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幻世界(2014年6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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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银河奖征文(6)

M246恒星系位于银河系南十字臂外侧,与太阳系所在的猎户臂上的位置遥遥相对。这里环境恶劣,人迹罕至,就连在宇宙星际间流浪的四海为家的游牧民族也不愿意以身犯险。M246恒星系原本是一个带有十颗铁核岩石行星的双星系统,但是在遥远的过去,一颗来自银河系恒星摇篮的杀手恒星从双星旁掠过,巨大的引力场撕碎了所有行星,并且赋予行星碎片极高的速度,围绕双星运行,混乱与碰撞造就了奔腾汹涌的小行星海洋。而那杀手恒星也在这场引力拔河中败下阵来,大量的气体物质被抽离,当它远离M246双星系时,不仅损失了一半的质量,还被迫改变运行方向,被抛回了银河系中心。沿途又发生一系列碰撞,在留下一路横亘太空的烟尘云后落荒而去。M246双星系里较大的一颗恒星M246-A,逐渐吸纳大部分杀手恒星损失掉的物质,变得巨大而灼热。当小行星海运行到M246-A附近时就融化变形,运行到另一颗较小的M246-B的阴影里时便冷却凝固。亿万年的熔锻,炼就了高纯度的矿藏,也造成了地狱般的外太空环境,这里到处充斥着高能粒子和高速运行的金属尘埃。

我所在的矿业采矿基地是一艘大型矿船,就飘浮在离小行星带不远的M246-B的阴影里。虽说是阴影,每次需要出舱进行检修以及排险作业的时候,我都会被M246-B晒得头晕脑涨。大多数时间里,我就躲在矿船作业舱中,等小行星飞过来的时候,操作无人穿梭机把矿物开采出来,再把货物打包,一个一个地推入M246双星系的外层轨道,让货运飞船捕获后运走。

就这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只有二百八十岁正当壮年的我,在这严酷的环境中,却被折磨了一百五十个地球春秋。我曾经数次尝试出逃,但都被外部恶劣的空间环境逼了回来,除非我能搞到一艘使用曲速引擎的星际飞船,并且神不知鬼不觉地消失。我彷徨过,我失望过,我自暴自弃过。当我试图自行了断的时候,我突然想到了一个看似有些异想天开的计划。

我的计划就是复制我自己,让克隆体代替我的位置,然后再搞到一张让我远走高飞的单程船票,这样一来,就可以骗过联邦矿业集团公司的人,让我逃出生天。

如何克隆自己,是摆在我面前的首要难题。我的采矿基地虽说是一艘大型采矿船,但除了只能用来维持轨道的离子引擎不入流外,其余的设备都属于星际飞船的标准配备,主要由采矿、维生、防护、医疗四大系统构成。采矿和维生系统不用细说,防护系统是由一个强电磁场发生器构成的,用来防御星际间的高能粒子和金属性质的宇宙尘埃。最主要的医疗设备是一台生物器官修复仪,足以应付骨折、肿瘤等各种病痛的治疗工作。它的工作原理是利用核子断层扫描人体局部组织的全部分子位置信息,当躯体受到伤害的时候,就利用该机器的分子移动和填充功能进行复位,从而达到修复伤害的目的。但是用它来整体培养克隆复制人,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到的。现如今这个时代,培育克隆复制人早已被联邦法律严厉禁止。究其原因,是大量培育并使用克隆人曾在人类社会引起了广泛的道德和伦理问题,发生了大量利用克隆人技术进行谋杀、虐待、阴谋颠覆政权等骇人听闻的恶行。甚至有人克隆了联邦各星球政要供其奴役,充当间谍,差点引发毁灭性的星际战争。鉴于此,克隆人技术仅被允许使用在探索未知世界的世代飞船上,以顶替那些因意外事故而损失的船员。

采矿飞船上的医疗设备是无论如何也无法完成整体克隆我自己这一重任的。这个难题使我辗转反侧,夜不能寐,甚至影响到了我白天操作无人穿梭机的工作,还因此引发了几个小事故。

终于有一天,在午餐吃着解冻活干鼠的时候,我脑中灵光一现,想到了一个天才的点子。我的这个新点子,可以利用矿船上的现有设备勉强为之。虽然与克隆技术实现途径不同,但有异曲同工之妙。我们这个时代的克隆技术,是利用体细胞诱发细胞分裂,并精确控制细胞的分化方向,以及细胞分裂世代的次数,进而获得一个与其本尊高度一致的身体,然后再使用编译好的记忆下载到这个新身体上,这样就可以获得一个任意年龄阶段、拥有任何思想的克隆人。而我的这个点子,是扫描我身体的全部分子信息,先使用生物器官修复仪的器官复制功能,逐个制造出我身体的各个器官,以及躯干、手脚等各肢体的分段,然后再使用生物器官修复仪的器官修复功能,以事先扫描的器官连接点的分子信息为蓝本,对分离的各器官进行对接,直到把全身器官组合起来,从而制造出一具完整的躯体。脑部的复制比较特殊,新的脑部只拥有本尊做分子扫描快照时的记忆,缺失的记忆我准备用安装在飞船主机上的精神分析治疗软件系统生成。

想法有了,但在复制我自己之前,必须先进行可行性验证。我的实验对象是午餐时吃的解冻活干鼠。干鼠又名干薯,这是一种既富含优质动物蛋白,又有大量碳水化合物,维生素介于动物和植物之间的家鼠状小生物,生吃和煮熟食用均可,味道鲜美,可以在生态舱里进行培育,只需加入水和一点点碳基肥料,就可以茁壮成长,吸入二氧化碳,呼出氧气,待其成熟采摘后,还会在菜篮里爬来爬去。如果需要长期保存,就把它们放到矿船外部背阴处的食物贮藏舱里,任凭宇宙空间的极寒把它们冻住,吃的时候,放到电炉上烤一下,就又恢复活力了。有些人在寂寞的时候会把它们当做宠物,饲养一段时间后再吃掉。

我挑选了一只最大的干鼠用作实验的蓝本,扫描后再把它重新冻起来,以供日后用做对照,进行实验效果评估时使用。

实验的过程是复杂而艰苦的。但是皇天不负有心人,一定是宇宙中无处不在的上帝怜悯我所经历的苦难,让我的实验终于在合成第十五只干鼠的时候,获得了成功。当我眼巴巴地看着经过千百次调试的生物治疗仪发出的分子光束,成功融合分离的鼠身和鼠头后,马上转入抢救模式,成功地把复制鼠唤醒,我激动得流下了眼泪,我知道这一刻,我创造了一个奇迹。为了庆祝获得的成功,那天在记录完所有实验数据之后,我一次吃下了所有用作实验的干鼠母体及它的复制品,可以说它们的味道也是一模一样的。

在那之后,我又成功地进行了多次干鼠复制实验。当实验成功率达到百分之九十的时候,我开始着手人体复制了。

为了保密,我使用的是我一年前备份的身体分子扫描数据,因为一年前我脑中还没有产生克隆自己的想法——复制我自己是一个只有我自己本人才能知道的秘密,我的复制人将不会知晓真相。

复制人的过程比复制一只干鼠要难上百倍。首先就是体积的问题。由于人的躯体比干鼠的身体大上百倍,于是计算机的计算量呈千万倍地上升,还要不时地调整治疗仪的输入参数以修正复制过程中出现的偏差。紧张辛苦的工作使我的生物钟紊乱,日夜颠倒,饮食失调,视力减弱,体重严重下降。体力的严重透支,甚至一度影响了矿船的采矿进度,产量的下滑差点引起联邦矿业公司的注意。但是还好,为了我的后半生,我咬紧牙关,挺了过来。

我小心地把我复制出来的身体零件一件一件地收藏进医疗器官保鲜箱里,将心、肝、脾、肺、肾、淋巴、胰脏、胃、大小肠、膀胱、直肠等内部脏器分门别类地放好。然后是手、腕、手肘、前臂、大臂、肩膀、前胸、背部的躯干、腹腔肌肉群、骨盆、泌尿生殖器、大腿、膝、小腿、脚踝、脚等。最后复制出来的是我的头部,我把它放在保鲜箱的最上一格,它的嘴角还略带笑容。我想起来了,我在做扫描的时候常常是面带笑容的。

接下来的工作就是把所有的器官组装起来,连接两段器官的过程,比复制单个器官的时间要来得短些。但要确定两个器官间的连接点,并匹配连接数据并非易事,而且还必须在器官鲜活的时候完成所有操作,一旦在把器官放回保鲜盒之前,有任何一部分组织死亡,损失都是双倍的。这期间,我一共损失掉了复制出来的两颗心脏和两副肺脏,都是在进行心肺大动脉对接的过程中出问题的。

组装的过程漫长而艰苦,但替身的躯体还是就这样像拼拼图一样逐渐成形,最后头颅也被安上去了。医疗修复仪全力启动了抢救程序,注射了大剂量的肾上腺素,在进行半小时的心肺复苏术后,我的复制人短暂地苏醒了。当我确认复制人的身体机能指标一切正常之后,我就使其进入长眠。从那以后,它就一直睡在医疗冬眠密封舱里,等待着我唤醒它的那一天。

直到这一刻,我才发现我的身体已经累垮了,按照计划,我已经没有时间利用修复仪来恢复体力了。虽然我的身体彻底垮了,但我认为值得,我愿意用任何代价来换取自由。

我逃亡的第一步已经准备就绪,我的复制人随时准备醒来接替我的位置,下面的问题是怎样才能搞到一张远程船票。经过深思熟虑后,我不留痕迹地利用无人穿梭机制造了一系列采矿设施被铁陨石击中的假象。我的采矿场彻底瘫痪了,再也无法开采哪怕一车金属矿石。银星联邦矿业集团部署在M246恒星系周围的庞大运输船队,顿时无货可运,每天都造成天价的巨额损失。

接下来的日子里,我每天都耐心地向集团公司发着同样的工作报告,它们的中心内容只有一个:“抢修受阻,请求支援。”

终于,矿业集团的头头儿们急了,破例违反规则,让一艘曲速拖船在只配备一名船员的情况下,拖曳着维修舱前来支援。

鱼儿终于上钩了。

乔治二世是这艘曲速拖船的驾驶员,一心只想快些把他的货物(维修舱)卸掉,尽快返回故乡,继续他温馨浪漫的家庭生活。虽然他对我处处防范,但最后还是大意失荆州,被我出其不意地用一截电线勒住了他的脖子……

我不但要了乔治的命,还得到了他的脸、声带以及双手。

现在的我已经不是麦克23,我的新名字是乔治二世。当我返航后,我将在另一次事故中失踪,然后在宇宙的某个角落里重新恢复我的本来面目,再然后度过我的余生。

铃声响起,医疗舱主计算机发出悦耳柔和的提示音,把我的思绪从回忆中拉回。为克隆人准备的视觉记忆已经生成完毕,接下来还要依次生成听觉、触觉、身体内部感知、梦境等仿真数据。这些数据内容长达一年,相互呼应配合,使用起来极具真实感,刚好填补了克隆人的记忆空白。这段伪造的记忆经过我的精心设计,巧妙地虚构了采矿基地这一年来所遭受的各种损失的经过,而我(乔治二世)不远万里前来援救,带来了修复采矿设备的维修舱,现如今正欲离去。

虽然我这么干是犯下了不赦之罪,但我坚信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终于,所有的虚拟记忆数据都生成完毕了,医疗舱中恼人的嗡嗡声也越来越弱,疯狂闪烁的各色指示灯终于熄灭。我注视着眼前这个躺在医疗冬眠密封舱里的男子那张熟悉的脸庞,没错,这是我,是我的兄弟,是我无私的拯救者,是我未来苦难的承受者。但他同时也是我的造物,他别无选择,必将听从命运的安排!

我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用颤抖的双手把这个新生的我从医疗冬眠密封舱里拽了出来。这具身体真的很沉,我——乔治,现在身体真的很虚弱,在不得已调低了矿船的重力系数后,才勉强把他放到生物器官修复仪的工作台上,准备唤醒他。

整个唤醒过程分成三个阶段,第一阶段解除冬眠状态,第二阶段植入虚拟记忆,第三阶段真正唤醒。新的麦克23是我完美无瑕的杰作,继承了我的一切优点与缺点。毕竟他曾经醒过一次,再次苏醒的过程很顺利。现在已经进入到了植入记忆阶段,麦克23的手脚被牢牢固定在工作台上,他的身体痉挛着,头上捆绑着密密麻麻的电线,蓝白双色指示灯不停地疯狂闪烁。从生物器官修复仪的操作界面上可以看到,此刻他正进行着剧烈的转眼运动,大脑皮质层承受着海量记忆数据的冲击,脑海里一幕幕映现出这一年来在矿船上生活的点点滴滴。记忆植入终于结束了,最后,随着一波强烈的电脉冲,麦克23在工作台上发出一声嚎叫,像一只大虾一样狠狠地向上躬起腹部,然后逐渐力竭,放平身体,打着鼾,静静地睡去了。

我把麦克23轻轻地抱起来,返回到我的寝舱,把他放在我每夜辗转反侧的床上,盖上被子,关上舱门静静地离去。在医疗舱里,我重新把矿船的重力系数恢复到正常,可我怎么也睡不着,我很兴奋,这可是我在矿船上的最后一个夜晚了。

第二天早晨,我早早地敲开了麦克23的舱门。这家伙睡得不错,气色很好,完全没有发觉自己其实是个冒牌货。他穿着一件我平时最喜欢的蓝色天鹅绒睡衣跟我打招呼。

“嘿,你好,乔治,你过来得好早啊!”麦克23说,“你看起来睡得可不太好啊。”

“是的,伙计,昨天我接到信息,家里出了点儿事。你看维修舱我已经卸载到位了,现在我得走了,我是来和你道别的。”我遗憾地耸了耸肩。

“什么?你就要走了吗?”麦克23非常吃惊。

“是的,伙计,我知道我来的时间太短了,我本来应该帮你把维修设备安装到位的。但是,你看,事出突然,我很遗憾。”我感觉我在乔治二世的角色上很入戏,表演得十分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