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邵德:回到战俘营
拯救
郑大兵在讲述三年前与光头的大刀刘的故事之后,我们都沉默了下来。他与大刀刘之后又发生了什么事情,已经不再重要了。重要的是大刀刘之前的所作所为,证明着这具身体里,有着一个有血有肉的血性汉子。死老头拿起纱布,往地上血肉模糊的光头走去。四哥依然没有表情地站在原地思考。
杨建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坐回到了那堆箱子码着的床上,摸出一支烟点上,用玩笑的语气对郑大兵说:“兵哥!那这光头,嗯!这大刀刘等会儿醒来后,还是不认识你怎么办?咱审不审他?审的话,可是要用些手段的哦!”
郑大兵没有回答,狠狠地白了杨建一眼,怒道:“谁胆子大,就试试?大刀刘是我兄弟,这辈子是,下辈子也是,就算他真……”说到这儿,郑大兵打住了,可能他也意识到——如果面前的大刀刘已经不是曾经认识的那条汉子了,完全成为了鬼子所能左右的皮囊,那么,郑大兵是否还需要捍卫与大刀刘曾经的情义呢?
四哥接话道:“兵哥,你也别意气用事,我们死了一个兄弟,小五和振振还不知道能不能醒过来。我们这么做为的是什么?不就为了逮一个活口问出些东西?该怎么样还是要怎么样,你下不了手,等会儿你出去外面转转,我们几个来。”
郑大兵吼道:“谁敢谁就试试!”说完,他瞅着四哥的眼神也变得凶悍起来。
四哥丝毫没有示弱:“你们中统的就这点出息?姓郑的,不要以为我对你兵哥前兵哥后的叫唤了几声,你就真把自己当个玩意儿。你说这光头是你们中统的人,我们军统的怎么就不知道有这号人存在呢?我接到的命令是除了我们自己军统的猎鹰团成员,其他人都不可信。姓郑的,你自己看着办!”
死老头见这架势,连忙站到了四哥和郑大兵中间:“这都怎么了?有事好好商量,自家兄弟说着说着怎么就对上眼了呢?”
我也走了上去,搭着四哥的肩膀,说:“兵哥也没有完全反对,他只是不想我们对大刀刘用残忍凶狠的手段逼供。四哥,消消气,要不咱听听兵哥有什么意见。”
说完这话,我故意转身望着郑大兵。说实话,就算我以及我脑海的另一个思维都为郑大兵说的故事而感动。可是,那毕竟是郑大兵的一己之言,没有任何证据能够证明那一切是否真的发生过。我们真真实实看到的大刀刘,却是握着刀,双眼血红扑向小五及战友的那个人。
郑大兵也低下头去,他也自知理亏。半晌,他那沙哑的声音再次响起:“邵德,信老哥哥一次,大刀刘真的是咱铁骨铮铮的中国汉子。”说到这儿,他抬起头来,冲四哥说:“老四,你看这样成不?等大刀刘醒来,咱想想办法看能不能让他变回他自己。就像邵德现在身体里有着邵德和雷子两个人一样,我觉得大刀刘身体里除了那个鬼子,应该也还有他自己的意识。只是,可能他自己的意识被压制了。老四,咱试试!成不?”
见郑大兵的话软了下来,四哥也没有那么大火气了,于是走到杨建身边,从他嘴边抢过吸剩下的半截烟屁股,狠狠地抽了一口,然后转身过来说道:“兵哥,可是咱能想出什么办法让刘兄弟变回来呢?”
小五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过来,咳了一声,然后用很微弱的声音插话道:“你们尽量试试旁边的水源吧!”
我听到小五说话,心里一阵狂喜,快步地走到他身边,紧握他的手:“小五,你感觉怎么样?”
小五微微一笑:“放心!刚才不是和你说了,老子死不了吗?我们这种身体,除了比别人多点力气外,也还是有其他作用的。”
我放下心来,郑大兵也走了过来,问道:“你的意思是远山里的水源,可以让大刀刘清醒过来?”
小五点了点头,说:“你们试试吧!应该有办法的。目前大刀刘身体里那个小日本的意识比较多,比如疼痛之类的感受,也是这个小日本更疼一点儿。人在突然间出现剧痛的时候,神经的自然反应是不受控制地弹跳起来。这远山里的水源能够让邵德和雷子同时进入同一个身体,那么应该也可以让两个意识分开。你们试试把大刀刘按到水里,然后弄疼他,首先感觉到疼痛并第一时间做出反应的应该就是那个鬼子。嗯!看能不能让那个鬼子的意识弹出大刀刘的身体。”
死老头打断了小五的话:“那是不是邵德长官也可以用这个方法,把雷子兄弟给变回来?”
小五没有回答他,可能是这么连贯地说了太多话累了,他闭上了眼睛。
死老头的问话却让所有人都锁上了眉头。我脑海里两个思维方式都比较相近的思想,在第一时间确定下来先不能尝试分开,似乎觉得现在这种状态对于两个意识都更有安全感。但同时,对于小五身体内的另外一个人是谁?以及郑大兵身体内的另外一个人是谁?这方法可能都能找出答案。
大家各怀心事地沉默了一会儿,最后是杨建先打破了寂静:“想什么呢?小五这个办法可以试试!”说完,杨建便扛起地上的光头,往旁边的水潭走去。
哥儿几个也缓过神来,跟在他背后。杨建走到水潭边,把光头放地上,然后扭过头来冲着郑大兵打趣道:“兵哥!你不会真对我下手吧?我现在可要对你的大刀刘兄弟用手段了。”
郑大兵愣了一下,然后挤出个笑容来:“刚才只是气话,别往心里去。”
杨建没心没肺地笑了笑,拖着光头昏迷的身体下了水。冰冷的湖水接触到光头的伤口上,让他立马醒了过来。我们也连忙冲上去,七手八脚地把捆得像个粽子的光头按进水里,毕竟光头有多大的能耐我们都是已经见识过了的,忒吓人了!
光头被我们按在水里,身体死命地扭动着,挣扎着。不时张开嘴,冲着我们骂着“八嘎”之类的粗口。我咬咬牙,用手指按到他胸口那伤口上,重重地抠了进去。郑大兵站在水里没有吱声,双手牢牢地抱住光头的上半身,嘴里念叨道:“没事的!兄弟忍住!”
光头疼得龇牙咧嘴,四肢不由自主地抽动,嘴里依然大声地谩骂着。
死老头站在岸上没有下水,嘀咕道:“不会是要把他整个身体按下去吧,脑袋没下去会不会就不行?”
郑大兵骂道:“脑袋再按下去岂不会淹死?”
死老头连忙住了口,可这话我和四哥都听了进去,四哥和我对视了一眼,然后一起用力,把光头的大脑袋也按进了水里。郑大兵迟疑了一下,并没有阻拦。
我探进去的手指毫不留情地抠动着光头胸口的伤口,甚至咬着牙,把整个食指都塞了进去,感觉指甲盖已经刮到了光头的骨头上。光头所承受的痛苦可想而知。可是,尽管我们折腾了这么久,把他提上来的时候,他居然张口对着我们吐了一口血水,继续骂道:“八格牙路,支那猪!”
杨建便来火了,说:“这孙子还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来!爷爷给你好好上上刑!我就不信折腾不死你。”说完杨建一个手掐到了光头的脖子上,其中一个手指抠进了光头喉结位置的那个被撕咬开的伤口里。
光头疼得大声地吼叫着,因为身体都浸泡在冰冷的水里,所以他不会因为疼痛而昏死过去,只能继续清醒地承受这些折磨。一旁的郑大兵的眉头锁得更紧了,终于,他一把抓住了杨建的手腕:“够了!杨建,你给老子松手。”
杨建脾气一下就上来了,两个手一起腾了出来,一手抓住郑大兵的衣领,另外一个手朝着郑大兵的脑袋就捶了上去,嘴里骂道:“你这狗日的,什么玩意儿?这小日本是你亲爹不成?”
郑大兵咬着牙实实在在地挨了杨建这一拳,没敢直视杨建。我和四哥见这阵仗,也一下乱了,松开了光头,将杨建和郑大兵分开,怕他俩真打起来。
也就在这一刻,由于我和杨建、四哥同时撒手,郑大兵本来搂着光头的双手也跟着松开了。于是,水里的光头再次咕噜咕噜地沉了下去,幸好郑大兵还勉强抓着他的一只手,保证他不会沉到水底。
接下来的一幕着实令人匪夷所思,就在众目睽睽之下,光头的整个身体冷不丁地一抖,紧接着就像被电击一样抽搐起来。大家像是意识到什么,松开了手,愣在那里。
只见本来还醒着的光头抽动了几下后,再次昏迷了过去。我们才晃过神来,七手八脚地把他提了起来。身后死老头却嘿嘿地笑了,我回头一看,只见死老头正抓着光头的一只脚,脚上的皮靴不知道什么时候被脱了,放在旁边。而死老头另外一只手上多了一根细长的针,那根针正扎在光头裸露的大脚趾上。见我们都盯着他,死老头对我们继续露出个讨好的笑容。
四哥先开口骂道:“老鬼,你净添乱!”
郑大兵也瞪大了眼,看神色似乎要对死老头发火了。就在这节骨眼上,光头却出声了,声音气若游丝:“大……大兵。”
光头吐出的这两个字,让我们不约而同地欢呼起来。大家连忙把他抱到了岸上,似乎害怕水里面那个狗日的小鬼子的意识依然存在,会再次回到大刀刘身体里。
郑大兵死死地握住大刀刘的手:“好兄弟!是我,想不到,想不到咱哥儿俩还有机会见面。”
刚清醒过来的大刀刘微微地点了点头,嘴角抽动了几下,却没发出声响,看得出他的身体还非常虚弱。
死老头蹲在旁边,小心翼翼地问道:“要不要把他抱到火堆边上暖和一下?”
我们这才缓过神来,郑大兵搀扶着大刀刘往火堆边上走去。杨建搭上死老头的肩膀,说:“老小子,还是你有一手啊!”
死老头把那根针插到皮带上,呵呵地笑了。四哥也微笑着上前捶了下死老头的胸口,同时扭头对我说:“嗨!咱怎么没想到这一点呢?人受到刺激弹起来是需要在没有任何思想准备的时候。”
我点点头。
根据目前的情况分析,我们刚才的办法是可行的,能够借机清除身体里的另一个人的思维。当然,也还不能完全肯定。
四哥和杨建也三步两步往火堆边走了过去,我却不知道怎么的,突然间,一种莫名的悲伤在心里滋生起来。脑海里涌现出一些支离破碎的画面:我毫无准备地接触到了冰冷的水,然后一种巨大的疼痛从后背处向上蔓延。紧接着,我似乎也像水里的光头一样抽搐了几下,整个身子往上一弹,从水里站了起来。我低头往自己本应躺着的位置一看,一个血肉模糊的身体映入我的眼帘。那张脸上充满着恐惧与绝望,其中一只眼珠因为外力的作用,弹出了眼眶,浮在水面上,阴森森的极为骇人。那颗眼珠圆圆的,非常瘆人地盯着我自己……
“雷子!雷子!”死老头的叫唤声把我从幻觉中拉回到了现实。
我愣了一下,才意识到我依然站在这巨大的山洞里,思想开了个奇怪的小差。我回过神来,冲死老头笑笑问:“又怎么了?”
死老头迟疑了一下,往郑大兵和四哥那边看了一眼。他们正全神贯注地观察大刀刘。死老头声音压得很低,小声地对我说:“这鬼子,哦!不!这大刀刘兄弟在刚才小五和我们说起他有可能救过来的时候,似乎……似乎……”
死老头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我有点急了,但还是压低声音问:“似乎怎么了?说啊!”
死老头又看了看大家,然后往我身边走近了一步,在我耳朵边上嘀咕道:“那时候你们在说话,我却一直蹲在光头身边。我瞅见光头眼睛好像眨了几下,我担心……”
死老头说到这里没继续了,我却已经明白他的意思,他担心光头在我们讨论的那一刻并没有昏死过去,只不过是装晕,实际上是在偷听我们说话。我连忙示意死老头不要说了,冲他点点头,低声说了句:“我知道了!”然后装作若无其事地往火堆那边走去。
死老头的担心不无道理,可是在这节骨眼上,这担心也不能说出来。郑大兵对大刀刘的兄弟情义,已经让他有点失态了。这会儿总算瞅见了大刀刘能够重新回归的苗头,选择在这时候说出怀疑的话,那么,本已经偃旗息鼓的气氛,势必会剑拔弩张起来。
团结的力量
我和死老头也走到了火堆旁边,大刀刘还是挺虚弱的,眼睛微微地睁开着,来回看着众人。郑大兵欣喜若狂,指着哥儿几个给大刀刘一一介绍着:“这是老四,也是猎鹰团的,不过是归戴局长管的。这个杨建你应该认识,战俘营以前的伪军军官。还有……”郑大兵又指向我和死老头,顿了一下,可能是觉得不怎么好介绍我奇怪的身份,最后干脆直接说上一句:“还有这两个和躺那儿的两个,都是自己兄弟。”
大刀刘“嗯”了一声,微微地点了下头,然后慢吞吞地说道:“疼死老子了!”
大刀刘这句话用的是字正腔圆的山东口音说的,我们听着,心里一块大石头放下了一些。大刀刘继续道:“好累啊!我睡会儿。”
郑大兵重重地点头,从地上抓起一杆枪,三下两下地把上面的刺刀拆了下来,割去大刀刘身上捆着的麻绳。我和四哥一起抓住了他的手,我说道:“兵哥!晚点儿再解开吧!等会儿看看再说。”
郑大兵看了我一眼,又看了看同样锁着眉头盯着他的四哥。我以为郑大兵会再次发火,认为我们不信任他和大刀刘,谁知道郑大兵这次没有反驳,而是放下了刀。
我松了口气下来,大刀刘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昏迷了,无从分辨。郑大兵站了起来,长长地舒了口气,似乎想到了什么,冲四哥招招手,说:“老四,你跟我去水潭那边把手上的血迹洗干净吧。”
四哥会意,站了起来,跟在郑大兵身后,向水潭边走去。我深知,他们需要商酌只有猎鹰团成员才能知晓的秘密,所以并不在意。杨建就不乐意了,盯着二人的背影骂道:“说得挺好听,都是自家好兄弟,我看,就他们几个人是兄弟,咱都是外人。”说完后杨建还冲我嘀咕道:“对吧!邵德!咱这兄弟才叫兄弟。”
我点点头,心里也有些不满。谁知道郑大兵突然回过头来,冲我喊道:“邵德,你也过来一趟,我跟你说件事。”
我一下子尴尬起来,过去吧,杨建和死老头他们就会有想法;不过去吧,郑大兵和四哥已经把我当成自己人来看,不去好像也显得我小家子气。杨建似乎看出我的为难,嘿嘿一笑,说:“过去吧!我刚才也只是开玩笑,一条绳上的蚂蚱,咱可没那么多名堂的。”说完还冲我吐了吐舌头。
我也笑笑,站起来往水潭边走去。前面的郑大兵见我过来了,于是迈开步子,往坦克后面走去。四哥等着我走到他身边,才和我一起往那其他人看不到的坦克背面走去。
庞大的坦克遮盖住了火堆的光,我们顿时身处黑暗中。黑暗中郑大兵的眼睛依然很亮,可能是因为今晚他一直都在亢奋当中,所以黑眼珠一直扩大着的缘故。郑大兵说道:“老四,邵德,有件事我必须要和你们说说。”
我“嗯”了一声,四哥却有点不耐烦地哼了一下,似乎对今晚郑大兵的所作所为很不满意。郑大兵对四哥的愤怒置若罔闻,说道:“邵德,你对赤匪有什么看法?”
我回答道:“就是延安的共产党军队吧?没什么看法,都是咱中华抗日的好儿郎!”
四哥却突然警觉了起来:“兵哥,你这话什么意思?你不会是觉得咱这些人里有共党分子吧?”
郑大兵点点头,继续压低沙哑的嗓音,说道:“我给小五包扎的时候,瞅见他胸口上文了一个交叉的镰刀和锤子的图案。”
“共产党的党徽?”四哥明显地激动起来。
我却迷糊了,我一直生活在伪满国,对于抗日战线重庆的国民党军队以及延安的共产党军队的区别不是太了解。于是好奇地问道:“现在全民抗日,有什么问题吗?共产党不也都是些铁骨铮铮的汉子,在东三省一直没有放弃抵抗的义勇军不就都是共产党吗?”
四哥打断了我的话:“邵德,你不懂,共党分子是危险分子。”说完四哥又对郑大兵说道:“兵哥,不管小五是不是共党分子,目前看起来都是有些可疑的。嘿!我突然想起来了,军统与延安在这次国共合作抗日协议后,确实有一批秘密工作人员投入到统一战线里。兵哥,会不会小五就是共党方面的猎鹰团成员?”
郑大兵想了想,然后点点头,说道:“不过这些也都无所谓,全面抗日,是现在咱中国全体军民的一致目标。我只是发现了这个奇怪的图案,给你们报告而已。”
四哥摇头了:“那可不成。兵哥,你是中统的,你们中统的对于一些立场上的问题都是墙头草,包括你们陈部长,也经常搞不清楚状况。这样说吧,蒋委员长有一句话,是我们军统戴老板经常对我们说的。”
“什么话?”我问道。
四哥看了我一眼,然后眼神里放出阴森森的光来,说:“蒋委员长认为,对共党分子,宁可错杀一万,不可放过一个。”
我再次迷糊了。“不是现在已经签了国共联合抗日的协议吗?”
四哥瞪大着眼睛说:“小日本这么一个小民族,一共才多少人?咱中国泱泱大国,四万万同胞。拼光我们这一代军人,打光小日本这一代的男人,战争结束是迟早的事。到战争结束后,真正会祸国殃民的,肯定就是共产党人。”
“那共产党打过中国人吗?”一个微弱的声音在我们身后突然响起。
一扭头,只见小五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了,一只手搭着坦克的履带,身子依靠在坦克上。脸色苍白,眼睛鼓得又圆又大,死死地瞪着四哥。
四哥不甘示弱,反唇相讥:“没打不代表以后不打,姓伍的,你说吧,你到底是什么人?”
小五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然后咬咬牙:“我是什么人不重要。你们中国人走到现在这一步,就是因为不团结。你看看你们中国历史,整个五千年,除了窝里斗还有什么作为?”
郑大兵打断了小五的话:“‘你们中国人’?姓伍的,你到底是什么人?”
小五愣了一下,似乎也察觉到刚才那话说错了,连忙改口道:“我和你们一样,是中国人。只不过我不是你们这种天天惦记着窝里斗的中国人,我是希望拧成一股绳的有血性的中国人。”
四哥似乎是被小五的话击中了痛处,语气缓和了一点儿:“行!算你说得有理。那我问你,你到底是不是共匪?”
小五恶狠狠地回答道:“你管不着,老子就是一个一心想要弄死小鬼子的中国军人。”
四哥似乎对这个回答很不满意,强忍着怒意继续问道:“那你给我们解释下,你的大脚趾和第二个脚趾为什么间隔那么远?据我所知,只有穿惯了木屐的小日本男人,脚才会长成这个熊样。”
小五看上去很激动,正要说话,一阵激烈的咳嗽让他身子往旁边倾去。我连忙走过去扶住他,同时紧紧地抓住他的手,偷偷地使了使劲。从离开战俘营后,小五就是我唯一能够相信的人。用郑大兵评价大刀刘的话就是:“没有他,也就没有活着的我。”
小五对于我毫不犹豫地站到他身边很欣慰,腰杆尽量地挺直了些。然后看了看我,再看了看四哥和郑大兵,声音刻意洪亮起来,应该是想要让远处的杨建和死老头他们都能听清楚:“赵老四你听好了,我——伍月森,是一个没有那么多花花肠子,一心想要把小日本赶出我们中国的军人。赵老四,你满意了吧!”
一直没出声的郑大兵终于说话了:“小五,我想多了!”说完郑大兵走到小五面前,低着头说道:“小五兄弟,算我错了,你给老哥哥来几下,算老哥哥给你赔个不是了。你说得没错,是什么党派没关系,重要的是我们都是一心要弄死小日本的中国军人。”
小五艰难地挤出个笑脸,把搭在坦克上的那只手伸出来,抓住了郑大兵的手。郑大兵往他身边走近了一步,和我一左一右地扶住小五。
四哥表情很尴尬,但眉头还是锁得紧紧的,看得出他并没意识到自己做错了什么。很多年以后,在我离开远山后,才知道四哥之前供职的军统,在整个抗日战争中,为国家付出的也不算少。但是,军统为他们那个偏激的一党派系,投入的更多。这么说吧,他们暗杀掉的汉奸与日本特务,让他们的一只手沾满了敌人的血;而他们的另一只手,染上的血都是中国人的。
小五见四哥没有出声了,语气也好了点儿,对依然一声不吭的四哥说道:“四哥,我承认你是条汉子,你是你们军统的好儿郎。你刚才说的,咱这一代中国军人死绝,拼光小日本所有男人。这话有血性,我小五佩服你。可是呢,四哥,我是猎鹰团第三批特工人员,我所知悉的情报可能比兵哥,甚至比你又要多了很多。咱都想得到的‘我们中国人多,他们小日本人少,人头换人头,咱这个战争不可能输’的观念,你觉得小日本军部的高层会想不到这个问题吗?”
四哥“啊”了一下:“那你的意思是小日本有解决的办法?”
小五点点头:“最初,小日本的想法是以朝鲜人和满洲国的伪军来填补这个兵源的不对称。到真正打起仗来,朝鲜伪军还能用得上,可朝鲜兵就那么些。满洲国的伪军呢,都是些被逼迫的中国汉子,到枪口对上枪口的时候,弄不好还会扭过头来对着小日本来上一枪。所以才有了远山战俘营,才有了土肥原一郎这种日军军部的高级官员守到这远山里。相信大家都明白,九日基地就在我们脚下,我们地底下躲藏的这群猪狗不如的鬼子,他们在做些什么呢?你以为他们在做的只是要造出几个合体人,造出几个怪物来吗?他们的目的是非常可怕的,他们是要——生产再生兵团,使用中国士兵的身体,通过实验打造成拥有日本人思维的士兵,然后,让源源不断的士兵投入到战场。”
小五一口气说完这些话,激动得再次咳嗽起来。我和郑大兵,以及面前本来皱着眉头的四哥,听后出了一身冷汗。大家只知道远山里掩盖着一个大阴谋,然而阴谋的细节我们并不知晓。直到小五说出“源源不断的兵源”这句话来,我才勉强意识到了一些什么——每一个合体人身材统一为魁梧的东北兵。
大家沉默了下来,低着头,感觉肩上肩负的东西,比想象中的更加重了。终于,四哥也朝小五跨了一步,握住了小五的手:“小五,兄弟我想多了。我们现在最需要的是团结,是端了这远山里的鬼子的狗窝,灭了这些杂种。”
小五点点头,神色却黯淡下来。“可是!我们现在一共就这么七个人,外加地上那个光头还不能确定能不能用。要靠我们几个搞定这九日基地,难啊!之前我还觉得有我,有兵哥,有邵德三个身体不一样的汉子,高估了大家实力。可刚才那一仗,我们就伤成这样。人手不够啊!”
“人手不够我倒有个办法!”杨建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过来了,神不知鬼不觉地坐到了坦克的顶盖上,叼着根烟,歪着头笑眯眯地看着我们四个。
我被他的坏笑感染了,也舒展开眉头,说道:“你小子什么时候也凑过来了?有什么高见吗?”
杨建从兜里掏出四根烟,拿出火柴全部点上,扔给我们:“你们声音一个比一个响亮,老子站那么远也能听到,索性过来听个仔细了。嘿嘿!别说,我小时候躲村里那寡妇家窗外听墙角的时候,比听你们这刺激多了。”
小五也笑了,打断杨建道:“行了行了!您老打住。你说人手上你有办法,赶紧说说。”
四哥和郑大兵也点点头,说:“就是,说来听听。”
杨建笑了笑,扭头冲身后喊:“老鬼,你也别躲着了,也过来听听。”
死老头矮小的身体便从坦克的背面出来了,呵呵地笑着,一副挺不好意思的样子。
杨建吸了口烟,止住了笑,说:“你们不要忘记了,战俘营里还有我们五百个皇协军兄弟和六七百个战俘。我是三年前的皇协军连长,邵德你小子是现在的连长。在皇协军里窝囊地活着的弟兄们不是没有良心,只是没有机会,没有人开腔。五百个东北汉子,啥都缺,就不缺血性。咱杀回去,煽动大伙弄死那一个小队的小鬼子,救出那七八百个战俘。哥儿几个算算,一千多号兄弟,老子就不信一千多号人会灭不了远山里这些鬼子,踏平这远山丛林都没问题。”
大家这才恍然大悟。正在这当儿,火堆那边的振振鬼叫鬼号地吼上了:“来个能喘气的人过来伺候,老子要尿尿!”
策反
半个月后,傍晚,远山战俘营下起了瓢泼大雨。鬼子兵早早地回到了营房窝着,战俘也都被锁在各自的号房里。不当班的伪军士兵凑到一起,拿着每月为数不多的军饷开始玩牌。
我和杨建以及小五换回了之前伪军军官的军服,虽然已经破烂不堪,但勉强能分辨出颜色。郑大兵和四哥被五花大绑着,押着走在最前面。大刀刘穿着杨建翻出来的一套崭新的日本宪兵军装,背上背着那两柄大刀,慢慢悠悠地走在最后。
小五和大刀刘都是合体人,他们身体恢复之快令人咋舌。振振本来也想跟着大家一起行动,可他的枪伤还没好,所以安排他和死老头留下来守着山洞。临出发前,死老头眼睛红红的,说:“你们如果没能回来,那我和振振兄弟也不会苟活,怎么样也得换小鬼子几条命。”
大刀刘是恢复得最快的,他本来就只是些外伤,痊愈的速度快。之前那个日本人意识被驱逐出身体、本身意识回归体内之后他的所作所为,使人感觉他确实是条汉子。只是,他对于三年前进入到玻璃容器之后的事,全部不记得了。真正让我们对他放下心来的是:他对于中统的特务以及之前在二十九军供职的所有事,能说得清清楚楚,这才让我们打消了顾虑。
当然,对他完全不设防也是不可能的。所以,这一趟回到战俘营,我们计划里本来没有他的,可大刀刘一再坚持:“好不容易有劈死几个小鬼子的机会,谁不让老子去,老子跟谁急。”
我只好点了点头,毕竟目前人手不够。所以最后,大家同意了大刀刘的请求,一起杀回战俘营,希望能够带出这里的七八百个弟兄。
我们本来的计划是还要晚几天的,谁知道这天公也算作美,往年的十月,直接下大雪了,可这天居然下起了暴雨。四哥建议,有暴雨的掩护,成功的机会要大很多。因为下雨时,小鬼子巡逻的次数不那么频繁。
郑大兵对于回到战俘营的路很熟悉,或者应该说他对于整个远山外围的路线都很熟悉。他的过去像谜一样,至于他是如何成为了合体人,三年前如何逃出了九日基地以及远山,又如何被猎鹰团重新放回到战俘营等,大家均不知情。我们都是些手粗脚大的大老爷们,他没有主动说,我们也一直没有主动问。
大伙顺利地钻出了丛林,远远地就看见战俘营孤零零地坐落在荒地之中。隔着模模糊糊的雨帘,门口的岗哨最先发现了大家,用中国话喊道:“什么人?站住。”
我回答道:“是我!邵德!”
岗亭里立马跑出三四个人来,一边朝我跑,一边把握在手里的枪背到了背上。
到了面前才看清,为首的是一个老兵油子,具体什么名字我邵德的意识里还真不太记得。好笑的是雷子的记忆里,居然记得这家伙叫彭淮南。就在我正要喊出他的名字的当儿,杨建却抢先跑了上去,一把抱住了他,吼道:“烂屁眼,你还没死啊!”
被叫做“烂屁眼”的人一愣,再看清楚面前的杨建,也乐了,咧着嘴说道:“杨长官,你也还没死啊!我们都以为你三年前就嗝屁了,牌九少了个好庄家。嗨!杨长官,你咋真回来了呢?怎么还和邵长官一起回来了呢?”
说完也没等杨建回话,烂屁眼便指着杨建冲身后的兵说道:“快叫杨长官,他就是我经常提起的杨建杨长官。”
我哭笑不得,只能故意地咳了一下。烂屁眼才缓过神来,忙转过身来冲我敬了个礼,说:“邵长官,你们这一去就是一两个月,我们还以为你和杨长官一样,进去了就不出来了呢!”
我微微笑笑,冲他点点头,指了指五花大绑的四哥和郑大兵说道:“这是带回来的逃犯。”然后我又指了指我身后的大刀刘和小五说:“这是皇军派的押解长官。”
烂屁眼连忙指挥两三个兵上前押解四哥和郑大兵。那两个小兵也摘下枪,枪口比在四哥他俩的背后,骂道:“兔孙快走。”边说边扭过头来冲大伙笑。
我和小五对望了一眼,心里的石头总算落了地。四哥和郑大兵绑的活结,手掌处有一个绳头,只要一拉就可以松绑。这两小兵没有仔细检查,自然不会发现。
杨建勾搭着烂屁眼的肩膀,满脸坏笑:“你这兔孙这三年手气怎么样?赢了还是输了?”
烂屁眼恬笑道:“哥!你不在我怎么赢得到钱,您老知道的,我好抓那两颗骰子过两把庄瘾,抓了就不想放下来,怎么可能有钱赢呢?”
杨建更加开心了,小五在后面有点听不下去,重重地咳嗽了一下。杨建会意,止住笑,问:“邵德长官走了后,现在咱皇协军这一个加强连,谁是连长?”
烂屁眼答道:“没连长!就以前的那个鸡巴副连长苟富贵在管着咱,弟兄们没一个待见他的,看见小日本他就成了人孙子似的,倒是在自家弟兄面前整得自己像个溥仪一样。还特别抠门,欠好多兄弟的赌债都不给。”
杨建应该不了解这个苟富贵是什么人,扭过头来看我。我点点头,苟富贵是我当时下面的副连长,挨着俄国那地儿长大的家伙,故而对于国家兴亡没感触。我往前赶了几步,走到烂屁眼身边:“彭淮南,你现在就召集全部弟兄,到操场集合下,我和杨长官有话要说。”
烂屁眼点头,说:“中!不过现皇协军士兵,也没以前那么多了,只剩下一百多号人,上月底小日本不知道哪根筋快活,调走了三百个弟兄,说过几天加派两个小队的日本兵过来。邵长官,你看这雨这么大,我觉得就没必要叫大伙操场集合,咱直接去食堂吧!那群兔孙除了这一会儿当班的二三十个弟兄,其他人现在都在里面推牌九。”说到这儿,烂屁眼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挤眉弄眼地冲杨建说:“开了五个摊,每个摊都二三十号人,豪赌啊!昨天刚刚发钱。”
杨建又乐了,有点忘记了此行的目的,高兴地说:“好啊!快带咱过去。嘿嘿!烂屁眼兄弟,哥哥我最近手头紧,你先借点钱给我做本呗!这么久不见了,以后我还会好好关照你的。”
小五再次咳了一下,我哭笑不得。烂屁眼露出一个便秘的表情:“哥!假如我没记错的话,您老三年前走的时候,还欠了我几个大洋没给哦。”
杨建不知道是因为小五的咳嗽,还是因为烂屁眼重提这欠账,勉强回到了状态:“少废话了!做正事要紧。回食堂,我和邵长官有重要事情要和你们这些兔崽子说。”
烂屁眼连忙立正,嬉皮笑脸地答道:“是!”
我们让那两个小兵继续回到岗哨,一席人,冒着雨大踏步地往食堂走去。烂屁眼推开了食堂的大门,可以容纳五百个伪军士兵就餐的食堂,此刻烟雾缭绕。伪军士兵们把餐桌拼成几个大台,叫骂声,骰子声此起彼伏。烂屁眼清了清嗓子,大喊道:“喂!大伙静静,你们看看谁回来了!”
正赌得热闹的伪军士兵们,压根儿就没人理睬他。杨建来劲了,往烂屁眼站的位置走去。我和小五带着四哥和郑大兵,找了个角落站好。大刀刘双手交叉放在裤裆位置,笔直地站在大门口,那气场俨然还是挥刀砍向我们的日本宪兵。
杨建走到烂屁眼身边,吸了口气,一声暴喝:“兔崽子你们都给老子停下来。”
杨建的吼声管了用,大家均扭头看他。之前的老兵也还是有一些,也认出了杨建,咧着嘴笑了:“这不是杨长官吗?扎个马尾弄得像个大姑娘似的?”
人群中一个大个子挤了出来,说道:“你谁啊!在这儿大呼小叫的?”
我看过去,见说话的是苟富贵,苟富贵自然不认识杨建,他来战俘营时候杨建早在远山里失踪了。我看了小五一眼,小五点点头,我走上前,对苟富贵说道:“这是杨建长官,战俘营以前的连长。”
苟富贵连忙冲我眉开眼笑:“嘿!邵长官,您总算回来了,这群兔崽子我都要管不住了,你回来了正好。”
正说到这儿,门口处传来的一声暴喝打断了对话,只见坂田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那儿,瞪大眼望着我和杨建。而他身后,七八个鬼子兵,哗啦啦地拉着枪栓,瞄准了我们。
坂田用生硬的中文吼道:“邵德,你们什么状况,通通反了,通通死了死了的。”
大刀刘本就守在门边,只见他走上前,像个铁塔一样站在了坂田面前。整个食堂里顿时鸦雀无声,一两百号人站在里面,安静得连一根针掉落在地上的声音都能听见。我远远地朝着小五、四哥、郑大兵所站的位置望了过去。
不可否认,对于让大刀刘一起来战俘营,我们心里或多或少有些顾及。如果大刀刘身体里依然还是那个小鬼子的意识,只不过迫于形势而伪装,那么,这次回到战俘营的计划,就无异于放虎归山,大家也不可能活着走出去。同样地,大刀刘如果确实已经变回了他自己,那么他在日本人眼里,就是知晓九日研究所终极机密的高级宪兵,再加上,他原本就懂一点儿日语,按照我们原定的计划,就由他来拖住坂田这些鬼子。所以说,他的作用不可忽视。
甚至有可能,计划的成与败,均取决于大刀刘。他是我们今天计划中最大的赌注。
小五站在远处也正看着我,眼神里很平静。小五的镇定让我稍微安心了点儿,我了解这个谜一样的男人,不管做什么事,他似乎都有着一些不得不隐瞒大家的秘密。这些秘密却又在最关键的时刻,能够发挥出重大作用,最终让大家化险为夷。我吞了下口水,也回复到平常的心态,镇定地看着已经站到了坂田面前的大刀刘。
只见大刀刘冲坂田黑着脸,用日语大声地说道:“邵德是和我一起押解犯人回来的,这些都是军部计划内的行动,坂田君你不用这么激动。”
坂田愣了一下,握在手里的手枪放了下去。不过看他表情应该没有完全放下心来,迟疑了一会儿,坂田扭头对后面的士兵说道:“先把他们这几个人都捆起来。”说完坂田对着大刀刘摇了下头,说:“等我和军部以及九日基地确认一下。”
几个鬼子兵端着枪朝我们走了过来。我和杨建站在食堂最前方,杨建在我耳边轻声问了一句:“要不要动手?”
我没有回答他,而是望向小五。只见小五已经朝坂田走了过去,边走边用日语说道:“坂田少佐,看来土肥将军的所有计划都需要得到你的同意了?你的意思是你直接归军部管?”
坂田扭头将小五上下打量了一番:“支那人,这里不是你放肆的地方。”说完这话,他的手就已经放到宽皮带上,看情形准备抽小五。
我的手下意识地去摸手枪,与此同时,面前的两个鬼子兵也端起枪对准我和杨建。那边的四哥和郑大兵慢慢地移动着身子,应该也准备动手了。
就在这关键的一刻,只见小五阴沉着脸,大踏步地走到坂田面前,抬手给了坂田一个大耳光。坂田不知所以,愣了一下,正要发作,小五头凑到了他耳边,不知道嘀咕了一句什么。坂田的脸色当场就变了,“啪”地立正,对小五敬了个军礼,继而朝那几个日本士兵挥手,喊道:“通通住手。”
大家愣住了,包括食堂里站着的一百多个伪军士兵。小五扭过头来,冷冷地打量了大伙一圈,眼神游到我和杨建的位置时,双眼却狡黠地眨了一下。然后他一挥手,说:“走!”说完大踏步地朝食堂外走去。奇怪的是,一贯蛮横的坂田,居然像一只斗败的公鸡一样,跟在小五身后,领着那几个鬼子兵也出去了。大刀刘迟疑了一下,回过头来看了我们一眼,也跟着出去了。
烂屁眼一直站在我们身边,出了一口长气,喃喃地说道:“坂田可是个少佐啊!邵长官,你带的这兄弟难道……最起码都是个大佐军衔?”
我和杨建也还没想明白过来,食堂里的气氛伴随着一行人走出去,稍微放松了点。杨建嘀咕了一句“出了一身汗”,然后对烂屁眼说道:“废话!我和邵长官身边的鬼子,会是小官吗?”
我没接腔,和杨建对视了一眼,示意他赶紧抓紧时间策反。然后朝郑大兵和四哥身边走去。四哥见我走近,低声问道:“小五跟坂田说了些什么?”
我摇摇头,我确实不知道。
此刻,我们与杨建面对面站着。杨建接下来即将说出的一番话势必会吸引所有人的目光,而我们,为以防万一,故意选择站在所有人的身后,方便处理不肯接受策反的家伙。
杨建虽然粗,但心眼还是有的,由他跟一干伪军策反,绝对是不二的人选。原因有二:第一,他以前是战俘营伪军连长,老兵可能不买我的账,但对他不敢有二;第二,杨建说话直率,虽然都是歪理,可占理。他本就是一个典型的有着血性但委身在皇协军里的东北汉子,所以他那套扯淡的理论,当兵的受用。
只见杨建正儿八经地理了理军装,接着又很滑稽地拨弄了一下长发,说道:“弟兄们,刚才瞅见没?我和邵长官在坂田这孙子面前像个啥?奶奶的,小鬼子跑到咱的地头上,咱反倒成了他们的孙子,受气不?”
伪军们都愣住了,继而有几个胆子大点的老兵便笑了,说道:“怎么不受气?整得咱烦了,下点药毒死他们这群畜生。”
杨建也笑了,说:“行!老子没白疼你们。在座的还有很多新面孔,想必大家对我不熟。我叫杨建,战俘营加强连以前的连长。和大伙一样,披上这身狗皮就为混口饭吃,骨子里天天骂小日本祖宗十八代。”
很快,伪军们便被杨建这番鬼话给感染了,咧开大嘴笑了起来,叽歪道:“就是!要不是为了混口饭吃,谁会来做狗汉奸?”
待大伙发了一通牢骚,杨建抬起手来,示意大伙静静。接下来,杨建罕有地严肃起来:“那么,现在有机会不做狗汉奸,有机会揍坂田他们这群小鬼子,谁来?”
食堂里这一百多号人一下鸦雀无声起来,刚才咧嘴笑着的,也都止住了笑,一声不吭地望着杨建。在杨建最初的计划里,只要他提出“反了”两个字,大伙肯定会积极响应,目前看来,他高看了自己在伪军当中的号召力。于是,当所有人屏住呼吸,不吭声的这一刻,他反而没词了,像个大傻冒一样望着一百多号人发呆。四哥在我耳边轻声说道:“邵德,你上去吧!”
我“嗯”了一声,快速跑去杨建身边站定。我稍稍酝酿了一下,然后大声说道:“我邵德,中国军人,东三省土生土长的大老爷们儿!以前跟着大帅腻歪日本人,后来跟着陆司令跟着日本人。小日本跑到咱中国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我们的女人被他们糟蹋,我们的土地被他们霸占,包括我们的孩子,现在都被关在学堂里学鸟语。十年了!东三省沦陷十年了,在座的各位是不是和我一样,觉得憋屈,觉得窝囊啊?”
下面的人群低声地嘀咕起来,杨建在我耳边说道:“说得好!继续!”
我点点头,继续道:“我们是人们口中的狗汉奸,羡慕山上始终没有对小鬼子投降的汉子们。杨靖宇、赵尚志这些英雄,各位不羡慕吗?就算他们现在在山林里没得吃没得喝,可如果有机会要我们扔掉手里小鬼子给的馒头,跟他们换,弟兄们愿意去换吗?”
下面有些弟兄似乎被我说动了,大声地吼道:“老子愿意换。”
我微微笑笑:“所以,今儿个,我和你们杨建兄弟,想要反了。有没有人愿意跟咱一起上山?有没有人?”
一百多号人骚动起来,窃窃私语,既没赞同也没异议。我很清楚,现在需要有人带头血性一把,今天这策反应该就成功了。
就在这最关键的一刻,站在我身边的苟富贵不知道什么时候突然掏出了手枪,枪口比在我的太阳穴上,阴不阴阳不阳地说道:“邵长官,你今天看上去很嚣张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