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俞平伯评点(全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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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章 魇魔法叔嫂逢五鬼 红楼梦通灵遇双真(1)

蒙戚回前:有缘的,推不开;知心的,死不改。总然是通灵神玉也遭尘败。梦里徘徊,醒后疑猜,时时兜底上心来。怕人窥破笑盈腮,独自无言偷打嗐。这的是,前生造定今生债。

话说红玉心神恍惚,情思缠绵,忽朦胧睡去,遇见贾芸要拉他,却回身一跑,被门槛绊了一跤,吓醒过来,方知是梦。因此翻来覆去,一夜无眠。至次日天明,方才起来,就有几个丫头子来会他去打扫房子地面,提洗脸水。这红玉也不梳洗,向镜中胡乱挽了一挽头发,洗了洗手,腰内束了一条汗巾子,便来打扫房屋。谁知宝玉昨日见了红玉,也就留了心。若要直点名唤他来使用,一则怕袭人等寒心;二则又不知红玉是何等行为,甲侧:是宝玉心中想,不是袭人拈酸。若好还罢了,甲侧:不知“好”字是如何讲?答曰:在“何等行为”四字上看便知,玉儿每情不情,况有情者乎!若不好起来,那时倒不好退送的。因此心下闷闷的,早起来也不梳洗,只坐着出神。一时下了窗子,隔着纱屉子,俞校:从庚、甲;原“纱屜子”。向外看的真切。只见好几个丫头在那里扫地,都擦脂抹粉,簪花插柳的,蒙双:八字写尽蠢鬟,是为衬红玉,亦如用豪贵人家浓妆艳饰,插金戴银的,衬宝钗、黛玉也。独不见昨日那一个。宝玉便靸了鞋,晃出了房门,只装着看花儿,这里瞧瞧,那里望望,庚侧:文字有层次。一抬头,只见西南角上游廊底下栏杆上似有一个人倚在那里。却恨面前有一株海棠花遮着,看不真切。甲双:余所谓此书之妙,皆从诗词句中翻出者,皆系此等笔墨也。试问观者,此非“隔花人远天涯近”乎?可知上几回非余妄拟也。只得又转了一步,仔细一看,可不是昨儿那个丫头在那里出神。待要迎上去,又不好去的。正想着,忽见碧痕来催他洗脸,只得进去了。不在话下。却说红玉正自出神,忽见袭人招手叫他,甲侧:此处方写出袭人来,是衬贴法。只得走上前来。袭人笑道:“我们这里的喷壶俞校:从戌、庚、晋、甲;原“唾壶”。下一个同。还没有收拾了来呢,你到林姑娘那里去,把他们的借来使使。”红玉答应了,便走出来往潇湘馆去。正走上翠烟桥,抬头一望,只见山坡上高处都拦着帏幕。方想起今儿有匠人在里头种树。因转身一望,只见那边远远一簇人在那里掘土,贾芸正坐在那山子石上。红玉待要过去,又不敢过去,只得闷闷的向潇湘馆取了喷壶回来,无精打采,自回房内倒着。众人只说他一时身上不爽快,俞校:“不爽快”——从庚;原“不快”。都不理论。甲侧:文字到此一顿,狡猾之甚。

展眼过了一日。庚双:必云“展眼过了一日”者,是反衬红玉“捱一刻似一夏”也,知乎?原来次日就是王子腾夫人的寿诞。那里原打发人来请贾母、王夫人的,王夫人见贾母不自在,俞校:“不自在”——从庚;原“不去,自己”。也便不去了。甲侧:所谓一笔两用也。倒是薛姨妈同凤姐儿并贾家三个姊妹、宝钗、宝玉一齐都去了,至晚方回。可巧王夫人见贾环下了学,命他来抄个《金刚咒》唪诵。俞校:从戌、晋、甲;原“捧诵”。甲侧:用《金刚咒》引五鬼法。那贾环正在王夫人炕上坐着,命人点上灯烛,拿腔作势的抄写。甲侧:小人乍得意者,齐来一玩。一时又叫彩霞倒杯茶来,一时又叫玉钏儿来夹夹蜡花,俞校:从庚;原“剪剪蜡花”。一时又说金钏儿挡了灯影。众丫鬟们素日厌恶他,都不答理。只有彩霞还和他合的来,甲侧:暗中又伏一风月之隙。倒了一钟茶俞校:从庚;原“一杯茶”。递与他。因见王夫人和人说话,他便悄悄的向贾环说道:“你安些分罢。何苦讨这个厌那个厌的。”贾环道:“我也知道了。你别哄我。如今你和宝玉好,把我不答理,我也看出来了。”俞校:“我也看出来了”——从戌、庚、晋、甲;原“被我也看出了”。彩霞咬着嘴唇,向贾环头上戳了一指头,说道:“没良心的!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甲双:风月之情,皆系彼此业障所牵。虽云“惺惺惜惺惺”,但亦从业障而来。蠢妇配才郎,世间固不少,然俏女慕村夫者尤多,所谓业障牵魔,不在才貌之论。庚眉:此等世俗之言,亦因人而用,妥极,当极!壬午孟夏,雨窗,畸笏。两人正说着,只见凤姐来了,拜见过王夫人。王夫人便一长一短的问他,今日是那几位堂客,戏文好歹,酒席如何等语。说了不多几句话,宝玉也来了。进门见了王夫人,不过规规矩矩说了几句,甲侧:是大家子弟模样。便命人除去抹额,俞校:从戌、庚、晋、甲;原“珠额”。脱了袍服,拉了靴子,便一头滚在王夫人怀里。甲侧:余几几失声哭出。王夫人便用手满身满脸去摩挲抚弄他。甲侧:普天下幼年丧母者齐来一哭。宝玉也搬着王夫人的脖子,说长说短的。甲侧:慈母娇儿写尽矣。王夫人道:“我的儿,你又吃多了酒,脸上滚热。你还只是揉搓,俞校:从戌、庚、晋、甲;原“揉握”。一会闹上酒来。还不在那里静静的倒一会子呢。”说着,便叫人拿个枕头来。宝玉听说下来,在王夫人身后倒下,又叫彩霞来替他拍着。宝玉便和彩霞说笑,只见彩霞淡淡的不大答理,两眼睛只向贾环处看。宝玉便拉他的手,笑道:“好姐姐,你也理我理儿呢。”一面说,一面拉他的手。彩霞夺手不肯,便说:“再闹,我就嚷了。”二人正闹着,原来贾环听的见。素日原恨宝玉,如今又见他和彩霞厮闹,心中越发按不下这口毒气,虽不敢明言,却每每暗中算计,甲侧:已伏金钏回矣。只是不得下手。今见相离甚近,便要用热油烫他一下。俞校:“烫他一下”——从戌;原“烫瞎他眼睛”。因而故意装作失手,把那一盏油汪汪的蜡灯向宝玉脸上只一推。只听宝玉嗳哟了一声,满屋里众人都吓一跳,连忙将地下的戳灯俞校:从戌;原“掉灯”。挪过来,又将里外间屋里的拿了三四盏看时,只见宝玉满脸满头都是蜡油。俞校:“蜡油”——从戌;原“油”。王夫人又急又气,一面命人来替宝玉擦洗,一面又骂贾环。凤姐三步两步的上炕去,替宝玉收拾着,甲侧:阿凤活现纸上。一面笑道:“老三还这么慌脚鸡似的。我说你上不得高台盘。俞校:原“高台板”;晋、甲“台盘”。今改“高台盘”。赵姨娘时常也该教导教导他。”庚侧:为下文紧一步。一句话提醒了王夫人。那王夫人不骂贾环,便叫过赵姨娘来,俞校:“叫过赵姨娘来”——从戌、庚、晋、甲;原“叫过赵姨娘”。骂道:“养出这样黑心不知道理下流种子来,也不管管。几番几次我都不理论,甲侧:补出素日来。你们得了意了,越发上来了。”那赵姨娘素日虽然也常怀嫉妒之心,不忿凤姐、宝玉两个,也不敢露出来;如今贾环又生了事,受这场恶气,不但吞声承受,而且还要走去替宝玉收拾。只见宝玉左边脸上烫了一溜燎泡俞校:原“燎炮”。今改。出来,幸而眼睛竟没动。王夫人看了,又是心疼,又怕贾母明日问怎样回答,急的又把赵姨娘数落一顿。甲侧:总是为楔紧“五鬼”一回文字。然后又安慰了宝玉一回,又命取败毒消肿药来敷上。宝玉道:“有些疼,还不妨事。明日老太太问,就说是我自己烫的罢了。”凤姐笑道庚眉:为五鬼法作耳,非泛文也。雨窗。戚双:两笑,坏极。“便说是自己烫的,甲侧:玉兄自是悌弟之心性,一叹。也要骂人,为什么不小心看着,叫你烫了!横竖有一场气生的。明日凭你怎么说去罢。”蒙戚双:坏极!总是调唆口吻,赵氏宁不觉乎?王夫人命人好生送了宝玉俞校:从戌、庚;原“送去宝玉”。回房去后,袭人等见了,都慌的了不得。林黛玉见宝玉出了一天门,俞校:从戌;原“出一天门”。就觉闷闷的没个可说话的人。至晚打发人来问了两三遍回来不曾。这遍方才回来,又偏生烫了,便赶着俞校:“便赶着”——原“林黛玉便赶著”;晋、甲“便亲自赶着”。今删“林黛玉”。来瞧。只见宝玉正拿镜子照呢,左边脸上满满的敷了一脸的药。林黛玉只当烫的十分利害,忙上来问怎么烫了,要瞧瞧。宝玉见他来了,忙把脸遮着,摇手叫他出去,不肯叫他看。知道他的癖性喜洁,见不得这些东西。甲双:写宝玉文字,此等方是正紧笔墨。林黛玉自己也知道自己也有这件癖性,蒙双:写林黛玉文字,此等方是正紧笔墨。故二人文字虽多,如此等暗伏淡写处亦不可少,观者实实看不出。知道宝玉的心内怕他嫌脏,甲侧:二人纯用体贴工夫。甲双:将二人一并,真真写他二人之心玲珑七窍。因笑道:“我瞧瞧烫了那里了。有什么遮着藏着的。”一面说,一面就凑上来,强搬着脖子瞧了一瞧,问他疼的怎么样。宝玉道:“也不很疼,养一两日就好了。”林黛玉坐了一会,闷闷的回房去了。一宿无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