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请和我说说话

C是我同事，恨嫁，但她表现得不明显，私底下偶尔说一说，给人感觉总是酷酷的。穿破洞牛仔裤和皮裤，包和鞋子上都带铆钉，风格还算特行独立。同样作为姑娘，其实我觉得她挺可爱的，比如她刚剪完头，我心粗，发现得比较晚，盯着她看了一会儿说“刚剪头是丑哈”，她恼羞成怒追着我打了半条街。真的，这些举动常常让我觉得，要在男人面前如此表现，该会被爱吧。可她相亲并不顺利，可能外表给人第一印象比较冷。

我后来也发现，她一般不和你聊天，除非必要的时候，比如中午总在一起吃饭的时候，除非她遇到什么事了，她才会找你聊，除此之外，极少有闲聊的时候。可能有人说，那是因为我们俩不是闺蜜关系，但你见到她就会知道，她绝不是那种可以扎堆笑闹的闺蜜型。

我也观察了自己，我发现我也属于开心那会儿就没什么想聊的，别人找来了，有兴趣的聊，没兴趣的不聊。而如果我想聊的时候，恨不得全世界的人都和我聊天。在聊天这件事情上，我们总是在自己需要聊的时候想到别人，我和C是不是都显得有些自私？

那么你呢？你是不是也有些自私？在自己想说话的时候，拼命找人说话，在自己不想说话的时候，就肆意地冷落他人。

有人会说，这不是很正常吗？人活着，这点自由都没有，难不成还动不动有事没事找人聊天，不怕别人烦啊？是，我们都怕被烦，所以学着矜持，但渐渐地，矜持过度了，就变成了冷漠。对关系一般的冷漠也就罢了，最重要的那几种关系，爱人、家人、朋友，是不是也被你冷落了？

朋友是聊天的首选，似乎固定成为除了家人和爱人以外主要的聊天对象。不，是比家人和爱人还主要的聊天对象。不能和家人、爱人说的，和朋友说起来就顺畅许多。家人不能够理解的，爱人不能够听到的，朋友都可以。极少有不和朋友聊的，无论主动被动，只要能聚在一块，就会说道说道。

家人似乎是比爱人还容易被忽视的群体，看过一篇文章，写荷兰的孩子在家庭聚会中，被要求主动和他人交流，十几岁的孩子想看球赛，但爸爸拒绝道：“比赛我也想看，但是大部分在这里的家人都更希望和我们聊天。”后来孩子融入到和大家的畅聊中。说起来惭愧，我小时候也没受过这样的教育，但我个性常被定义为“外向”，我不怵陌生人，也愿意主动和陌生人攀谈，只是年纪越长，越发收敛，不知道跟谁学的冷漠。别说小孩子了，现在的80后、90后、00后，大多数习惯在饭桌上一声不吭，即便家长问都不痛快说，一句你不懂就搪塞过去了，也不晓得这么酷是为了点什么，好像跟家里人有仇似的。

姥爷活着的时候，我每个星期总会去看他。我是自己突然明白的，他需要人陪着说说话，姥姥先他去世，儿女不常在身边，甚至在身边，也不见得都聊他想聊的。他常常推荐书给我，是在杂志或者是报纸上看到的。现在想起来，仍觉得亏欠，如果能再多点时间陪他说说话就好了。人活一世，我们有什么能给家人，钱？除此之外呢？不就剩下陪伴了吗？难道给足钱就会让一个人永生吗？而陪伴靠什么，不说说话，没有声音，哪找那么多伯牙子期的知音默契？就连他们俩，不也靠着琴声吗，也不是毫无交流。

我即便明白了，也做得不够好，习惯是最顽劣的，这是我最恨自己的地方。你呢，有多久没陪父母聊天，想没想过该和他们说说话，他们固然有同事，有朋友，有伴侣，有七大姑八大姨，但是他们也得有你，没有你和他们说说话，他们心里就空落落的。甚至，你应该主动告知你的近况，不要再被动地接受关心了，更不要嫌弃老人们的唠叨，那份唠叨，正是因为缺乏交流造成的，你从不主动说出来，也不爽快回应，他们以为你记不住，不走心，他们习惯了，从你成人开始的冷漠，他们不得已必须变得唠叨。你从来没给过他们好的方式回应爱，他们就必然要生成让你不喜欢的爱的方式。

爱人，简直成了不可说不能说的对象。无论男女，都喜欢玩你猜你猜你猜猜猜的游戏，懂是游戏的大招，不能靠问，不能靠说，必须靠观察，要求我们像小学生做作业一样，去观察一只知了是怎样由生到死的。你不是昆虫啊，你长了脑子，你有嘴巴，你怎么就不能说了，或者问，或者聊。大自然赋予人类最与众不同的地方，都用来干吗了？头脑用来设计关卡，难为爱人，嘴巴用来伤爱人的心。举个例子，我不满，但我就是不说，我一笔笔记在大脑里，然后在某个点爆发，出口成章数落你指控你，最后再扔一句分手，让你尝尝我的厉害。漂亮！这招堪称恋爱界最佳武器了吧？

新近结识的友人分析，不习惯说出来的人，一定是个细腻的人，他想要的是默契，他们善于付出，更期许心灵的回应、行动的回报。如果说出来，就不是他们认为的爱情了。因为他们就是善于观察的人。也许你说猜这个字，就伤他心了。对不起，这类男人或女人，秋波这种含蓄的表达，要不你表演给我看看？我不信和白种人比起来，黄种人本来就偏小的眼珠子，能将眼神运用得那么好。而且为什么非得把大脑别的功能砍了，专注于观察，又为什么只准眼睛耳朵发情，不准嘴巴传达爱意？

说得好像他们真的太无辜了。为什么人们不去享受他们的好，那请问他们为什么不去感受别样的好？是谁准许他们可以这样一辈子并且不知改变？

说话，请你和我说说话。你要想着，这个世界上有一个你爱的和爱你的人，在等着和你交流。他们可能不那么善于观察，然后他们就该在爱情里滚蛋吗？爱不爱成了不重要的，反倒是这些明明需要双方都去进步的方面成了硬伤。

尼采说：“那些保持沉默的人，差不多经常缺乏内心的精细和雅致。沉默是种令人讨厌的东西。把委屈往肚子里咽必然会产生不好的心情，甚至使人倒胃口。所有沉默的人都是消化不良的人。我是不在乎那种被人瞧不起的粗鲁的，它是最有人情味的一种反驳方式。”看，你所有不好的情绪，都是你自己憋在肚子里形成的，最后为什么由爱情和爱人买单？甚至，我和尼采一样，我认为沉默就是一种冷漠，爱人又不是敌人，不会常常诬陷你需要你沉默是金，爱人是爱人啊，你不该怀着足够的热情去和他们说说话吗？

所有的问题又回到了这个社会的问题和人性的问题，这就是一个习惯嘴上说着矫饰的话，心里揣着阴暗想法才能存活的世界。不仅仅在婚恋市场中，在任何有人的圈子里，诚实的话语都是哥斯拉一样的怪物，听着让人反胃也让人觉得恐惧，仿佛那些话会杀了他们一样。这让我想起法国最近的事件，我们从来都没接受过关于言论自由的教育，自然也无法理解什么叫真正和正确的沟通。

我也一直误解了很多词语，被群众的自以为是带偏。比如我以为不习惯说的人是善于倾听的人，而太主动太爱聊的人不够酷，或者太自我，总是喋喋不休。戴尔·卡内基在《人性的弱点》中写道：“最善于言谈者就是最善于倾听的人，通过与他人连接，它赐予你改变他人的力量。”

对啊，我之所以和你说话，之所以找你聊天，就是为了和你互动，就是为了我们有得聊，我们互相倾听。怪不得我越说越多，你越听越沉默，我一边感谢你的倾听，还一边检讨自己的热情，到最后我们却越走越远，直到你厌烦了我。原来，都是因为，你不是善谈者，更不是善听者。你是一个拒绝和我交流的人，我们谁也没有改变对方的力量。

谁也没要求你讲时间简史，谁也没说你非得聊卡夫卡，你就说说你今天工作做了什么，游戏玩了哪些，和谁说了什么，中午吃了什么，这些有什么难的？甚至，你表达一下你的感受，最近有点累了，我们分析分析是不是睡晚了，还是身体免疫力下降了。说话有什么难的？你又不是哑巴？到底是什么，夺走了你和我说说话的可能？

请和我说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