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不走运与走运

满人当年，十几万人就打了天下，运气好得不行。两百多年后，好运气都用光了。稍微能干一点的满人官僚，良弼死了，端方死了，瑞澂栽了。而不能干的，却活得好好的。天下不丢，没天理。

辛亥年武昌起义士兵的对手，是湖广总督瑞澂。这个瑞澂，经常被人弄错，以为他跟同时代另一个叫瑞徵的，是同一个人（两者名字偏旁不同）。众口一词，说他昏庸贪货，只是因为是隆裕太后的兄弟，因而得以步步高升，别人参也参不动，最终送了大清的江山云云。其实，真正跟隆裕太后有亲的，是瑞徵，不是瑞澂。瑞澂是鸦片战争期间，被人骂为卖国贼的琦善的孙子，跟隆裕太后一点关系都没有。

其实，无论是鸦片战争时的琦善，还是清末新政时的瑞澂，在当年都是满人里的能吏，一等一的好家伙。琦善在当年，跟林则徐一样，都是禁烟得力的疆臣，担任直隶总督，算得上是疆臣领袖。跟英国人谈判，其实也没有卖国，或者昏庸到撤去广州的防务。如果当年道光真的按所谓的《穿鼻草约》来办，中国方面的损失，会比后来的《南京条约》少多了。被革职之后，再度起用，还是一个好家伙，用到哪儿，都能让皇帝放心。

虎祖无犬孙，琦善的孙子瑞澂，在晚清也是一把好手。新政期间，跟端方齐名，开明，也能干。武昌起义之后，起义士兵打开藩库，发现里面有上千万元的钱，这里面也有瑞澂一份功劳。至少，他不是一个败家子。在江苏布政使任上，训练新式内河水师剿匪。在湖广总督任上，办理长沙抢米案，名声都不错。他栽就栽在武昌起义上，处置不当，激成事变，然后还没怎么着呢，就全家逃到楚豫兵舰上，让一群乱兵成了大事儿。在今天看来，也就是危机处理的功夫还差点火候。当然也赖身边的马屁精，关键时刻，居然出主意让他闪了，这一闪，把他们的祖宗江山就给闪没了。

这事儿，如果放在那个瑞徵身上，效果只能更差。瑞澂至少还在楚豫舰上指挥了几天反攻，要是瑞徵，估计多半得让下人抬上兵舰，然后一溜烟跑掉。这个瑞徵，当年官拜杭州将军，官儿一点都不比瑞澂小。只是，这个将军对舞枪弄棒和带兵打仗，一点都不摸门。人倒是不坏，一个标准的八旗贵公子，该玩的东西都会，正经事儿却一点不干。单玩蟋蟀一项，就有几大间房子、众多佣人，蟋蟀罐子和斗蟋蟀的盆子成百上千，个个都价值不菲。

瑞徵是世袭的公爵，爵位在满人堆里不算高，但由于是皇亲，才做了实缺的将军，所以相当的有钱。瑞公爷为人不错，家里的下人，都不怎么怕他。但是，如果惹了他养的猫和狗，那可是要翻脸的。养猫养狗，是瑞公爷的另一好。家里到处都是猫狗，尽是名贵品种，但德国狼犬一个没有，因为公爷不喜欢凶的。因此旗人大爷都喜欢的遛鸟什么的，瑞公爷就不能了。猫狗依仗主人的宠爱，到处横行，无论厅堂还是内寝，到处都是猫狗的爪子印。食物都是最好的，猫吃的鱼，连内脏和鱼头都不能有。若干公爷最宠爱的猫狗，天天跟公爷一并用膳，有的时候，是猫狗吃剩了，公爷才吃。公爷吃完，猫狗会来舔公爷的嘴巴和胡子，一个舔完了，再换一个，舒坦得不行。乘轿子出门，轿子里也得带上猫狗。上海的报纸画漫画，画瑞徵将军出行，仪仗盛大，但轿子里头伸出两只狗头。公爷见了，不以为忤，反而挺高兴，好像人家夸他呢。

将军府里的猫狗，都对将军绝对忠诚，不往别处去。因为将军抽大烟，烟瘾极大。用的烟膏，都用人参汤熬过，说是特别的补。烟枪也特别讲究，有翡翠枪、象牙枪、各色优等木枪，还有甘蔗枪。每个心爱的烟枪，都有名字，分别以他最喜欢的京剧名伶命名，什么尚小云、谭鑫培、梅兰芳等等。烟抽多了，府里的猫啊狗啊，连带蟑螂老鼠，都跟着抽二手烟，染上了烟瘾。如果到了别家，没有这样的免费鸦片可吸，一天都混不了。将军离任之后，府里的所有活物，都犯了瘾了，天下大乱。猫狗可以带走，蟑螂老鼠跟不走，悉数自杀。

比较起来，不能干的瑞徵，比能干的瑞澂命好。瑞澂武昌起义之后，逃到上海，连北京都不敢回，只能躲在上海地产大亨哈同的家里，寄人篱下讨口饭吃，没几年就死掉了。而人家瑞徵，在辛亥前一年，就被调离回了北京，又有机会可以做票友唱戏了。第二年革命爆发，杭州将军府也被攻打。如果不走，枪子没长眼，瑞公爷没准也就死了。有福之人就是这样，不需要本事，不需要张罗干事，走到哪儿，都是有福。

满人当年，十几万人就打了天下，运气好得不行。两百多年后，好运气都用光了。稍微能干一点的满人官僚，良弼死了，端方死了，瑞澂栽了。而不能干的，却活得好好的。天下不丢，没天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