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天狼书序——黄粱枕
“黄粱犹未熟,一梦到华胥”。
2016年3月10日,恰是民俗中“二月二,龙抬头”的日子,《天狼书》止稿于早春的凌晨。敲下最后一枚句号,似一场漫长的跋涉步入终结。
突然发现,其实并不像之前以为的那样,有太多话要说。想表达的都已经写在书中,故事里的每一个人,都分别承载了一部分往事,借着他们的口,说出了我要说的话。所经所历,尽在于此。记忆的河流随波而往,几经殊途,终汇入消亡与虚无。
十年一枕黄粱梦,且歌且醉且流连。残酷也罢,悲绝也罢,情海难渡抑或孽缘难缠……世情百态,原是说不完也演绎不尽的。眼见他高楼起,眼见他楼塌了,朱弦明镜转瞬空。这正是人世悲欢离合历久弥新的迷人之处。
写它的立意,并非为了呈现一个花样百出的离奇故事,而是试图勾勒出命运的无常和人性曲折。这些情节之外的思考,虽也需借助曲折的轮廓来表达,但由此而生的认知和自省远比故事本身更为重要。
所以这个虚设出来的朝代,叫大渊。取命运即深渊之意。它的框架存于心中若许年,却始终未曾轻易落笔。直到时间将里面的细枝末节一点点添补完全,当终于能有足够的淡静来承担它的重量,远隔云端俯瞰,铺陈于笔墨,才仿佛水到渠成之事。
几乎整一年,在书房与世隔绝地度过。焚一炉香,风炉煮茶,对着电脑单调的荧光工作十数小时。抽大量的烟,剧烈消瘦并日渐寡言。北方常有凛冽风声穿荡,如泣如诉呼啸盘旋。某些停顿的间隙侧耳聆辨,梦里也带着铁马冰河的肃杀。醒着的时候多是午夜,沉溺于这场超离现实华美的冒险,红颜枯骨、山河岁月都如戏,锣鼓喧天。掩卷的刹那,不啻曲终座散,又将亲手编织的一切涤荡湮灭。
《天狼书》朝代为架空,但仪制设定是以唐代格局为基础。文中所涉及的历史传说、人文、军事、风物习俗,及关于国学、玄学、建筑、中医药等范围的描述,落笔前均进行过资料考据查证,力求严谨。对重大历史事件(如皇陵误穿泉眼、涿鹿守城水攻脱胎于萨水战役)的改写,都有真实背景可考,大多集中于唐、宋。有时为了几百字片段的尽善,需要查阅数万字资料。这种偏执近乎毫无意义,只为践行对作品本身的尊重与坚持。
关于书中人物,行文中不带任何主观倾向的论断。即使某些描述会带来令人不悦的破灭和疮痍,脱轨于世俗藩篱,也背离了光明。然尘世满载欲望,并不以单薄的善恶为界限,没有所谓彻底的纯洁和无辜,也就没有绝对的是非对错可言。这一切的晦亮烁灭交织,是人间之所以成为人间。
白狼这一生,除了残酷,就是谎言,永不能以真面目示人,什么都是用“夺取”的姿态来完成。这也是许多人在穿越漫长黑暗的迷途时,所必经的阶段。或因为不甘,或自恃天分,一叶障目下只顾执拗争逐。也曾尝尽荣辱,也曾沉耽爱欲。但到了最后,终归会明白可为与不可为间的界限,不再一意孤行。在清醒的废墟中重建,从来都是件至为孤独而艰难的事。
越写到后来,越觉得故事中的角色已不仅是一个个承载符号,他们各有悲欢,也各有取舍,他们的所言所行,如何经营自己的命运与结局,都是随性格而动的顺其自然的发生,是一种饱含宿命悲凉底色的必然。
见书中历历痴迷执妄之人,仿佛见昔日的己身躯壳浮沉挣扎在镜花水月的茫茫浮浪间。放弃与被放弃,背叛与被背叛,在迷途中。知劝是无用,只得待其自悟自渡。心怀悲悯,隔岸观火,但并无一丝情愿再投身浊水。
过分剧烈的东西通常带着无法弥补的缺损和脆弱,本质上是一种虚弱和掩饰,爱恨恩仇都如是。只有在取舍和承担当中,沉淀出静默深邃的力量,才能获得救赎抵达终点。故事开放式的结局,代表一种对世情的态度。逝者如斯,万物同归,既是结束,亦是新的轮回伊始。
提笔作序时,脑中挥之不去的,是唐人沈既济《HYPERLINK“http://baike.baidu.com/view/1067477.htm” “http://baike.baidu.com/_blank”枕中记》的故事。
卢生赶考,夜宿荒村野店。梦中历一世荣华起落,爱恨生死。醒转后,枕边那一锅黄粱尚未煮熟。感慨道,这百年一梦,历历如真,竟不过人间须臾。点化他的老者遂笑答:你方才所见又岂止是一梦?人世之事亦犹是矣。
生沉万态,荣辱千端,百年恒如一刹。这就是黄粱一梦的由来。
我的这锅黄粱,已经煮熟了。
以岁月为刀,画一副骨与皮,说书的人最无情,听书的也别太入戏。剥去蝉衣不再回望,也无风雨也无晴。希望每个看客都能从中找到属于自己的影子。找到那个在红尘中挣扎过,迷惑过,放弃过,执着过,有所失也有所悟的,最勇敢的自己。相信所有能遇到的,都是时间最好的安排。
愿你历经履世风尘,荣华与落魄后仍虚怀谦卑,以及留有对无常因果的敬畏。诉尽清浊平生意,唯大道如故。
画骨师
2016.3.10凌晨
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