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有一天,你会活成自己想要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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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那些平静的人,心中必定有自己的山水

“藏民”这个称呼,放眼望去充斥在各种各样的地方:人们的言谈间、文字里,甚至是一些报道中。但这其实是一种非常不尊重的称呼。所以,当你打开这本书时,我要告诉你的第一件事是,若以后还有机会遇见或提及,请称他们为藏族人,而不是藏民。希望你们牢记。

藏族人,世代虔诚信奉着佛祖,死亡虽也是头等重要的大事,却不像汉地人那般痛彻心扉。在藏族人心里,死亡是喜悦的,因为这代表着重生。活佛总在告诫他的子民:佛说人生有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长久、求不得、放不下。每个人,时刻在不断失去着。失去时间、健康、生命、财富,也失去着机会。因此必须在轮回路上学会接受与放弃,学会微笑。

还很小的时候,阿妈就对背上的孩子说,你能来到人世间,是前世修来的福报,这一生应该走的路,是普渡来生的路。要坚定地守护善良与慈悲,因为善良是生命最美的图画,慈悲是生活最大的智慧。要相信,人心本就美好。要活得诚实,一生没有多少年,不要用来假装。要懂得生命无常,这是能够坦然面对死亡的唯一信念,也是生命里永远不会失去的希望。

在拍到这张照片的几分钟之前,他还是眼泪汪汪的。因为在磕长头的跪起过程中,不小心跌倒,他哭了起来。我刚好从他的身边经过,于是蹲下把他抱起来。但我并不知道,他的母亲就在离他不远的地方。见我把孩子抱在怀里,那个年龄看上去并不大的母亲便小跑了几步赶过来,从我手里接过默默流泪的孩子,用藏语不知道说了一些什么。

听了母亲的话,他开始用袖子捋了几把眼泪,抽泣了几声,又使劲吸了一下就快要流出来的鼻涕,并把木板重新套在手上。他站得直溜溜的,一双小小的手高高举过头顶,拜天地万物,而后匍匐下身体。他五体投地的那一瞬间,尽管眉间和嘴角还挂着诸多委屈,但被眼泪冲刷过的眼睛清澈干净,眼神也变得坚定无比。

我真想告诉他,孩子,总有那么一天,你会活成自己最想要的模样。就连所有疤痕都会变成勋章。

只可惜,他还听不懂。

山这么高,天这么蓝,草这么绿,天地清静。冷的时候,可好冷啊,我的骨头都僵硬了。我最喜欢看藏族的孩子们在山上疯跑玩耍。他们有的时候在小卖部里买两包糖,还会分给我吃。天冷得透彻的时候有孩子们递过来的、温暖的糖球,真幸福。我还喜欢喝酥油茶,坐在山坡上看天,什么也不做。每个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都挂着知足的笑脸,没有比这更好更美的了。

藏族人磕长头有两种,一种是为自己磕;一种是被有钱人家雇佣,为雇主磕。但无论哪一种,磕长头的人都是极其隐忍又安静的。他们虔诚叩首,拜天地万物的灵和美,拜时间交错的神。由于身体需要频繁接触地面,他们通常会穿一件非常耐磨的、长长的围裙护住前身,手上套上如木屐一般的木板,有一些还在鞋头缝上橡胶防磨。那样长的路,每走三步就要全身匍匐在地叩拜一次,额头上磕起了大大的包。可我见他们,目光坚定,神情淡然,厚重又严肃地用肢体亲吻着脚下那片神秘的土地。

那些平静的人,心中必定有自己的山水。

你还记得你的童年是怎样度过的吗?是否多姿多彩,回味无穷?可你看藏族的孩子们,他们把童年都过成了千篇一律的模样。打从他们能够站立开始,就已经学会了如何匍匐下身体叩首神明。太幼小的时候,父母会在孩子的腰上系一根绳,拉着孩子们完成磕长头的动作。待到长大一些,有了自觉意识但又因顽皮多动不愿意磕头时,他们就会被父母亲摁在地上、按住头,硬生生磕下去。渐渐地,小孩子长大了,磕长头也长成了他们身体的一部分。

双手合十高举过头顶,向前走一小步,用合十的双手依次碰下额头、嘴唇、胸前,意为身、语、意与佛融为一体,而后双膝下跪、全身伏地、额头触地,双手向前方拉直,合十举过头顶。再在手伸直的最前处用指尖作一标记,然后起身步至标记处,作揖再拜,依次循环,直到生命终结。

对我来说,这样的动作,无论看多少次,都无法麻木。童年、少年、青年、中年、老年,这听上去明明是漫长的岁月啊,可怎么我还没见到他们长大,就已经老了?他们是否知道自己那双小小的、合十的手心里包裹着的信仰是什么?又是否懂得那重复了千万遍的站起、匍匐的动作祈求的是什么?

不要艳羡这些孩子的家乡是天空湛蓝、水草丰美的乌托邦。乌托邦里的故事,我们都不懂。就像我始终无从知晓,他们这一世光阴,究竟交给了谁。

你一只手攥着两只铅笔和一根香,另一只手却高举着零食,表情严肃。在你所能理解的世界里,是否零食才是信仰?你还是个孩子,你独立在人群之外。

如果没有风景,就去尝尝人生。上天给了这里最恶劣的环境,却让这片土地上的人民如此灿烂。它成就了西藏的旷世奇美,却也毫不留情地把岁月的痕迹刻在了每一个藏族人的心上。并非这里的人民多么与众不同,而是恶劣环境下,信仰是他们赖以生存的唯一寄托。他们知道,他们所能做的只有接纳、生长、面对、前行。要经历时间,不被巨大的绚烂吞噬,不逃避。要等待,不存幻想地等待。要顺势而为,自然而然。

每个人都是深海。你寻得见微澜轻起,却读不到深流暗长。你看得见清扬微笑,却读不到暗里沧桑。你以为已经掌握了生的全部,却只触及了浅表微光。时间是无比值得敬畏的东西,它以极缓慢静默的姿态、耗费了何止千年万年的光阴,于不经意间将一切温柔凌迟。流走的是时光,留下的是沧桑。

海明威说,风平浪静的大海,每个人都是领航员。但是,只有阳光而无阴影、只有欢乐而无痛苦,那就不是人生。在人生清醒的时刻,在哀痛和伤心的阴影之下,人们离真实的自我最接近。

远行那么多年,尽管路途中的住宿大多数时候都会选择酒店,但那只是因为疲累,身体渴望着贴近相对更安静、舒适的地方。但从感情上说,我始终觉得青旅比酒店更有人情味。因为在那些如同静止一般的旧时光里,藏着各种各样属于不同人的新故事。现实还在,情怀也没丢。

不止藏区,每一个与旅行有关的城市里,都雕刻着关于青旅和小酒馆儿的记忆。随便挑一间进去,都有可能在任何一个犄角旮旯里看见故事。自由,唾手可得。这些店的老板,本就是有故事的人。再加上他们把送往迎来的日子过成了段子,随时都有可能听到客人们讲一些非比寻常的事。于是,一个个就都变成了故事收藏家。这真是个听上去就性感到不行的职业,与未知相似。

一直以来,我都想开一间客栈,在阳光得意的午后,与远道而来的人,聚在一起。平日里没事儿,就养养花逗逗猫看看书唱唱歌。客若来了,我便为他们收拾出温柔的房间。遇到有眼缘的客人便沏上一壶好茶,聊聊人生。再不然一起做饭吃饭,囿于厨房与爱。夜深人静之时,点一盏灯,看他们摘下面具,讲他们的故事,亲吻这夜色温柔。时间缓慢,流水一样淡淡过。这样下来,所有那些属于他人的可歌可泣就都变成了我的小日子。

待到一日,客人离开,以微笑饯行。时光给你,回忆给我。然后各自好好生活。后会无期。这天南海北的,总有那么几个人会为自由自在的青年旅店、熙熙攘攘的小饭馆儿写首歌。

他们将信念寄养在每一寸雪域的土地上,让大地抚慰着行至疲惫的脚掌。

爱,像殿堂底层不塌的石砖,只为高耸的金顶坚守辉煌。爱,像生锈的塔铃,渲染着动听的音符。已经看不到丝毫不安和忧愁了。

这就是草原上的民族,没有归宿。如果有,那一定是千千万万条连接到雪山和蓝天的,路。

我所遇到的大多数藏族人,都是心无杂念、眼有光芒,心系来世,向死而生。

如果有人坚持认为,能够改变生活和思维的关键时刻必定是惊天动地、强烈激荡的,那就大错特错了。事实上,真正牵动人心的生命经历往往平静得不可思议,它既不轰然作响、火花四溅,也非雪山坍塌、天崩地裂。很多经历在它发生的片刻往往不那么引人注意,它们悄无声息地进行着,但超凡脱俗的高贵往往就存在于这神奇的静默之中,就如他们在海拔4000多米的山顶,迎着风,触摸着天地之美,感受着彼此。

在这纷纷扰扰里,虔诚那么可贵。

我与她,近在咫尺却素不相识。各自沉浸在自己的信仰中。女子,是善良与美丽的化身,可在恶魔疯狂、末日来临之时,善与美是那样脆弱。无力承受残酷现实的女子,无论如何都要保留着生命的尊严与美好——就算将要永别,在离去之前,留给男子的也是爱与责任。

她究竟在祈祷些什么?她的心里,住着怎样的故事?我不愿意妄自揣测,怕辜负了这一脸宁静温柔。

南怀瑾说,没有嫉妒心的女子,神态会恬静,脸如秋月般静美。没有嗔恨心的女子,常有柔顺似水的品行。轻言细语且能常随喜赞叹别人的女子,吐气如兰,成就甜蜜动听之音声。不骄慢的女子,可成就朴实清纯之相,有山泉涓涓流淌之美感。对万事万物心存爱心、常行布施的女子,因平等之爱心,而生出母爱般的光辉,成就神彩照人的慈和之美。不贪婪、不抱怨的女子,因神气清净内敛,可得丰满圆润之体韵,并有柔弱无骨之美感。做事专注、用心纯正,又具有以上诸德的女子,气注神凝,长久肌肤。

在转山的路上遇到他。他正在特别认真地撒隆达。我走到他身边,跟他一起扬起手,把隆达撒上天空。再抬着头,看它们雪一般,纷纷扬扬地落。看,一次人生,就这样印在隆达上。

这个画面后来曾无数次出现在我的脑子里,但我却无法用任何语言来表达。她们用好奇、热情、灿烂、纯真与欢乐包围着他,而他却端直地站立着,垂下眼帘,睫毛上,闪动着金色的光。他有些羞涩地微笑。在西藏,微笑是一种语言。

一静万籁止,一动万法生,一定万缘寂,一悟万象更。

僧人的诵经声敲碎了早晨的寒气,晨光打开了一天中第一扇温暖的门。阳光从山梁上探出头来,为延绵着翠绿的山脊镶上金边。山峰绵延相连,山顶白雪皑皑,山谷中飘着若有若无轻纱般的薄雾。天高日暖,山峰晶莹,草甸上细小的草尖滚动着晶莹的露珠。

一日就这样开始了。

我始终觉得,直到现在藏族也仍然是一个男尊女卑的民族。比如寺庙里,一些殿堂是不允许女子出入的,就连厨房,也不允许女子进出。在很多地区,女子走路都要跟在丈夫身后。而且,与汉地的女子不同,藏地女子在家庭生活劳作中,承担了重要的责任,但她们能够行使的权利却十分有限。尤其是在牧区,大部分繁重的家庭劳作都由女子完成。她们每天花很多时间用在诸如磨青稞、打酥油、喂养牲畜、烧茶做饭、看孩子之类的事情上,即便刚生完孩子,不久也会下地干活。

我很少从她们口中听到诸如抱怨之类的言语,那种三五成群、聚在一起低头劳作的场面倒是随处可见。旁人看上去并不觉得有多辛苦,因为所有工作都在沉稳踏实地进行着,宿命一样。可你看那一双双手,早已被岁月磨损得如青稞般粗糙。或许她们只是选择了用最温柔的方式对待每一寸时光,并以此来替代毫无结果的思维交战。从不抱怨、接纳一切、认真活着的藏族女人,可真美。

永远别指望日子太好过,可永远都要好好过。

在西藏拍照不讲究光影,因为天空可以给你。在西藏拍照也可以不用相机,因为目所能及处,都是藏族人的日常生活。不必太在意照片虚了、光线不足、背景杂乱、构图不完美,在这圣光之下、前行之中,举起手机随意拍摄出的一张照片,都会成为我们眼中最美的瞬间。

我什么都不说,让西藏来说。

这是我的一天,却是他们的每一天。

2006年,我独自一个人跟着一名当地的藏族向导去稻城亚丁三座神山转山时,碰到过雪崩。那次雪崩就在我脚边不远的地方。那天稻城亚丁天气晴朗,呵气成冰,白雪皑皑。我跟着向导,从三座神山中的一座仙乃日山的牛奶海一路向上,打算翻越海拔4700米和4900米的两个垭口。在翻越第二个垭口时候,天空淅淅沥沥飘了雪。后来雪越来越大,在某一个瞬间,我忽然被急速滑滚而下的雪浪掀翻倒地,瞬间便淹没在了积雪中。

那自山上滑落下来的雪,形成了大簇大簇的雪堆,宛如巨大的惊涛,一浪一浪地向陡立的山坡下冲去。积雪一波波冲积下来,把人像包饺子似的裹在雪堆里。那个时候,无论你身边有什么人,都是无法施救的。后来我的向导说,他一路跟着卷走我的雪球跑下去,并在雪势渐渐平稳下来的地方死死抓住了我,把我从雪球里生拉硬拽地拽出来。从雪崩发生的那一刻到结束,不过两三分钟而已,但我却觉得被什么白色恶魔裹住了身体,有永世不得超生的空白。那似乎不是一种单纯的恐怖,而是绝望。我被向导用力拉着,连滚带爬地离开雪崩区域,捡回了一条命。幸运的是,这场雪崩只让我扭伤了脚,但没有丧命。那是一个非常宽阔的垭口,四周没有任何树木、岩石或其他坚硬的东西,否则一旦我撞在上面,后果将不堪设想。

雪崩之后,我没有返程,而是在脚上裹了一条绷带,将受伤的脚踝死死扎住后,继续坚持向前走,最终完成了整个转山计划。下了山,我一屁股坐在地上嚎啕大哭,不仅因为脚已经肿痛得无法走路,还因为我真的被吓坏了。若非身临其境,你永远都不会懂得自然有多可怕。那个时候我便想,最值得举杯庆贺的绝对不是谁得了第一名、谁是冠军,而是谁坚持活着走到了最后。相信我,天下没有感同身受这回事,你永远都不知道在这份坚持中,当事人为此付出过什么。

2006年的雪崩事件之后,我再也没有一次旅行是在自不量力的情况下进行的。尽管我的旅途仍然大刀阔斧,我所走过的路仍然无人探访,但至少我懂得了敬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