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离隆伯恩不远处有户人家,跟本尼特家的关系特别亲近。威廉·卢卡斯爵士曾在梅里顿做生意,赚到一笔蛮可观的财富,担任本地议长期间有幸被国王敕封为爵士[35]。大概是感受到贵族和商人有很大的区别吧,他开始厌恶自己的生意,也腻烦了他在这座小市镇上的住所,于是舍弃了这两样东西,举家迁入一座距离梅里顿大约一英里的大宅,美其名曰卢卡斯公馆,自此当上优哉游哉的寓公,远离生意场上的纷扰,心无旁骛地过着迎来送往的生活。他虽然为自己的头衔沾沾自喜,却没有变得眼高于顶,对待任何人都是彬彬有礼。他这人本来就忠厚老实、乐善好施,在圣詹姆士宫[36]面圣以后,变得益发贵气文雅起来。
卢卡斯夫人是个循规蹈矩的妇女,人不是很聪明,所以才会成为本尼特太太珍重的好邻居。他们育有几个儿女。其中年纪最大的是女儿,懂事聪慧,大约二十七岁,是伊丽莎白的闺中密友。
每次参加舞会之后,卢卡斯家几位千金和本尼特家的小姐们必定要碰头谈谈感想;所以公共聚会隔日一早,前者来到隆伯恩和后者交流意见。
“昨晚开场的时候你表现得很好,夏洛特,”本尼特太太摆出女主人的派头,彬彬有礼地对卢卡斯小姐说,“宾格利先生第一个选择的就是你。”
“是的,但他好像更喜欢他的第二个舞伴。”
“哦!你说简啊,你这么说,大概是因为他和简跳了两次舞吧。倒也是,他看上去好像真的喜欢简,我相信他确实是这样,似乎罗宾森先生说起来过有这么一回事,但我不是很清楚他说了些什么。”
“你也许是指我偷听到的他和罗宾森先生的对话?罗宾森先生问他是否喜欢我们梅里顿的公共聚会,难道不觉得舞厅里有许多漂亮女人吗,还问他觉得哪个最漂亮。他不假思索地回答了最后那个问题——肯定是本尼特家的大小姐啊,在这个问题上不可能有第二种看法。”
“真的啊!哎呀,看来果然是真的啦,他好像确实……但你知道的,说不定到最后还是白高兴一场。”
“我偷听到的话比你偷听到的更有意思,伊丽莎,”夏洛特说,“达希先生说的话比他朋友难听多了,对吧?可怜的伊丽莎!你这么漂亮,他居然觉得只是‘还行’而已。”
“拜托,他那些胡说八道的话就别再提了,免得惹小丽生气;那人真讨厌,被他看上了才叫倒霉呢。罗恩太太昨晚告诉我,那人坐在她身边整整半个小时,却一句话也没跟她说过。”
“妈妈,你可能弄错了吧?”简说,“我看到达希先生和她说话了。”
“哎呀,因为她后来忍不住问那人是否喜欢内德菲尔,那人只好回答了;但她说那人很生气,似乎是怪罗恩太太不该和他搭讪。”
“宾格利小姐跟我说,”简说,“他有点沉默寡言,只跟熟悉的朋友说话。他对待熟人是相当友善的。”
“我绝对不相信,亲爱的。如果他这人真的非常友善,就会主动找罗恩太太聊天。但我能猜到原因是什么;大家都说他很骄傲,我敢担保他不知道从哪里听到罗恩太太家里没有车[37],参加舞会所坐那辆翠轼[38]是租来的。”
“我倒不介意他没跟罗恩太太说话,”卢卡斯小姐说,“但我觉得当时他要是跟伊丽莎跳舞就好啦。”
“小丽,如果我是你,”她母亲说,“下次我是不会和他跳舞的。”
“妈妈,我向你保证,我今后永远不会和他跳舞。”
“他的骄傲,”卢卡斯小姐说,“和常见的不同,并没有让我很生气,因为那是可以理解的。他是个非常优秀的年轻人,要家世有家世,要财富有财富,各种条件都那么好,谁也不能怪他自视甚高。要我说,他有骄傲的权利。”
“确实如此,”伊丽莎白回答说,“我完全能够原谅他的骄傲,只要他不来妨碍我的。”
“骄傲,”玛丽认为自己的想法很有道理,于是兴致勃勃地说,“我相信是一种十分常见的毛病。我读过的那些书让我相信,这种性格特征是极其常见的,人人生来都有骄傲的倾向,人们往往认为自己具有某些与众不同的品质,并为此而感到自满,尽管这些品质可能是真实存在的,也可能是想象出来的,不这么想的人少之又少。虚荣和骄傲是不同的东西,虽然人们经常把它们视为同义词。骄傲的人未必虚荣。骄傲更多的是涉及我们对自己的看法,虚荣则和别人对我们的看法有关。”[39]
“如果我像达希先生那么有钱,”卢卡斯家一位跟着姐姐们前来做客的小男孩说,“我才不管自己有多么骄傲呢。我要养几条猎狐犬,每天喝一瓶红酒。[40]”
“那你喝的未免也太多了,”本尼特太太说,“要是被我撞见你在喝酒,我就直接把你的酒瓶抢走。”
小男孩抗议说她不能那么做;她则继续宣称她将会那么做,两人争吵不息,直到卢卡斯家的人打道回府方始罢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