛，当然整个事情都麻烦多多。在这种状态下，我们该怎么办呢？一个君子处在这种时候，真正要做的就是要“独立不惧”，该怎么做就怎么做，哪怕周围的人都走光了，都垮掉了，你该立起还是要立起。另外，即便是全社会的人都不了解你，不接受你，也不会心生郁闷。
我们读《孟子》，处大过卦之时，就要有孟子提出来的“浩然之气”，要有“虽千万人，吾往矣”的大勇气才行！
【知耻近乎勇】
通过对小过卦和大过卦的分析，我们就可以进一步体会《周子通书》这一章的宗旨。“人之生，不幸不闻过，”人的一生，可能会犯多个错误，但是如果没有人提醒我们，或者我们自己无法认识到这些过错，确实是很不幸的。
我自己在这方面的体会很深。过去，我跟着师父学习佛教中观，那时候刚到成都，时间很充裕，周围的朋友也不多，专心学习了一段时间的《中观四百论》《入中论》，自己觉得很好，好像对每一个东西都理解了。师父问起来，我还理直气壮地跟他辩论，一来二去，发现怎么每次都辩不过呢？师父就对我说：“你自认为学得很好，其实都是学在嘴巴上的。如果遇到实际的问题，把理论变为实际的话，你就会找不到方向。比如说空，问你哪个事物是空的，你可能就答不上来。你呀，没有把知识学到心里面去，这是不行的。”这个时候，我知道自己的问题出在什么地方了，下一次跟师父再辩论到这里的时候，就知道该如何应对了。知道自己的不足，闻过了，就好办得多，这是很幸运的。如果没有人来对你讲你身上的缺点、毛病，这是很不幸的。
“大不幸无耻。必有耻则可教，闻过则可贤。”闻过，是由外而内的一个感觉，是由别人给我们指出过错。关键是，别人给我们指出了之后，你认不认这个过错？这就需要内在的精神体会，这就要知耻。知耻，就是承认自己的错误，但是我们很多人都很难做到这一点。只有知耻之心产生了，别人指出错误，你才会落实到自己的行动上去改正它。如果不知耻的话，内因没有产生作用，外因不管别人怎样苦口婆心地劝说你，你都不会去改。古人讲“君子闻过则喜”“知耻近乎勇”，如果我们能够在别人指出缺点的时候，不怒反喜，甚至有幸运的感觉，那你行君子之道上就会很容易了。
这一句话看起来是非常简单的，实际上跟我们的现代人非常近，也非常当机。哪怕是再大的过错，只要你有了忏悔之心，能够知耻，就是近乎勇敢。知耻而能改正，就还是可以继续在正道上走，再进一步，仍然可以成为贤人，甚至可以成为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