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游幻境指迷十二钗 饮仙醪曲演红楼梦(1)
戚回前:万种豪华原是幻,何尝造孽,何是风流?曲终人散有谁留,为甚营求,只爱蝇头!一番遭遇几多愁,点水根由,泉涌难酬!
题曰:
春困葳蕤拥绣衾,恍随仙子别红尘。
问谁幻入华胥境,千古风流造孽人。
第四回中既将薛家母子在荣国府中寄居等事略已表明,此回则暂不能写矣。甲侧:此等处实又非别部小说之熟套起法。如今且说林黛玉,甲眉:不叙宝钗,反仍叙黛玉,盖前回只不过欲出宝钗,非实写之文耳,此回若仍续写,则将二玉高搁矣,故急转笔仍归至黛玉,使荣府正文方不至于冷落也。甲眉:今写黛玉,神妙之至,何也?因写黛玉实是写宝钗,非真有意去写黛玉,几乎又被作者瞒过。自在荣府以来,贾母万般怜爱,寝食起居一如宝玉,甲侧:妙极!所谓一击两鸣法,宝玉身分可知。迎春、探春、惜春三个亲孙女倒且靠后。甲侧:此句写贾母。便是宝玉和黛玉二人之亲密友爱处,亦自较别个不同,甲侧:此句妙,细思有多少文章。日则同行同坐,夜则同息同止,真是言和意顺,俞校:从戌、己、庚、晋、甲;原“言合意顺”。略无参商。不想如今忽来了一个薛宝钗,甲侧:总是奇峻之笔,写来健跋,似新出一人耳。甲眉:此处如此写宝钗,前回中略不一写,可知前回迥非十二钗之正文也。甲眉:欲出宝钗,便不肯从宝钗身上写来,却先款款叙出二玉,陡然转出宝钗,三人方可鼎立。行文之法又一变体。年纪虽大不多,然品格端方,容貌丰美,人多谓黛玉所不及;俞校:原下有“想世人目中各有所取也。按黛玉宝钗二人一如娇花,一如纤柳,各极其妙,此乃世人性分甘苦不同之故耳”。此段戌为夹评,其上多“此句定评”四字;己、庚、晋、甲俱无;今删去。而且宝钗行为豁达,随分从时,俞校:“从时”——从戌、己、庚、晋、甲;原“随时”。不比黛玉孤高自许,目无下尘,俞校:从戌、己、庚、晋、甲;原“目下无人”。甲侧:将两个行止摄总一写,实是难写,亦实系千部小说中未敢说写者。故比黛玉大得下人之心。便是那些小丫头们,亦多喜与宝钗去顽。俞校:从庚;原“去顽笑”。因此黛玉心中便有些悒郁不忿之意,甲侧:此一句,是今古才人同病,如人人皆如我黛玉之为人,方许他妒。此是黛玉缺处。宝钗却浑然不觉。甲侧:这还是天性,后文中则是又加学力了。那宝玉亦在孩提之间,况自天性所秉来的一片愚拙偏癖,俞校:从戌、庚、晋、甲;原“偏僻”。甲侧:四字是极不好,却是极妙。只不要被作者瞒过。视姊妹弟兄皆出一意,并无亲疏远近之别。甲侧:如此反谓愚痴,正从世人意中写也。其中因与黛玉同随贾母俞校:从戌、己、庚;原“同贾母”。一处坐卧,故略比俞校:从晋、甲;原“略与”。别个姊妹熟惯些;既熟惯,则更觉亲密;既亲密,则不免一时有求全之毁、不虞之隙。甲侧:八字定评,有趣。不独黛玉宝玉二人,亦可为古今天下亲密人当头一喝。甲眉:八字为二玉一生文字之纲。这日俞校:从戌、己、庚、晋、甲;原“这一日”。不知为何,他二人言语俞校:从戌、己、庚、晋、甲;原“语言”。有些不合起来。黛玉又气的独在房中垂泪。甲侧:“又”字妙极!补出近日无限垂泪之事矣,此仍淡淡写来,使后文来得不突然。宝玉又自悔言语冒撞,甲侧:“又”字妙极!凡用二“又”字,如双峰对峙,总补二玉正文。前去俯就,那黛玉方渐渐的回转来。
因东边宁府中花园内梅花盛开,甲侧:元春消息动矣。贾珍之妻尤氏乃治酒请贾母、邢夫人、王夫人等赏花。是日先携了贾蓉夫妻二人来面请。贾母等于早饭后过来,就在会芳园游玩,甲侧:随笔带出,妙!字义可思。先茶后酒,不过皆是宁荣二府女眷家宴小集,并无别样新文趣事可记。甲侧:这是第一家宴,偏如此草草写。此如晋人倒食甘蔗,渐入佳境一样。一时,宝玉倦怠,欲睡中觉。贾母命人好生哄着,歇息一回再来。贾蓉之妻秦氏便忙笑回道:“我们这里有给宝叔收拾下的屋子,老祖宗放心,只管交与我就是了。”又向宝玉的奶娘丫鬟等道:“嬷嬷姐姐们,请宝叔随我这里来。”贾母素知秦氏是个极妥当的人,甲侧:借贾母心中定评。生得袅娜纤巧,行事又温柔和平,乃重孙媳俞校:从戌、己、晋、甲;原“众孙媳”。中第一个得意之人,见他去安置宝玉自是安稳的。甲侧:又夹写出秦氏来。
当下秦氏引了一簇人来至上房内间,宝玉抬头,先看见一幅画贴在上面,画的人物甚好,其故事乃是《燃藜图》,也不看系何人所画,心中便有些不快。甲眉:如此画联,焉能入梦?又有一副对联,写的是:
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甲双:看此联极俗,用于此则极妙。盖作者正因古今王孙公子,劈头先下金针。
及看了这两句,纵然室宇精美,铺陈华丽,亦断断不肯在这里了,俞校:从戌、己、庚、晋、甲;原“在这里”。忙说道:“出去,出去。”秦氏听了笑道:“这里还不好,可往那边俞校:“可往那边”——从戌、己、庚;原“要往那里”。去呢?不然,往我屋里去罢。”宝玉点头微笑。有一个俞校:“有一个”——从庚;原“一”。嬷嬷说道:“那里有个俞校:从戌、晋、甲;原“那里有”。叔叔往侄儿房里俞校:从戌、己、庚、晋;原“屋里”。睡觉的礼!”俞校:从戌;原“的道理”。秦氏笑道:“嗳哟哟,不怕他恼。他能多大了,就忌讳这些个!上月你没看见我那兄弟来了,虽然和宝叔同年,两个人若站在一处,只怕那一个还高些呢。”甲眉:伏下秦钟,妙!甲侧:又伏下一人,随笔便出,得隙便入,精细之极。宝玉道:“我怎么没见过?甲侧:侯门少年纨袴,活跳下来。你带他来我瞧瞧。”众人笑道:“隔着俞校:从戌、己、庚、晋、甲;原“隔这”。二三十里,那里带去!俞校:“那里带去”——从戌、己、晋、甲;原“带去”。见的日子有呢。”俞校:从戌、己、庚、晋、甲;原“有哩”。说着,大家来至秦氏房中。刚至房门,便有一股细细的甜香袭人。甲侧:此香名“引梦香”。宝玉便觉眼饧骨软,连说“好香”!甲侧:刻骨吸髓之情景,如何想得来,又如何写得来?晋双:进房如梦境。入房,向壁上看时,有唐伯虎画的《海棠春睡图》;甲侧:妙图。两边有宋学士秦太虚写的一副对联,俞校:“一副对联”——从己、庚;原“对联”。其联云:
嫩寒锁梦因春冷,甲侧:艳极,淫极!芳气笼人俞校:从戌、己、庚;原“袭人”。是酒香。甲侧:已入梦境矣。蒙戚双:艳极,淫极!已入梦境矣。
案上设着武则天当日镜室中设的宝镜。甲侧:设譬调侃耳,若真以为然,则又被作者瞒过。一边摆着飞燕立着舞过的俞校:从戌、己、庚;原“舞过”。金盘,盘内盛着安禄山掷过伤了太真乳的木瓜。上面设着寿昌公主于含章殿下卧的榻,悬的是同昌公主制的连珠帐。宝玉含笑,连说:“这里好。”晋双:摆设就合着他的意。秦氏笑道:“我这屋子,大约连神仙也可以俞校:“也可以”——从戌、己、庚、晋;原“也”。住得了。”甲侧:一路设譬之文,迥非《石头记》大笔所屑,别有他属,余所不知。说着,亲自展开了西子浣过的纱衾,移了红娘抱过的鸳枕。俞校:从戌、庚、晋、甲;原“鸳鸯枕”。于是众奶母伏侍宝玉卧好,款款散去,只留下袭人、甲侧:一个再见。媚人、甲侧:二新出。晴雯、甲侧:三新出,名妙而文。晋双:三个新出。麝月甲侧:四新出,尤妙!看此四婢之名,则知历来小说难与并肩。晋双:四个新出。四个丫鬟为伴。甲眉:文至此,不知从何处想来!秦氏便吩咐小丫鬟们,好生在廊檐下看着猫儿狗儿打架。甲侧:细极。
那宝玉刚合上眼,便惚惚的俞校:从庚;原“物物的”。睡去,犹似秦氏在前,遂悠悠荡荡随了秦氏至一所在。甲侧:此梦文情固佳,然必用秦氏引梦,又用秦氏出梦,竟不知立意何属。惟批书人知之。蒙戚双:此梦文情固佳,然必用秦氏引梦,又用秦氏出梦,竟不知立意何属。晋双:此梦用秦氏引梦,又用秦氏出梦,妙!但见朱栏白石,绿树清溪,真是人迹希逢,俞校:从戌、己、庚;原“罕逢”。飞尘不到。甲侧:一篇《蓬莱赋》。宝玉在梦中欢喜,想道:“这个去处有趣。我就在这里俞校:从戌、己、庚、晋;原“在此处”。过一生,纵然失了家,也愿意,俞校:从戌、庚、晋、甲;原“我也愿意”。强如天天被父母师傅打呢。”俞校:从庚;原“打去”。甲侧:一句忙里点出小儿心性。正胡思之间,忽听山后有人作歌曰:
春梦随云散,甲双:开口拿“春”字,最紧要!飞花逐水流。甲双:二句比也。
寄言众儿女,何必觅闲愁。甲双:将通部人一喝。
宝玉听了,是女子的声音。甲侧:写出终日与女儿厮混最熟。歌音未息,早见那边走出一个人来,蹁跹袅娜,端的与人不同。有赋为证:
方离柳坞,乍出花房。但行处鸟惊庭树,将到时影度回廊。仙袂乍飘兮,闻麝兰之馥郁。荷衣欲动兮,听环珮之铿锵。靥笑春桃兮,云堆翠髻。唇绽樱颗兮,榴齿含香。纤腰之楚楚兮,回风舞雪。珠翠之辉辉兮,满额鹅黄。出没花间兮,宜嗔宜喜。徘徊池上兮,若飞若扬。蛾眉俞校:从戌、己、庚、晋、甲;原“娥眉”。颦笑兮,将言而未语。莲步乍移兮,待止而欲行。俞校:从庚;原“欲止而仍行”。羡彼之良质兮,冰清玉润。慕彼之华服兮,闪灼俞校:从戌、庚、晋;原“闪烁”。文章。爱彼之貌容兮,香培玉琢。美彼之态度兮,凤翥龙翔。其素若何,春梅绽雪。其洁若何,秋兰披霜。其静若何,松生空谷。其艳若何,霞映澄塘。其文若何,龙游曲沼。其神若何,月射寒江。应惭西子,实愧王嫱。奇矣哉,生于孰地,俞校:从戌、己、庚、晋、甲;原“熟地”。来自何方?信矣乎,瑶池不二,紫府无双。果何人哉,如斯之美也!甲眉:按此书凡例,本无赞赋闲文,前有宝玉二词,今复见此一赋,何也?盖此二人乃通部大纲,不得不用此套。前词却是作者别有深意,故见其妙。此赋则不见长,然亦不可无者也。
宝玉见是一个仙姑,喜的忙来作揖,笑问道:“神仙姐姐,甲侧:千古未闻之奇称,写来竟成千古未闻之奇语,故是千古未有之奇文。不知从那里来,如今要往那里去?我也不知这是何处,望乞携带携带。”那仙姑笑道:“吾居离恨天之上,灌愁海俞校:从戌、己、庚、晋、甲;原“忘愁海”。之中,乃放春山遣香洞太虚幻境俞校:“太虚幻境”——从戌、己、庚、晋、甲;原“太虚”。警幻仙姑是也。甲侧:与首回中甄士隐梦景一照。司人间之风情月债,掌尘世俞校:从戌、己、庚、晋、甲;原“人世”。之女怨男痴。因近来风流冤孽,甲侧:四字可畏。缠绵于此处,是以前来访察机会,布散相思。今忽与尔相逢,亦非偶然。此离吾境不远,别无他物,仅有自采仙茗一盏,亲酿美酒一瓮,素练魔舞歌姬数人,新填俞校:从戌、己、庚、晋、甲;原“新添”。《红楼梦》仙曲十二支,甲侧:点题。盖作者自云所历不过红楼一梦耳。试随吾一游否?”宝玉听了,喜跃非常,便忘了秦氏在何处,甲侧:细极。竟随了仙姑至一所在。有石牌坊横建,上书“太虚幻境”四个大字,两边一副对联,乃是:
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甲双:正恐观者忘却首回,故特将甄士隐梦景重一滃染。晋双:士隐曾见此匾对,而僧道不能领入,留此回警幻邀宝玉后文。
转过牌坊,便是一座宫门,上面横书四个大字,乃是“孽海情天”,又有一副对联,大书云:
厚地高天,堪叹古今情不尽。痴男怨女,可怜风月债难偿。
宝玉看了,心下自思道甲眉:菩萨天尊皆因僧道而有,以点俗人,独不许幻造太虚幻境以警情者乎?观者恶其荒唐,余则喜其新鲜。甲眉:有修庙造塔祈福者,余今意欲起太虚幻境以较修七十二司更有功德。“原来如此。但不知何为古今之情,又何为风月之债,从今倒要领略领略。”宝玉只顾如此一想,不料早把些邪魔招入膏肓俞校:原“膏盲”。了。甲侧:奇极妙文。当下随了仙姑,进入二层门内,只见两边配殿,皆有匾额对联,一时看不尽许多。惟见几处写着:“痴情司”“结怨司”“朝啼司”“夜怨司”“春感司”“秋悲司”。甲侧:虚陪六个。宝玉看了,俞校:“宝玉看了”——从己;原“看了”。因向仙姑道:“敢烦仙姑引我到各司中游玩游玩,不知可使得?”仙姑道:“此各司中皆贮的是普天之下所有的女子过去未来的簿册,尔凡眼尘躯,未便先知的。”宝玉听了,那里肯依,复央之再四。仙姑无奈俞校:“无奈”——从戌、己、庚;原无。说:“也罢,就在此司内略随喜随喜罢了。”宝玉喜不自胜,抬头看这司的匾上,乃是“薄命司”三字。甲侧:正文。两边对联写着:
春恨俞校:从戌、己、庚、晋、甲;原“春怨”。秋悲皆自惹,花容月貌为谁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