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通俗的魔力
一个无可指责的男人和两个无可指责的姑娘,无可指责的恋爱结婚的故事——这有点好莱坞的腔调。
好莱坞是制造通俗故事的大工厂。我们自愧不如。
《龟岛》(李子林著)具备通俗小说必不可少的要素。如:广阔的空间,惊险并具传奇性的故事,开阔的视野,奇诡的想象……
台湾,大陆,公海,野岛,壮士,美女,枪弹下救海龟,海龟救人,海战,冤家路窄,等等不一而足。一个由现实的荒诞制造出来的荒诞的现实故事。
真正优秀的通俗小说既给读者提供了巨大的思维空间、激发人的想象力,同时又霸占你的想象力。如中魔一般,读者的思想感情成了它的工具,又恨它误事,又放不下它;明知它是“瞎编”,又留恋它;昏昏然沉浸在它的情节里,食不甘味,夜不能寐。有如此魔力才是“通俗”的优势。
自然界的优势在于杂交。太纯的东西生命力脆弱。“通俗”应该强大,但中国的通俗文学严格地说比纯文学还要贫弱。真正大气象大规模的通俗文学作品寥寥无几。
这大概跟“俗”字有关,把“通俗”基本上当成一个贬义词。中国人又偏偏喜欢自命清高,必要时宁肯采取虚伪的态度也不愿面对真实,包括自己心灵的真实和精神需求的真实。社会偶然有危机出现,通俗文学常被视为“重灾区”,充当为了“儆百”而挨杀的“一”。即便是文学界也只认为当代出不了曹雪芹、鲁迅是个重大遗憾,不认为大陆没有金庸、古龙、西德尼·谢尔顿是个遗憾。
正因为有才华的作家们自愿放弃通俗文学的阵地,中国才缺少优秀的通俗文学作品。大量庸俗粗劣乃至低级下流的东西得以冒充通俗文学充斥市场,毁了“通俗”,毁了文学,坏了一锅汤。
何妨通俗?通俗有什么不好?
凡人都难免会有一条“俗”根。只要承认人是社会动物,又活在这样一个永远不会清而又清纯而又纯的世界上,就无法摆脱偶尔会出现“俗”的念头、“俗”的欲望、“俗”的举动。无论多么高雅之士,其审美需要也是多样的。正如喜欢山珍海味的人同样也喜欢吃臭豆腐一样。
这也许就是通俗文学永远受到鄙薄又永远不会消失的原因。
通俗并非卑俗,并非粗俗,自不必说。优秀的通俗作品恰恰是“通”而不“俗”。只有二流的才气决写不出一流的通俗小说。正像通俗文学不能代替纯文学一样。
其实艺术性本身并无通俗和纯粹之分。没有一种艺术是排斥欣赏、排斥理解的。真正追求死亡的艺术就不应该诞生。说穿了为永存而写,为自己而写,为成为“先锋”而写,不也是一种“俗”吗?
通俗文学是决不能忘记读者的。它必须吸引读者和社会共同创作,不可能不关心人的归宿。通俗文学也是一种社会意识形态。通俗文学作家不仅要凭自我感觉表达对世界的感觉,还必须把握社会的感觉、大众的感觉。好的通俗作品不仅占据了想象力发达的优势,充分地表达,随心所欲地表达,气势恢宏地表达,同时也善于利用中国这个“事件大国”的优势,事多人多,什么事都有,什么人都有。通俗的源泉同市场一样广阔。
通俗小说的陷阱是在文化表层凑热闹和那个善有善报、恶有恶报的完美的套子。
纯文学毕竟热闹过,或者叫“轰动”过,制造过新浪潮,形成过新浪潮,包括现在的抱怨新浪潮。而通俗文学甚至还没有形成一支真正有实力的队伍,没有举世公认的代表人物和代表作品——也许有,只是由于当代文坛的偏见没有给通俗文学以应有的重视。通俗文学倘若十分强大,自己就会打出一片天地,何况还有众多的读者帮助打天下。
如果说纯文学只是碰上了什么“危机”,当代中国的通俗文学根本就没有繁荣过,还处在准备起步的阶段。无论如何这不是文坛的幸事,甚至可以说是文学的悲哀。
纯文学不景气,但不是被通俗文学打败的。纯文学未必就高雅,通俗文学未必就不高雅。《龟岛》的作者激情饱满似乎是一鼓作气把一个美丽而又残酷的故事写出来了。我也是一口气把这本书读完了。读后觉得有话要说,写出来却是这个样子。不管什么样子都是我今天心里想要说的话。这番话也许要得罪作者,他未必肯承认自己这本书是通俗小说。
1993年7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