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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弄一下试试呗(2)

为了和同行竞争,他们计划推出赊销政策,由张长弓拟定政策草案。多年以后,吴小苏还清楚地记得,这草莽造反的“基本法”是这样的:凡本校同学,凭学生证均可在本公司赊账消费,以200元为限,免息一个月;一个月后不还者,需交纳滞纳金,每天万分之二,最长半年期限;半年到期不还者,商社将在墙报上公布名单;公布后半个月仍不还款,通知班长;班长督促后仍不还款并确系暂无偿还能力者,可部分以工抵债。

这套“基本法”一经推出,一时捧场者众。吴小苏事后评论说,这叫小额信贷,在一定程度上创造了消费,属于瞎猫撞上了信用经济学。由于消费信用的放大作用,一个多月后,他们的营业网点就增加到四个。这样手忙脚乱了一阵子后,商社的业务基本上有了章法,算是稳住了阵脚。快到元旦的时候,经临时股东大会通过,公司进行了第一次分红,每股3毛,股东们大都是第一次赚到钱,很是高兴。不久,由于赊销政策造成了流动资金紧张,商社进货的钱眼看就不够用了,张长弓想引进新股东来缓解资金压力,但吴小苏却认为这样会摊薄利润,不如去找供货商想办法。经过一番谈判,他们成功说服了供货商给他们赊货,条件是押下两人的学生证和身份证。事情办妥后从供货商那里出来,张长弓赞赏吴小苏出的主意好,成功解决了目前的现实问题。她答道:“你别太高兴了,人家同意赊货,并不是因为你长得帅!”张长弓笑道:“这个我早就知道,是因为你长得漂亮!”吴小苏说:“我想提醒的是你要长长脑子,总结一下经验,发现其中的必然性!今天成功地说服供货商,从经济学的角度来说,有以下原因:其一,我们的进货量达到了老板心里的某个标杆;其二,他估计我们赊账也就在万把块钱左右,如有意外他也能承受;其三;我们是中国大学的学生,学校的招牌客观上为我们做了背书!”张长弓接道:“还有其四,就是咱这张貌似忠厚的脸是吧?我说吴小苏啊,你们这些人怎么老是喜欢把简单的东西包装成学问的样子吓唬外行?”吴小苏嗔道:“什么呀,经济学是用来活用的,对微观经济行为就应该认真观察,并试图总结出某种共性,然后升华成规律来指导实践。你怎么就这境界啊,还读了那么多经济书籍呢,还是摆脱不了工地思维。”张长弓佯装生气:“工地思维就工地思维,没有咱这工地上练来的功夫,谁来搬货?你来?”吴小苏拿包砸了一下他的手:“看把你能的,真是个识字的文盲,无法沟通的草莽。”张长弓憨憨地笑了两声,算是停战。

时间就这么刷刷地过着,几个月的小贩当下来,寒假就不期而至了。这次寒假张长弓没有回家,写信跟娘说是要搞社会实践。其实这个假期,除了计划如何发展,他大部分时间都用在盘点和算账上了。没想到,这小贩的账目还真复杂,里面细节千头万绪不说,由于还有其他股东,他就不能以肉烂在锅里为原则算糊涂账。

一算吓一跳,在他自己设计的账簿上,除去负债,竟有近两万块钱的净利润!这就赚到钱了?

寒假过后,商社生意果然更是繁忙,真有点儿财源滚滚的意思,看来假期牺牲的时间没有白费。开学一个多月后,商社购买了四辆三轮车,装了四部电话,还在物化楼里租了个仓库,员工也发展到了50多名。不过,这生意红火的代价是他常常逃课,辅导员为这事还找他谈过两次话。

被辅导员约谈后没几天,更麻烦的事情来了。税务局接到举报说他们偷税漏税,经查证基本属实,所以部分货物被暂扣。

当时他刚上完下午第一节课,告诉他这个消息的,是专程赶来的辅导员老师。老师神情凝重,语速缓慢:“张长弓同学,你涉嫌逃税,不但货物被查封,还会面临处罚,你要有心理准备。”他愣了半晌后才机械地点了点头,老师又说:“你也别太担心了,必要时你言语,我们大家都可以帮你想办法。不过呢,只怕学校会处分你。”

处分算个啥,他才不怕。可是,商社如果因此倒闭,几个月的辛苦付之东流也就罢了,问题是,会不会有更严重的?好像逃税还是犯罪啊。想到罪这个字,他心里开始发毛,于是赶忙离开教室,向物化楼走去,他的仓库就在这座楼的地下室。

仓库门上果然贴着封条,旁边还有处理通知书。虽然已经知道了这个事实,但当这场景真实呈现在眼前的时候,他的头脑还是轰了一声,然后腿一软就坐在地上。盯着昏暗的过道和鬼火般的顶灯,他还是不愿相信这是事实。

许久,楼道里传来脚步声,原来是老潘来了,手里还拎着饭盒。看到老潘他立刻站了起来,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这小事一桩怎么还惊动高干了呢?”一边说一边接过饭盒,老潘并不说话,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后来老六来了,班长来了,紧接着吴小苏和她的两个同学也来了。他机械地重复着:“这才多大事儿啊,我会很快处理好的,大家都别担心。”说话的同时,还故作轻松地吃起了饭。离开地下室走到操场时,他说想静一下,让大家先回去了。他一个人坐了下来,头脑里满是混沌,传呼响了几次他看都没看,后来索性关了机。一个小时后,操场上就只剩他一个人了,他忽然觉着有些冷,该回寝室了。寝室明明就在几百米处,可他转了几圈也没找到,后来巡更的保安盘查一番后把他送了回去。他蹑手蹑脚地进了寝室,大家都已酣然入睡。他爬到床上和衣躺下,一闭上眼睛就看到角落里麇集着作势要扑过来的怪物,睁开眼睛看到的却是窗外飘飘忽忽的树影。这使他有些惧怕。对这件事,他其实是有过预感的。是谁举报的呢?根据刑侦原理,事件的结果对谁有利谁就可能是嫌疑人,那么说就是做生意的同行,或者是看不惯自己的某个学生?算了不去推测了,反正无证经营是事实,这也是“弄一下试试”的必然代价。辗转反侧到天亮时,他心里忽然敞亮了一些——这才多大个事啊,不就是无证卖点小商品没纳税,能怎么着啊。所以当老潘的闹钟响起来的时候,他打起精神说声同志们早上好,下床蹬上鞋就直接出门,说是要出去跑步。

他的目的地是税务所。这衙门离学校并不远,不到一个小时就走到了。税务所还没有开门,他在路边溜达了几个来回,终于等到了人家上班。管这事儿的是秦副科长,简称秦科长。秦科长一上来就问:“知道偷税漏税的后果吗?”他说知道错了。秦科长说知错就好,你先写个自检材料吧!说完后扔给他纸笔就忙别的事儿去了。他写完后一直等到中午,秦科长才过来看了看材料说:“你还真能干啊,这几个月的时间,营业额就有一百多万,相当于一家小百货公司了!”张长弓一听这话,才猛然意识到自己写的数字太实在了。

秦科长严肃地看着他说:“这事嘛,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我先告诉你一个可能的处理结果。第一是补税,第二是罚款,第三勒令停业。当然还会有学校的处罚,这我们说了不算,不过这事儿有开除学籍的。”他问要罚多少钱?秦科长说:“这得看调查结果和你的态度,态度知道吗?”说完后,他把检查材料折叠两下装到自己口袋里,同时递给张长弓一张纸条说:“你先回去等候处理吧,这是我的联系电话!”

张长弓怏怏地回到学校,把情况跟老毕说了,老毕说还好,只是钱的事嘛。张长弓说:“也不一定,你想,人家一罚,咱股东们的钱全都没有了不说,如果没钱交罚款,就可能被行政拘留,这样的话事儿就大了,还真的有可能开除学籍!”

老毕想了想说:“这种可能倒是有,但这只是最坏的情况,我想不至于吧。”

下午上课时他一直在左想右想,老师提问时,他当然是答非所问,这引起一场哄笑。好不容易熬到了下课,他决定去找辅导员老师说说。

辅导员认真地听完,又问了不少细节后说:“其实呢,这种事情在税务所就是小事一桩,副科长是先拿大棒吓唬你呢!他为什么把你写的材料折叠后装到自己口袋里,你想过没有?”

“他是想私了?”一句话点醒了张长弓。

“这也不能叫私了,不过就这意思。”

“老师,您的意思是,秦科长是在索贿?”

辅导员摇摇头说:“我可没有这么说哦!”

张长弓有点蒙蒙地问道:“不过,贿赂也是犯罪啊!而且我也不愿干这种事儿,更何况,如果行贿不成,那就更恶心了。”

辅导员点了一根烟,慢慢地抽了两口说:“张长弓同学,我只是帮你分析一下,并没有引导你去行贿的意思,你别想太多了。”

张长弓马上说:“不会的,老师怎么会让我去犯罪呢!”

辅导员表情复杂地说:“另外,我想提醒你思考这样一个问题——为理想卑微地活着,还是为正义慷慨就义?这是个单选题。我的话只能说到这里了。”老师说话时一直在盯着他,眼神意味深长。

他把辅导员的话告诉老毕,老毕说:“老师其实说得很明白了,人家科长是给你表现的机会呢!”

张长弓茫然地摇了摇头说:“老毕,我宁愿被罚干罚净也不让秦科长得逞!”

老毕的目光陡然变得锐利起来:“问题是,这事远不是你倾家荡产那么简单!你是知道的,弄不好,你可能得欠同学们一堆钱,学籍也没了!”

张长弓心里一阵天塌地陷。良久,他抬起头来面无表情地说:“没事,天无绝人之路,如果真被开除了,我大不了做生意还大家的钱,虽然我不必承担无限责任。没问题,我会做生意了,只要给我时间,我就能赚回来!”

老毕很有些意外:“你真想引刀成一快不负少年头啊,问题是这么做值不值?你天天读经济学,应该明白成本和收益的关系吧!”

张长弓故作镇静地问:“那你说怎么办呢?”

“让陈希希找她爸帮忙吧,这老爷子一句话就过关了。”

“这个真不行。”

“你是怕欠人家什么?也罢,我托人打听一下吧,多大个事儿!”

次日,在老毕的怂恿下,满脸不请愿的张长弓给秦科长打了电话,问事情的进展。秦科长说正忙呢,等会儿给你打传呼。他赶快找了个公用电话候着,心想这科长还真和气。半小时后传呼响了,电话里秦科长说:“你这个案子吧,我们正准备上报到科长那儿,等老大的处理意见一出来,就谁也帮不了你了。你自己想好了再说吧,我还忙着呢!”说完就直接挂了电话。他死死地拿着话筒听着滴滴的断线音,似乎被什么魔法定格在那里,直到公话老板连说三遍有人要用电话。

老毕听到后说:“科长是什么意思,已经很清楚了。我刚打听了一下,像这种案值的,给个几千块钱就可以过关,而且还不留案底。”老毕是本地人,他打听来的消息应该是可信的,况且万儿八千的也出得起。可是张长弓不愿意去干这事,因为这是行贿,行贿不但违背了自己的底线而且也是犯罪行为,还不如等候发落,爱怎么着怎么着。老毕说:“哥们我想吧,现实社会就是这样,咱要做生意,就必须得懂事儿,要是一根筋地坚守什么底线,付出的成本就太高了,况且还有可能节外生枝。”两人为此争执不下,只好找来老潘和老六。不用说,两个人都是支持老毕的,老潘还说:“做生意嘛,首要的是会算账,必要时甚至得不择手段!这是生存法则,在生存面前,别的什么都不值得一提!”张长弓还是坚持要直接面对:“如果这次靠行贿过关了,不但内心受到玷污,而且别人以后还会继续勒索你,不如来个痛快的,大不了这学籍我不要了。”眼看没有办法说服他,老潘建议临时召开个股东会。

会议一表决,所有人都站在张长弓的对立面,他只能接受了。当天下午,老毕从公司支了5000块,晚上通过熟人约出了秦科长。几天后,结果出来了:“考虑到当事人是在校学生,而且案值较小,决定罚款2000元,并勒令停业整顿、补办手续。”

事情是解决了,但在张长弓眼里,好像比倾家荡产开除学籍还要难受,他在日记里写道:

股东会决议必须得执行,即使这个决议是去犯行贿罪。决议内容不合法的话,决议应该是无效的吧。唉,生存好像更要紧,老潘说的似乎也对。这都什么事儿啊,肥了科长便宜了公司好像也无损税务所,这就是规矩吗?这就是会算账吗?

有个成语叫墨子泣丝,意思是说,人变成什么样子,跟环境的影响关系极大,所谓“见练丝而泣之,为其可以黄可以黑”。社会大染缸这个说法,可能是自墨爷始吧。置身现实社会,谁也逃不出被染的命运。有人说,黑夜的精灵之所以美丽,是因为精灵在黑夜中找到自己的色彩。一个人能够在染缸里发现自己的色彩,就算成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