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篇
国语——中国最早的国别体史书
作者介绍
关于它的作者,历史上多有争议。唐宋以前,人们都认为是与孔子同时代的左丘明所著。比如西汉时的司马迁,在《史记》卷一百三十中提到左丘明整理了这部著作,还有东汉的班固、三国吴的韦昭、唐朝的刘知几等。按照他们的说法,我们可以得知《国语》的成书经过为:孔子作《春秋》后,左丘明为之作传,即《春秋左氏传》。后来,左丘明不幸失明,根据纂著《春秋》时所剩材料,编著了一本《国语》。根据《史记》记载,左丘明在20岁左右时,会见过年老的孔子,而在他编《国语》时差不多70岁了,如果真是这样,那么这部书的形成就不可能早于约公元前425年。唐宋以后很多学者对左丘明是《国语》的作者一事提出异议,现代学者中也有人认为《国语》是在战国初年编辑而成,作者有待进一步考证。
经典概述
《国语》言谈为事实而发,事实又作为言谈的验证。它着重记述“邦国成败,嘉言善语”,故名《国语》。《国语》是我国第一部纪传体史书,所记载史实的时间,上起西周周穆王征犬戎(约公元前976年),下至韩、赵、魏灭智伯,共约500年间的历史,内容涉及周、鲁、齐、晋、郑、楚、吴、越八国,以记载言论为主,但也有不少记事的成分。这部书不是系统完整的历史著作,除《周语》略为连贯外,其余各国只是重点记载了个别事件。可能作者所掌握的原始材料就是零散的,他只是将这些材料汇编起来,所以各国史事的详略多寡也不一样。其中《晋语》九卷,占全书近半;《周语》三卷;《鲁语》、《楚语》、《越语》各二卷;《齐语》、《郑语》、《吴语》各一卷,但《国语》不是编年体,它是以国分类。《国语》中《周语》排在最前面,内容也很丰富,它又和鲁、齐、晋、郑、楚、吴、越并列,所以又不像严格意义上的分国史体例。《国语》记载晋国史事最多,内容最丰富,其卷数占整书的近一半,相比之下,其他国的记载就很简略了,如《郑语》,仅记载了桓公与史伯的对话。因此,有人将《国语》称之为《晋史》,也是有一定道理的。
《国语》记有穆、恭、厉、幽、宣、襄、定、灵、景、敬十王的大事,为后代保留了研究周王室的宝贵资料。《国语》的《齐语》专记管仲相齐的业绩,对后人详细了解齐桓公霸业形成之经过大有裨益。《越语》用很大的篇幅,生动详细地记载了越王勾践如何忍辱负重,发愤图强,最终灭吴的历史。《国语》很注重各国贵族的言论。
《国语》以记述西周末年至春秋时期各国贵族言论为主,通过不同风格、特色的语言来塑造人物性格,表述不同人物的思想及命运,记载波澜壮阔的历史大事。《国语》记史,生动、精练,为历代所称道。《吴语》、《越语》记载吴越两国斗争始末,从吴败越,越王勾践卑事吴王夫差,最后终于灭吴,如此大事,包括两国最高层的谋略,大臣的劝谏,两国外交、内政、战争以及人心向背等,大都是通过对话来表现的。除表现重大历史事件外,作者还善于选取一些精彩的言论,用以反映重大社会问题。如《周语》“召公谏厉王止谤”一节,提出了统治者如何对待民间舆论的问题,对那些专制霸道,妄图用高压手段压制来自人民的批评的统治者提出了警告:“防民之口,甚于防川。”这一著名论断也反映了当时统治阶级中开明之士的重民思想。《国语》中的《鲁语》,记载孔子的言论,含有儒家的思想;《齐语》记管仲谈霸术,含有法家思想;《越语》记范蠡尚阴柔,功成身退,带有浓厚的道家思想。因此,《国语》又是古代思想史研究的资料来源。
▲ 《国语》书影
《吴语》和《越语》在全书中风格较为特殊。它以吴越争霸和勾践报仇雪耻之事为中心,写得波澜起伏,很有气势。其中写到吴王夫差发兵北征,与晋人争霸中原,事情尚未成功,后院起火,传来了越王勾践袭击吴都姑苏的消息。夫差急召大臣合谋,采用王孙雒的建议,连夜布成三个万人方阵,中军白旗白甲,左军红旗红甲,右军黑旗黑甲,望去“如荼”、“如火”、“如墨”。晋军“大骇不出”,吴王乘势要求晋君让他当盟主,然后连忙撤兵,班师回吴。这一段写得有声有色,宛如后世小说笔法。
《国语》所反映的进步思想虽不如《左传》鲜明,然如祭公谏穆王征犬戎说:“先王耀德不观兵。”又说:“无勤民于远。”召公谏厉王止谤说:“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川壅而溃,伤人必多,民亦如之。是故为川者决之使导,为民者宣之使言。”都是很有意义的文章。从文学上的成就说,《国语》远不如《左传》。这从长勺之战可以看出。两书所记,意同而辞不同,一则简练而姿态有神,一则平庸而枯槁乏味。试一比较,优劣自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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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语》开创了以国分类的国别史体例,对后世产生了很大影响,陈寿的《三国志》、常璩的《华阳国志》、崔鸿的《十六国春秋》、吴任臣的《十国春秋》,都是《国语》体例的发展。《国语》具有较高的文学价值,以其缜密、生动、精练、真切的笔法,在历史散文中占有比较重要的地位。《国语》与《左传》不同,详于记言而略于记事,记言的文笔又略较《左传》浅显。既有史家“尚实录,寓褒贬”的传统,又能运用形象思维来写史,具有较强的文学价值和史学价值。
▲ 晋文公复国图卷(之五、之六)南宋 李唐
但《国语》记言之文亦有风趣绝佳者,如《晋语》记姜氏与子犯谋醉重耳一段,重耳和子犯二人对话,幽默生动,当时情景如在目前;而《左传》于此过于求简,反觉有所不足。此外《晋语》八记叔向谏晋平公事,滑稽讽刺有似《晏子春秋》;《越语》记载越王勾践与范蠡的问答多用韵语,也各具特色。
精华内容
祭公谏征犬戎
【原文】
穆王将征犬戎,祭公谋父谏曰:“不可。先王耀德不观兵。夫兵,戢而时动,动则威。观则玩,玩则无震。是故周文公之《颂》曰:‘载戢干戈,载櫜弓矢。我求懿德,肆于时夏。允王保之。’先王之于民也,茂正其德而厚其性,阜其财求而利其器用;明利害之乡,以文修之,使务利而避害,怀德而畏威,故能保世以滋大。
“昔我先世后稷,以服事虞夏。及夏之衰也,弃稷弗务。我先王不窋用失其官,而自窜于戎、翟之间。不敢怠业,时序其德,纂修其绪,修其训典,朝夕恪勤,守以惇笃,奉以忠信,奕世载德,不忝前人。至于武王,昭前之光明而加之以慈和,事神保民,莫不欣喜。商王帝辛,大恶于民,庶民弗忍,欣戴武王,以致戎于商牧。是先王非务武也,勤恤民隐而除其害也。
“夫先王之制:邦内甸服,邦外侯服,侯、卫宾服,蛮、夷要服,戎、翟荒服。甸服者祭,侯服者祀,宾服者享,要服者贡,荒服者王。日祭,月祀,时享,岁贡,终王,先王之训也。有不祭,则修意;有不祀,则修言;有不享,则修文;有不贡,则修名;有不王,则修德;序成而有不至;则修刑。于是乎有刑不祭,伐不祀,征不享,让不贡,告不王。于是乎有刑罚之辟,有攻伐之兵,有征讨之备,有威让之令,有文告之辞。布令陈辞而又不至,则又增修于德,无勤民于远。是以近无不听,远无不服。
“今自大毕、伯仕之终也,犬戎氏以其职来王,天子曰:‘予必以不享征之,且观之兵。’其无乃废先王之训而王几顿乎?吾闻夫犬戎树惇,能帅旧德而守终纯固,其有以御我矣!”
王不听,遂征之,得四白狼、四白鹿以归。自是荒服者不至。
▲ 穆王骏骑图轴 明 张龙章
《国语》记载了周穆王等十王的大事,为后代保留了研究周王室的宝贵资料。
【译文】
周穆王打算征讨犬戎,祭公谋父劝阻说:“不可以。先王历来发扬德治,不炫耀武力。军队在平时应该保存实力,在适当的时候动用,一旦动用就要显出威势。炫耀等于滥用,滥用便没有了威慑力。所以周文公作《颂》说:‘收起干戈,藏起弓箭。我追求美好的德行,施行于华夏。相信我王定能保有天命!’先王对于百姓,勉励他们端正品德,使他们性情纯厚,丰富他们的财物,便利他们的器用;使他们了解利害之所在,再用礼法道德教导,使他们从事有利的事情而避免有害的事情,使他们感怀德治而又惧怕君王的威严,所以能够使先王的事业世代相传并且变得强大。
“过去我们的祖先后稷做了主管农业的官员,服侍虞、夏两朝。到夏朝衰败的时候,废除了农官,我祖不窋因此失掉官职,逃到西北少数民族中。但他对农业仍然不敢怠慢,时常宣扬祖先的美德,继续奉行他的事业,修明教化制度,早晚恭敬勤劳,保持惇厚诚恳,奉行忠实守信的原则,不窋的后世子孙一直保持着这些良好的品德,并不曾辱没前人。到武王的时候,他发扬前人光明磊落的德行,再加上慈爱和善,侍奉神明,保养百姓,没有人不为之喜悦的。商纣王对百姓极为暴虐,百姓不能忍受,都乐于拥护武王,就有了商郊的牧野之战。这不是武王崇尚武力,他是怜恤百姓之苦而为他们除掉祸害啊。
“先王的制度是:王都近郊叫甸服,城郊以外叫侯服,侯服以外叫宾服,蛮夷地区叫要服,戎、翟所居之地叫荒服。甸服的诸侯要参加天子对父亲、祖父的祭祀,侯服的诸侯要参加天子对高祖、曾祖的祭祀,宾服的君长要贡献周王始祖的祭物,要服的君长则要贡献周王对远祖以及天地之神的祭物,荒服的首领则要来朝见天子。祭祀祖父、父亲,是每天一次;祭祀曾祖、高祖,是每月一次;祭祀始祖,是每季一次;祭祀远祖、神灵,是每年一次;入朝见天子,是终身一次。这是先王的遗训。有不来日祭的,天子就应该检查自己的思想;有不来月祭的,天子就应该检查自己的言语;有不来季祭的,天子就应该搞好政令教化;有不来岁贡的,天子就应该修正尊卑名号;有不来朝见的,天子就应该检查自己的德行。依次检查完了,如果还有不来朝见的,就检查刑法。因此用刑法惩治不祭的,用军队讨伐不祀的,命令诸侯征剿不享的,派遣使者责备不贡的,写好文辞向天下通告那些不来朝见的。这样,就有了处罚的条例、攻伐的军队、征讨的准备、斥责的命令和告谕的文辞。如果命令文辞发出了还不来,就重新检查并修明自己的道德,不要劳动百姓在辽远地域作战。所以,近处的诸侯没有不听从的,远处诸侯没有不归服的。
“现今自从大毕、伯仕两位犬戎君主死后,犬戎君长已经按照‘荒服者王’的职分来朝见天子。您却说:‘我要用不享的罪名来征讨他,而且要让他看看我们的武备军队。’这不是违反祖先的遗训而招致衰败吗?我听说犬戎的君长树立了纯厚的德行,能够遵循他先代的德行,一直坚守不移,他凭着这些就有理由、有能力抗拒我们。”
穆王不听,去征讨犬戎,只得了四只白狼、四只白鹿回来。从此荒服诸侯不再来朝见天子。
召公谏厉王止谤
【原文】
厉王虐,国人谤王。召公告曰:“民不堪命矣!”王怒,得卫巫,使监谤者,以告,则杀之。国人莫敢言,道路以目。
王喜,告召公曰:“吾能弭谤矣,乃不敢言。”召公曰:“是鄣之也!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川壅而溃,伤人必多,民亦如之。是故为川者,决之使导;为民者,宣之使言。故天子听政,使公卿至于列士献诗,瞽献典,史献书,师箴,瞍赋,矇诵,百工谏,庶人传语,近臣尽规,亲戚补察,瞽、史教诲,耆、艾修之,而后王斟酌焉,是以事行而不悖。
“民之有口也,犹土之有山川也,财用于是乎出;犹其有原隰衍沃也,衣食于是乎生。口之宣言也,善败于是乎兴。行善而备败,所以阜财用衣食者也。夫民虑之于心而宣之于口,成而行之,胡可壅也?若壅其口,其与能几何?”
王弗听,于是国人莫敢出言,三年,乃流王于彘。
【译文】
周厉王暴虐无道,国都里的人指责他的过失。召公告诉厉王说:“百姓受不了你的政令了。”周厉王很恼怒,找来一个卫国的巫师,监察指责自己的人,只要巫师来报告,厉王就将被告发的人杀掉。国里的人于是都不敢说话了,在道路上碰见,彼此只用眼神示意。
▲ 玉制奴隶
厉王很高兴,对召公说:“我能够消除谤言了,他们不敢说话了。”召公说:“这是堵住了百姓的嘴呀!不让百姓言论,比堵截江河水流还要危险。河流被堵塞,最终会造成堤坝崩溃,被伤害的人一定很多,禁止人们言论也是这样。所以治理水患的人,会疏浚水道以使水流畅通无阻;治理国家的人,应该开导百姓,让他们敢于讲话。所以天子处理政事时,让无论公卿大夫还是下层官员都可以进献讽谏的诗歌,让乐师进献乐典,外史献三皇五帝之治书,少师进规劝天子的箴言以正得失,让闭眼瞎子背诵所献诗句,让光眼瞎子演唱典书箴言,让各种艺人工匠向天子进谏,一般百姓的意见则间接地传达给天子。亲近的大臣要尽规劝国君的责任,和国君同宗的大臣要弥补国君过失和监督国君的行为。乐师和史官要用乐曲和史书来对国君进行教诲,朝中老臣要经常对天子进行劝诫,然后由天子亲自斟酌裁决,从而使自己的行事与常理不相违背。
“百姓有嘴,就像土地上有山与河流,财富由此产生;就像其上有原野沼泽,衣食皆从中出。让百姓知无不言,国家政事的好坏就能从他们的言论中反映出来。推行百姓认为是好的东西,防范百姓认为是坏的东西,这正是使衣食财富增多的好办法。百姓在心中思考,然后用议论表达出来,反复思虑成熟后便付诸行动,怎么能堵住他们的嘴呢?如果堵住了百姓的嘴,那又能堵塞多久呢?”
厉王不听召公的劝告,国都里的人没人敢讲话。三年后,国人就把厉王流放到了彘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