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关于地图的说明

古巴比伦的《理想国度》（Imago Mundi）和古希腊哲学家阿那克西曼德（Anaximander）绘制的以地中海地区为中心的圆形地图是世界上已知最早的地图，其制作年代大概是公元前6世纪。古希腊天文学家托勒密后来发明了经纬线网格来确定坐标。但在随后的数百年里，拜占庭和伊斯兰地图的绘制都围绕着宗教圣地，这些地图更像是神学作品。随着十字军东征以及欧亚丝绸之路的发展，欧洲的学者开始探求有关地理和气候的更加精确的知识，绘制出了上千幅关于城市、村镇以及动物种类的地图，当然这些地图也包含了《圣经》上描述的许多内容。15世纪意大利天才人物达·芬奇在地图上添加了现代地图的内容，开始用不同色彩和阴影来表示海拔和地形。

但即便地图绘制技术发展了，人类却依然缺乏填满地图所需的知识。500年前麦哲伦完成了环球航行，但在这之后的几十年里，地图上东亚部分依然充斥着海怪形象，以及用拉丁语标注的“bic sunt dracones”（此处有恶龙）的警告。17世纪中叶欧洲绘制的非洲地图上到处都是关于猴子和大象的模糊的素描，这显示出西方世界在殖民前时代对南半球了解的匮乏。在18世纪中叶库克船长的冒险航行之前，西方世界对于夏威夷和南太平洋诸岛几乎一无所知。当时地图上最重要的信息似乎就是洋流方向，因为这对航海有着至关重要的影响。

如今的地图已经基本消除了先前地图的偏差。例如，高尔-彼得斯投影法和奥博-戴尔投影法就采用了相同的地域按比例缩放方法来测绘各大洲的面积，由此格陵兰岛的面积就不会显得跟非洲一样大，因为实际上格陵兰岛的面积只有非洲的1/14。但除了大小和位置方面更精确之外，这些地图实际上也无法反映当今世界的现实情况。

尤其是当今的政治地图。颇具讽刺意味的是，尽管我们将这些地图视为权威，但其实它们是历史上最蛊惑人心的宣传工具。地图不仅具有迷惑性，而且也很危险。地图绘制领域的争斗延续了数百年，因为各国地图制作者会通过地图来推广自己的民族主义视角。地图上的内容可能会影响人们的思维方式。以色列的地图上显示其国境线是合法固定的，但以色列邻国的地图上却要么完全不标注出以色列，要么将巴勒斯坦标注为“被占领土”。2014年，为了迎合阿拉伯市场，哈珀柯林斯出版社甚至出版了完全没有标注以色列的《中东地图册》（Middle East Atlas）。谷歌地球（Google Earth）选择不偏不倚的立场，将争议区域标示出来。但当2010年谷歌地图不慎将圣胡安河有争议的一部分划给哥斯达黎加时，尼加拉瓜甚至扬言要为此发动战争，然而哥斯达黎加恰好是这个世界上没有军队的国家之一！

可笑的是，国境线的变动是如此频繁，它的存在本身就说明了地图的多变性。实际上，随着时间的推移，某些最基本的地理词汇的含义也会发生变化。例如在25年前，“东方”是指苏联；“冷战”常常被称为“东西冲突”。但如今不会有人用“东方”这个标签来形容俄罗斯。真正的“东方”是以中国为中心的亚洲，这一地区占了全球一半的人口和1/3的经济总量。与此类似，“西方”以前是指欧洲的犹太教和基督教国家，更广义地，是指跨大西洋的北约。但如今，当谈到“西方”时，我们所指的可能是将近30个欧盟成员国、北美甚至南美——南美现在被视为西方世界的第三大支柱。[1]现在，印度等此前属于“南方阵营”（第三世界）的国家发展速度已经超过了西方，南半球国家联盟开始解体。“旧世界”曾经专指欧洲，“新世界”专指美洲，但现在整个西方都变成了“旧世界”，而亚洲则成了“新世界”。亚洲高速发展的一个例证是，最近刚到新加坡的一名西方记者开玩笑说，“现代化现在是东风西渐”。在未来一代人当中可能还会出现“北方”这一全新概念，这是指纬度在66°以上的北极圈地区，随着气温升高，冰雪融化，这个地区将会有越来越多的人类活动。

地图是最原始，也是迄今最常用的信息图。但无视基础设施的传统地图越来越与当今的世界脱节。日本企业战略家大前研一就认为地图是“幻象”，因为地图完全没有显示人类可以通过技术来克服地理距离的能力。英国历史学家杰里·布罗顿对地图绘制历史有着广泛而深入的研究，他曾睿智地指出，“我们永远无法脱离地图去理解世界，也无法绘制出完全反映现实的地图”。但我们还是要去尝试。一个复杂的世界比以往任何时候都需要地图，而且是质量更高的地图。[2]地图已经从艺术和神学中走出来，转而服务于商业和政治；现在地图应该更多地反映人口、经济、生态和工程。

在“冷战”初期，美国第64地形侦察营曾调查从利比里亚到利比亚，从埃塞俄比亚到伊朗等地的包括雨林和雷区在内的复杂地形，旨在为美军的军事行动和火力打击提供更加精确的指引。但到了越战时期，侦察地形这种方式就过时了，美国开始采用卫星地图。现在的制图技术正在发生革命性的变化，我们可以将地图变成动态反映世界面貌的生动图像。现在不仅有静态二维地图，还可在数字屏幕或全息图像中用动态和数字三维地图来反映世界的变动趋势和各种相互关系。绘图技术正从X射线技术跃升至核磁共振。

最好的地图会充分反映实际地理状况与人造互联设施。这些地图会时时更新，反映地面实际状况以及虚拟存在的影响关系。每次我们“刷新”这些地图，这些地图应能显示出最近的自然资源新发现、基础设施、人口移动以及其他变化。乘坐英国航空公司航班的旅客在座椅显示屏上可看到GeoFusion飞行追踪系统，这套系统使用了WorldSat的实时卫星数据来精确显示黄绿相间的农田、起伏的山脉以及城市的灰色网格等地表信息，旅客也可通过触摸屏查看飞行距离和高度等信息。孩子们的平板电脑上都应安装这样一套系统，这样他们至少能正确地认识到，地球是圆的而不是平的。

通过GeoFusion看地球也不难发现，将世界分成各个政治实体实际上是不重要的，现在的人类社会已经成为聚集于沿海城市的文明。到2030年，全球超过70%的人口都会居住在城市，大部分人与海岸线的直线距离会在50英里之内。虽然从远古时期开始，人类就选择在土壤肥沃的冲积平原和沿海地区定居，但如今沿海超级城市的人口聚居状况、经济实力以及政治力量使得这些城市——而非民族国家，成为人类组织的基本形态。

如果人类是城市物种，那么就应该制作由数据驱动的城市图景，即要从城市内部制作地图，其重要性应该不亚于测量城市的面积。在20世纪80年代，GPS（全球定位系统）技术公司用了很大的精力对全世界的公路进行实地测量和地理编码，由此才建立起了数据库，如今每辆新车上的导航仪借助的都是这个基础数据库系统。谷歌也很快采取类似行动，在地图中添加了卫星图像和街景。如今，人人都能用数码技术来绘图。地图从高高在上的大不列颠百科全书变成了人人可查可用的维基百科。例如OpenStreetMap（一个网上地图协作计划）就允许数百万的用户上传街景，任何建筑的外观都可上传，同时用户也可添加标注和本地知识介绍，这样的系统可用于日常交通导航、人道主义救援等多种场景。【1】我们现在甚至可以使用由卫星图像公司Planet Labs的24个卫星（每个如鞋盒大小）所拍摄的最新图像，将其插入3D地图，来自如查看自然或城市环境。

所有这些都能在手机上实现。如今谷歌地图已经是世界上下载量最大的应用程序，其客观清晰程度要远远胜过老牌地图出版商兰德·麦克奈利的出版物。随着由感应设备网络组成的所谓全球“万联网”（Internet of Everything）的兴起（物联网+互联网），我们的地图将最终实现自我更新，给我们提供完全反映世界真实状况的地图，包括在天上飞的5000架商业飞机以及在大洋中穿梭的上万艘船舶。【2】世界基础设施系统最终会变得像人体的血液循环系统那样，有动脉和静脉，有毛细血管和细胞，支撑起全球化的经济体系。

制图技术的发展会扼杀想象空间。现在的海底摄像机已经能提供海岭和海沟、矿藏和礁石的高清影像，尽管到目前为止，人类探测到的海床面积仅占全球海床的0.05%，但人类的探测范围正在急剧扩大。激光雷达使用激光技术来探测大气中的变化以及地下的矿藏，这项技术可使我们编制出精确的矿藏地图。

当我们把人口分布、气候预测和地震图等信息综合起来的时候，就会发现，现在全世界一半以上的人口都聚集在环太平洋火山带的亚洲部分，在全球发生的有记载的450次火山喷发中，3/4都发生在这个地带，此外全世界80%的大地震也发生在这个地带，另外，这里也是全球海平面上升最快的地带。这就像是看好莱坞的灾难片，我们在构建未来的同时也可能埋下自我毁灭的种子。

如今有三股力量在塑造着我们的星球，即人类、自然和技术，要想在地图上反映这三股力量的动态关系就需要全新的地理视野。从亚马孙雨林深处到中国塔克拉玛干沙漠腹地，在这些地区，最好的当地导游都是“活地图”：通常是上了年纪的族长或经验丰富的游牧民，他们可敏锐地感知雨林生长或沙丘形状的变化。但随着这些传统技能的逐渐消失，他们也必须更多地依靠技术。因此新一代的地图和模型不是零碎数字指南的集合。相反，新一代的地图应该是环境科学、政治学、经济学、文化、技术和社会学的集合点[3]，是关于互联互通而不是对立分割的新地理学。当我们有了语音识别、手势界面以及实时视频对话等工具时，键盘就不再是必需品；同理，当我们有了新一代地图时，传统静态的政治地图也会慢慢退出历史舞台。

如今的数码原住民，也叫千禧一代或Y一代（或Z一代），他们需要这种新的工具箱。如今世界上的年轻人数量超过历史上任何一个时期：全球人口中有40%都在25岁以下，这意味着大部分人都未经历过殖民主义或“冷战”。佐格比分析公司研究认为，这些“全球化新生代”最认同的价值观就是互联互通和可持续发展。这些人不再自动效忠本国体系，也不会因为躲在国境线后面就感到心安。在美国，拉丁裔年轻人就曾积极主张与古巴实现关系正常化；韩裔年轻一代希望朝鲜和韩国统一。在他们看来，自己不仅仅属于政治意义上的国家，而应该去追求国家的相互连接。到2025年，估计全世界所有人口都会通过手机接入互联网。随着人类生活互联程度日益加深，地图也应相应调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