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意外的流亡——让他奋发图强
范旭东人生的前三十年,大多数时候是在困苦中度过的。他幼年丧父,往往要靠救济度日;后又流亡日本,旅日十余载。尽管艰辛,但是也并非总是不幸。幼年虽然丧父,但是范母勤劳贤良,通情达理,在极其困难的情况下依然省吃俭用供儿子读书;心中对儿子虽有百般不舍,却依旧支持儿子远赴日本求学。其兄范源濂是中国近代知名教育家,对自己的幼弟给予极大帮助。
范氏孤儿
1883年10月24日(光绪九年,癸未,九月二十四日),范旭东在湖南长沙东乡诞生。出生时取名源让,字明俊,后改名为锐,字旭东。
对于弱者而言,这是一个最坏的时代。入主中原已有两百余年的大清国,此时已是风雨飘摇岌岌可危。洋人的坚船利炮屡次轰开大清的国门,昔日不可一世的天朝大国,不得不和来自西方的列强,甚至是近在咫尺的日本,签下割地赔款、丧权辱国的条约,就连被誉为“万园之园”的皇家园林圆明园也被人付之一炬。面对满清的昏庸,洪秀全毅然举起了反清大旗,战火燃至十余个省,大清动用各路大军连续十余年的剿杀才予以平定。
在这样一个年代,普通人不但需要承担不断增长的税赋,随时还要面临可能降临的死亡,这是一个民不聊生的时代。
范旭东降生时,范家原是小康之家。范旭东的祖父曾经在直隶省大兴县任县令,此大兴县即今天的北京市大兴区,此地紧邻京师,元明清三代为“天下首邑”。范氏祖父任职大兴县期间,大清国已开始由盛而衰,此时贪污腐败盛行,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但是范氏祖父却坚持出淤泥而不染,遵纪守法、廉洁奉公,始终与民秋毫无犯。而正是这样一个清廉的官员,在贪腐成风的时代,毫无疑问就成了官场的异类。在上级眼中,官不爱财,就没有能够约束他的手段,不能约束他,那么他就随时可能将自己置于危险的境地。于是对于这样一个不贪的官员,上级处处提防,时时留心,没有任何升迁的机会。范氏祖父自然也看透了官场的污秽,晚年便辞官归隐,在青山绿水中安度余生。
范旭东的父亲名范琛,以教书为业。范父天生体弱,却并没有因为体质差而忽略在学问上的修为。范父好学不倦,在教书授业的同时不断求取新知。范旭东年幼时范父便对其进行启蒙教育,教授《三字经》、《百家姓》、《神童诗》等。
范家育有三子,范旭东最幼。在范旭东之上还有一兄一姊。范旭东的哥哥范源濂,长范旭东8岁。范旭东降生时,范源濂在其父的教导下,学业已经完成启蒙,进了私塾开始进一步学习,13岁就考中了秀才。在范旭东年幼时,范源濂给予了他极大的帮助。范旭东的姐姐极为不幸,未婚而卒。
范母谢氏贤良淑德,继承了中国妇女勤俭持家的优良传统,不仅善于持家,思想也较为开明,支持自己的子女多读书。为了孩子的学业,甚至不惜让两个儿子漂泊海外。
这本是一个幸福的家庭,三代同堂、衣食无忧。然而,在那样一个动荡的年代,幸福无疑是一种短暂的奢侈。
1889年,范旭东七岁。这一年光绪皇帝“亲政”,把持朝政数十载的慈禧老佛爷不再垂帘听政,要把权力还给皇帝。然而,皇帝亲政却没有给范家以及天下苍生带来任何惊喜,反而带来了一连串沉重的打击。
就在皇帝亲政的这一年,湖南大旱。范家所在的长沙一带江河湖泊干涸,土地龟裂,禾苗枯死,全年几乎颗粒无收。面对如此大旱,官员为了讨好刚刚亲政的皇帝居然隐瞒不报,各地奏折纷纷粉饰太平,吹嘘丰产。可怜千千万万的灾民,生活本已难以为继,还要继续承担繁重的税赋。下乡收粮的官吏丝毫不顾百姓死活,依旧大肆搜刮。转瞬间断粮者不计其数,即使如范家这般小康之家也无力应对这样的天灾人祸,断了口粮。
很快,旱灾所及之地饿殍遍野,范氏祖父、父亲在饥荒中撒手人寰。范家一夜间一落千丈,一贫如洗。面对如此沉重的打击,范母谢氏在既无遗产继承又无亲友可依的情况下,顽强地养育着自己的几个孩子。然而,在那样的年代,一个女人能做的终究是有限,不得已范母带着自己的孩子投靠了长沙城里的慈善机构——保节堂。保节堂是封建时代专门用来收留贫苦贞洁妇女的。那时社会上要求女人三从四德,好女不嫁二夫,饿死事小,失节事大。在这种极其苛刻的道德观的束缚下,许多丧夫后无依靠的妇女选择投奔保节堂。
在保节堂的日子也并不轻松,范旭东一家依旧食不果腹。为了养育自己的孩子,范母拼命劳作,每天从早到晚都在替别人做针线活,没有一丝闲暇。尽管如此艰辛,收入依然微薄。此时范旭东的兄长范源濂已经十五六岁,有了一些劳动的能力,也能外出打些零工帮助母亲补贴家用。
范母带着两个孩子虽然过得异常艰辛,但是她始终没有让自己的孩子放弃学业。白天范母让范旭东的哥哥范源濂跟随舅舅读书,到了晚上又把范源濂叫到跟前亲自督促他学习。范旭东则跟着姑姑读书认字。
在范母的严格要求下,原本就聪慧机敏的范氏二子学业进步神速。范源濂不到二十岁就学有所成,为了减轻母亲的压力,他很早便外出授课,补贴家用。兄长范源濂有了稳定的收入以后,范家的经济状况开始好转。在姑母的帮助下,范旭东拜师学作八股文。这八股专讲形式、没有内容,文章的每个段落死守在固定的格式里面,连字数都有一定的限制,人们只是按照题目的字义敷衍成文,毫无新意。
对这种八股文范旭东极为反感,他强烈的好奇心和求知欲根本无法从八股文中得到满足。在当时科举尚未废除,以八股文考取功名,是无数读书学子们的梦想,但是范旭东小小年纪便有了反抗八股的思想。他认为,八股文纯粹是替古代圣贤说话,根本就不能表达自己的想法和见解,他不愿意成为一个替别人发声的皮囊,他要自立,他要有主见,他要发挥自己的能力,他要做真正的自己。十九世纪末期,湖南长沙人文荟萃,当地有名的岳麓、城南、求忠三书院的执教者,注重做人。范旭东虽出身寒门,却深受当地风气所熏陶。
生活虽然艰苦,却在很大程度了磨练了范旭东的毅力,培养了他坚强的品格。正是这样的品格,在范旭东日后的人生中起到了重要的作用,当他面对各种艰难困苦时,他依然坚持不懈,顽强拼搏。
戊戌变法
1894年,范旭东十二岁,这一年中日甲午战争爆发,中华民族遭遇空前严重的民族危机。
这一次,大清皇帝天朝上国的美梦终于被惊醒,邻邦日本——区区弹丸之地居然把大清国打得落花流水。一纸《马关条约》不仅丢了属国朝鲜,还被日本占去了宝岛台湾。
战争期间,湖南巡抚吴大澄奉命率兵收复海城。吴大澄是清末爱国将领,曾在与沙俄的领土争端中有力地维护了国家领土完整。然而,衰朽贫弱的清军根本无力对抗日军的进攻,在牛庄一战中湘军大败,随后吴大澄也因兵败被革职。
回到湖南后,兵败的吴大澄痛定思痛,深刻反思战败的原因。他要求湖南的学子卧薪尝胆,发愤图强,一雪前耻。在被革职离任前,他还召集湖南的有识之士,商讨在湖南实行自强的新政。经众人商议,一致认为自强的首要任务是培养人才,奖励学术。
基于此,吴大澄将省内的招贤馆改为求贤书馆,馆内既教授传统中国学科,又兼顾西洋新式学科。其中,中学以宋、元、明理学为主,史、地、盐、槽、兵、刑、水利为辅;西学以英文、算学为主,声、光、电、化学为辅。
这些新学措施让少年范旭东深深痴迷。他常常到求贤书馆阅读新式书刊,接触全新的知识。在求贤书馆,范旭东还十分热衷听众人探讨时政,他十几岁的年纪居然听得津津有味。
吴大澄被革职后,接任的陈宝箴也是一位热心改革的地方实权派人物,他到任之后,继续在湖南施行变法自强的新政策。少年范旭东才能有机会继续接触全新的知识。
正当范旭东在湖南家中苦读时,京师发生了一件轰动全国的大事。1895年4月,日本逼迫中国在日本马关签定《马关条约》的消息传到北京,康有为发动在北京应试的一千三名举人联名上书光绪皇帝,叙述严峻的形势,同时提出变法的主张,史称“公车上书”。这次上书轰动了全国,也成为维新变法的序幕。
此后,全国各地开始宣传变法维新。1895年8月,康有为、梁启超等人在北京出版《万国公报》 (后改名为《中外纪闻》),宣扬变法,组织强学会。随后在上海创刊《时务报》,成为维新派宣传变法的舆论中心。到了1897年冬天,严复创建《国闻报》,成为在北方与《时务报》齐名的宣传变法的重要阵地。到1897年底,各地已有三十三个以变法自强为宗旨的学会建立,出版报刊十九种,成立新式学堂十七所。到1898年,学会、学堂和报馆达三百多个。
在湖南巡抚陈宝箴的支持下,湖南的维新宣传最为激烈。1896年2月,唐才常等人在湖南成立了强学会,创办了《湘报》,宣扬维新变法,湖南的有识之士纷纷响应。1898年陈宝箴创立“南学会”,兴办“时务学堂”,鼓吹变法维新。他还聘熊希龄为督学,梁启超为总教习,湖南的进步青年纷纷请求拜入梁启超门下。当时范旭东的哥哥范源濂也放弃了在书馆的教书工作,拜梁启超为师,学习新学。当时梁启超的弟子中还有蔡锷,日后成为民国初年杰出的军事领袖。在梁启超众多弟子中,范源濂和蔡锷二人这一文一武成就最大。
经过连续数年的酝酿宣传,变法维新的时机逐步成熟。随着1897年11月,德国强占胶州湾,法国强租广州湾,英国强租新界和威海卫等一系列侵略事件的发生,全国民心激愤,维新运动从理论宣传转到政治实践。12月,康有为第5次上书,陈述列强瓜分中国,形势迫在眉睫。1898年1月康有为再次上书光绪帝,4月,同梁启超在北京发起成立保国会。在维新人士和帝党官员的积极推动下,1898年6月11日,光绪皇帝颁布“明定国是诏”诏书,宣布变法。
在湖南,范源濂作为梁启超的得意门生,也积极参与到湖南的变法运动中。范旭东也追随兄长经历了一些变法事件。
后来他在回忆这段历史中写道:记得辛亥革命前十几年,满清政府曾一度试行新政,他们知道非废八股、设学堂、振兴工商业不能立国。所以,在戊戌维新前后100中,一切施政措施颇为有声有色,应有尽有。清廷严令各省奉行,尽管有些人反对,但也有些是奉行的,在各省中以湖南为最起劲。他们的新政措施,短期间样样都做了一点,开了一个时务学堂,出版了《湘报》和《湘学报》。和民众接触的就是那规模空前的南学会,实行通俗演讲……那时年纪很小,住在乡下读书,只听到过一回,现在回想,与其说是听过,不如说是看过更为恰当。那天,湖南各界名流到的不少,都是坐在台上,演讲的时候也不站起来,声音很小,又是文言,我一点不懂。记得只看见他们坐着摇扇子,仿佛还有一位抽着水烟,这一晃将近50年过去了,诸位听了,不要笑他们腐旧,要知道那时候,凡是官府出门就要鸣锣清道,排场十足,他们这样不同流俗,降格相从和民众接近,的确是下了最大决心。如果不是真正读通了书,而且有为国为民的心,绝做不到。
皇帝虽然颁布了新政,然而除了湖南巡抚陈宝箴彻底执行之外,全国各地守旧官僚无一真正执行。慈禧太后在光绪皇帝宣布变法的第5天,就迫使光绪连下3谕,控制了人事任免和京津地区的军政大权,准备发动政变。
“百日维新”开始后,清政府中的守旧派不能容忍维新运动的发展。有人上书慈禧太后,要求杀了康有为、梁启超;奕劻、李莲英跪请太后“垂帘听政”;御史杨崇伊多次到天津与荣禄密谋;甚至宫廷内外传言将废除光绪,另立皇帝。9月中,光绪皇帝几次密诏维新派商议对策,但维新派既无实权,又束手无策,只得向光绪皇帝建议重用袁世凯,以对付荣禄。16、17日,光绪皇帝两次召见袁世凯,授予侍郎;18日夜,谭嗣同密访袁世凯,劝袁世凯杀荣禄,举兵救驾。事后,被袁世凯出卖。
1898年9月21日凌晨,慈禧太后突然从颐和园赶回紫禁城,直入光绪皇帝寝宫,将光绪皇帝囚禁于中南海瀛台;然后发布训政诏书,再次临朝“训政”, “戊戌政变”成功。戊戌政变后,慈禧太后下令捕杀在逃的康有为、梁启超;逮捕谭嗣同、杨深秀、林旭、杨锐、刘光第、康广仁、徐致靖、张荫桓等人。9月28日,在北京菜市口将谭嗣同、杨锐、刘光第、林旭、杨深秀、康广仁6人杀害;徐致靖处以永远监禁;张荫桓被发配新疆。所有新政措施,除7月开办的京师大学堂(今北京大学)外,全部都被废止。从6月11日至9月21日,进行了103天的变法维新,以戊戌政变宣告失败。
当北京开始捕杀维新派人物时,湖南也陷入危机。湖南的守旧派开始将矛头指向支持变法的湖南巡抚陈宝箴。湖南守旧派官僚上书慈禧太后,称陈宝箴身为封疆大吏,不但不奉太后懿旨查处维新派,反而包庇他们。要求将陈宝箴即行革职,永不续用。而戊戌政变遇难的“六君子”中,刘光第、杨锐都是陈宝箴所保荐,谭嗣同也积极倡导湖南新政,梁启超则是湖南时务学堂的总教习。
这就让清廷有了充足的理由罢免陈宝箴。1898年冬天,陈宝箴被罢免,接替陈宝箴的是湖广总督张之洞。张之洞虽热衷于洋务,但是他却反对变法,他的目标是在不改变中国政治结构的前提下,通过学习西方先进的技术,实现富国强兵。主政湖南之后,张之洞立即按照慈禧的旨意废除新政。维新变法期间湖南的维新派机关全部被查封,关于维新变法的书刊言论一律被禁止。同时发出逮捕令,全省缉拿维新派成员。
一时间湖南上下人心惶惶,抓人的捕快遍布大街小巷,维新派成员危在旦夕。范旭东的哥哥范源濂是梁启超的弟子,也是湖南维新运动的参与者,他也成了被通缉的要犯之一。迫于形势,范源濂只能选择流亡他乡。带着借来的盘缠,他和一批维新派成员一道赴上海避难。在上海,范源濂等人收到梁启超从日本发来的信函,邀他们去日本求学。当时日本经过“明治维新”已跻身世界强国之列,东渡日本寻求救国之道,成为许多有志之士的选择。于是范源濂等人便启程赴日,开始了流亡海外的生活。
范源濂出走之后,清廷鹰爪并不甘心,他们不断到范家骚扰范母和年少的范旭东,甚至威胁如果不供出她大儿子的去处,就要拿小儿子抵罪。清廷的威胁让范母意识到自己的小儿子也处在了危险之中,一旦清廷狗急跳墙,就很有可能加害范旭东。为了小儿子的安全,范母把范旭东送到了一处书馆攻读古文,学雕刻和绘画,希望以此为掩护,减少清廷对范旭东的威胁。
范旭东在书馆有惊无险地度过了1年的时光,转眼间已是1900年,这一年范旭东18岁,也正是这一年改变了他的命运。
旅日十二载
戊戌政变之后,维新派的和平改良之路被堵死,梁启超等流亡日本的维新派人士,决议在长江沿岸联络各省会党和防军,起兵勤王,再次改革政治。唐才常、林圭、蔡锷、范源濂等肩负着这项重大使命,秘密潜身回国,并成立自立会。
1900年唐才常在汉口组织自立军,时务学堂的学生均踊跃参加。各路自立军原定8月9日同时举事。由于康有为的汇款未能如期到达,起义经费不足,只得延期。但是有部分自立军没有及时收到延期起义的通知,依旧如期起义,结果力量分散的自立军很快便被湖广总督张之洞镇压,起义失败。随后张之洞勾结英国领事,将设在汉口英租界的自立军机关侦获。张之洞先发制人,封锁沿江各码头,搜抄设在英租界的自立军机关,先后逮捕唐才常等20余人,当夜便将唐才常等11人秘密杀害。张之洞大开杀戒,湖北维新派人士被害者达百余人。
汉口自立军失败时,范源濂等人正在洞庭湖舟中与湖南时务学堂师友秘密联络准备起事,他们一行人直到到达长沙才知道汉口起义失败的消息。而当时张之洞已经密令湖南抓捕维新派。形势危急,范源濂等人一旦被抓获,极有可能会被处死,不得已范源濂等人只好放弃起义计划,准备再次东渡日本。
此时的范源濂已经成为清廷的眼中钉、肉中刺,范旭东也很有可能被牵连。为了弟弟的安全,在赴日之前,范源濂冒险找到范旭东,决定带他一起前往日本。对一个母亲而言,仅有的两个儿子都要离开自己,这将是多么痛苦的分离!但是范母分得清轻重缓急,为了自己的儿子,她愿意忍受孤独和思念。在万分不舍中,范母目送自己的两个儿子远去。在友人的帮助下,范旭东跟随兄长躲在船舱底部,从长沙到汉口再到上海,一路避开无数捕快的搜查,最终登上开往日本的轮船。
初到日本的范旭东语言不通,便进入一家华侨资助的学校学习日语,同时兼修政治、哲学和数理化等知识,开始接触系统的西式教育。在国内长期的贫苦生活让范旭东的身体极为虚弱,为了锻炼身体,他还利用空闲时间学习柔道、击剑、射击、马术等。范旭东特别喜好骑马,每日清晨在田野纵横驰骋,无论盛夏隆冬,从不间断。
这一时期,在日本流亡的梁启超于1902年在横滨创办《新民丛报》,发表“新民说”,积极介绍西方资产阶级政治学说,抨击封建顽固派,言论激烈。范旭东常往请教,梁启超循循,启迪良多。
一次,在《新民丛报》报社,范旭东看到了日本自由党在1881年发表的一篇宣言,宣言称其目标是:组织自由政党,发挥协同一致的精神,扩大天赋自由,抑制人为权势,上以改良政治,下以推进自治。这一宣言对范旭东触动颇深,当中国还在高呼皇帝万岁的时候,日本就已经开始限制个人权力;中国以八股文来限制读书人的思想,而日本则鼓励自治来发挥个人的才智。中国虽大,但是四万万人却被一个皇帝束缚着手脚,物不能尽其用,人不能尽其才;日本虽小,却是有能者居之,个人的能力得到了充分的发挥。日本以举国之力而战胜中国一个寡头皇帝,如今看来也是合情合理的。
在梁启超等人的影响下,范旭东也积极从事爱国宣传,编译爱国小说如“经国美谈”、“佳人奇遇”等篇,载于梁启超主编的《新民丛报》上。范旭东因积极响应梁启超提出的废除八股、改革科举制度,准许自由办报、奖励科学发明,开矿山、办工厂等主张而深得梁启超的喜爱,生活上也给予其热情照顾,对此范旭东一直感念不忘,他曾说:“梁先生以写稿所得润资,来接济我学费。因为单靠老兄接济的,有时遇有预算外的必要用项,还是不够。”
除了不断接受新思想,从事爱国宣传外,范旭东还积极考察日本社会,研究日本富强的原因,寻找救国的良策。在刚到日本的三四年中,范旭东先后考察了大阪、熊本、神户、横滨、东京、西冈、冈山等地。
在考察中,范旭东广泛接触日本人民,看到日本民族振兴之势,无论城市乡村,工农业一派勃勃生机,人民丰衣足食,精力旺盛,显露出民族的尊严与自豪,深切体会到他们那种自强不息、艰苦奋斗、团结进取的精神。这种精神的养成和三十多年前的明治维新有极大的关系。
1868年前,日本的幕府统治时代,封建统治枷锁束缚日本的经济、政治发展,美、英、荷、俄、法等国入侵,不平等条约重重叠叠,压得日本人民喘不过气来。国内阶级矛盾、民族矛盾尖锐化,封建统治危机加深。农民起义、市民暴动此起彼伏,反对幕府统治,反对外国侵略的“尊王倒幕”运动迅速展开。
1868年倒幕派的政变,彻底摧毁了德川庆喜的政权。新政府推行了资产阶级性质的改革,实施新政促进了日本资本主义的发展,使日本摆脱了沦为殖民地的危机,建立了近代化的民族国家,走上了资本主义道路。
当日本通过变法一步步走向强盛时,中国却是另一番景象:自鸦片战争以来,由于政治黑暗、政府腐败、外敌入侵、经济衰退,人民处于水深火热之中,太平天国起义失败,维新运动破灭,甲午战争惨败,八国联军入侵,丧权辱国的《辛丑和约》签订……
面对工业革命的大好时机,同样处于被列强侵扰的困境,变法后的日本励精图治,经过30多年的努力建设,现今已成为雄踞东方的强国了。而大清国却始终固步自封,顽固保守,错失大好时机,现如今沦为列强鱼肉的对象,难道我中华民族从此就要受尽磨难永无宁日了吗?中国的出路在哪里?
旅居日本期间,范旭东对国家的现状了解越发清晰,对这个腐败无能的清政府几乎绝望。一度他曾想依靠暴力手段推翻清政府。为此他还学习制造炸药,希望通过炸死几个满清官员来实现救国救民的理想。不过,这一计划毕竟太过肤浅幼稚,终究没有付诸实施。但是在学习制造炸药的过程中,范旭东开始接触化学研究,并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他开始决心研究化学。
1905年,范旭东完成了中学学业考入冈山第六高等学校。就在这一年,日本和俄国为了争夺在中国东北的利益,在中国的领土上爆发了一场大战。对于发生在自己领土上的战争,腐败无能的清政府宣布“中立”,并为交战双方划出了交战区。这场战争给东北地区造成了极大的伤害。最终战争以日本的胜利宣告结束,日俄双方签订条约,在东北划分了势力范围。
这一消息传至日本,日本人无不欢呼雀跃。当范旭东得知此事时,他感到了无比的耻辱,这是一个什么样的国家?!经过这件事,范旭东爱国热情高涨,特意照相立下誓言:我愿从今以后,寡言力行,摄像做立誓之证。又加旁注:时方中原不靖,安危一发,有感而记之,男儿男儿,其勿忘之。此后他为了振兴中华一心埋头读书,不参加各种社交活动和舞会,同学们都很敬畏他,称他为“怪人”。
1908在冈山高等学校,由于学习刻苦努力,深得校长酒井佐保器重。临近毕业,范旭东向酒井佐保征求意见,提出自己将来想从事军工专业,以坚舰利炮来拯救中国。不料酒井对范旭东哈哈一笑,轻蔑地说:俟君学成,中国早亡矣!范旭东听后义愤填膺,从中进一步洞察到日本人处心积虑图谋中国的野心,报国之志益坚,遂放弃造兵救国之念,坚决以化学为出发点,走工业救国之途。
1908年,他考入京都帝国大学,专攻应用化学,享受官费待遇。大学期间,范旭东师从近重真澄。近重真澄对古代金属的研究造诣很深,范旭东也认真搜集我国汉、唐以来的钱币和金属器皿进行研究,尤其对“中国冶金术探源”的研究很有创见,颇得近重真澄好评。学习期间,近重真澄以渊博的知识,平易近人的态度,奖掖后进的高风亮节,受到范旭东的尊敬。1910年毕业时,近重真澄又力荐范旭东留校任专科助教。
就在范旭东毕业这一年,经兄长范源濂介绍,他与小自己1岁的许馥女士相识。许馥也是湖南人,早年受到梁启超变法维新风气的影响,冲破封建礼教的束缚,接受新思想,成为湖南进步女青年。1905年到日本官费留学,立志报国。
两人相识后,很快陷入热恋,并喜结连理。漂泊异乡的愁思,忧国忧民的情怀,让二人相见恨晚。对范旭东远大的志向,许馥非常理解和支持。作为一个新时代的女性,她所追求的不是守着丈夫孩子安度余生,而是甘心做丈夫背后那个默默无闻的伟大女人。在许馥这位贤妻的照料下,范旭东得以摆脱生活琐事,全身心投入到自己的事业中。在此后数十年的生活中,两人相互依靠相互鼓励,感情日益深厚。当范旭东由一个无名青年成长为实业大亨时,他们依旧相亲相爱,任何诱惑和艰难困苦都动摇不了两人的真情。
正当范旭东和许馥沉浸于爱情的甜蜜时,国内的政局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1911年10月10日,革命党在武昌发动起义。起义部队迅速占领武昌城,很快就控制了武汉三镇。全国各地闻风而动,南方诸省先后宣布“独立”,脱离清政府。1912年元旦,孙中山在南京宣誓就任临时大总统,宣告中华民国正式成立。
面对国内这一惊天动地的变化,范旭东欣喜异常,他当即决定回国。当时范旭东在京都帝国大学任职,待遇相当优厚,如果他选择继续留在日本,完全可以享受到更好的物质条件。如果回国,他所要面对的是一个满目疮痍的国家,一切都要重新开始。但物质条件根本就挡不住范旭东强烈的爱国之心。对于他回国这一决定,妻子也十分赞同,这就更坚定了他回国报效的决心。
当范旭东向京都帝国大学的负责人递交辞呈时,学校方面却拒绝了范旭东辞职的请求。学校方面的理由是:范旭东当时正在授课,如果准许他辞职,那么他所教授的课程将无人接替。对于自己的学生,范旭东的人格要求自己必须负责到底,不得已他只好继续留校,直到学期结束。当学期结束范旭东再次提出辞职时,校方再也找不到借口留下这位优秀人才。很快,范旭东便带着妻子,乘船回国了。三十多年后他曾著文回忆当时的情景说:辛亥革命,激动了年轻人的感情,不由得不热血沸腾,当时我在日本京都帝大做研究工作,早去晚归,生活比较安适,国内还在激变,一天一个说法,实在叫人难受,趁冬假得闲,赶回中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