谋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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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罗网(1)

上林苑地处渭河南岸,丘陵起伏,林木茂密,稀疏的宫殿点缀在渭水之边。自秦王室迁都咸阳以来,这里一直是王家林园,在普通人眼里上林苑是隐秘而深不可测的。由于这里是禁区,王敖将间谍大本营设在上林苑的林光宫里,其主要目的无非是为了保密。

这两日王敖忙得焦头烂额,一方面要准备出发,另一方面他还得监督日常的训练。如今王敖手下的各色人等已经有百十号了,他们分散在林光宫各处接受秘密训练,其中漂亮的女奴占了一大半。有一次李斯见林光宫美女如云,便说王敖好色如此!王敖一本正经地说:“世人好色,在下不得不好。对于大部分人来说,活着不过是金钱、美女而已。”李斯默然。

后天就要出发了,明日上朝辞行,本来秦王政要来亲自送行,但王敖担心走漏风声,婉言拒绝了。今天王敖在林光宫里整整巡视了一天,上午他在缨子的院子里观看了半天斗鸡,缨子姑娘训练飞禽的本领大得很,几天下来便和几十只斗鸡混得肆熟了,连那个重金请来的斗鸡师傅都啧啧称奇。王敖这回不准备带缨子出去,原因是她要训练出一只百战百胜的斗鸡队,只有如此才能赢得韩王的欢心。下午,王敖观看了单云定他们的剑击表演,他是行家,一眼就看出这些人大多武功一般,难堪大用。这也难怪,秦人好武主要指的是战阵止法,政府一直认为游侠都是游手好闲的人,在秦国是不提倡私人练武的,有这几手功夫也就不错了。如今王敖刚从裸游馆出来,用惊心动魄来形容他刚才的经历是毫不为过的。其实王敖老早就知道贵族家里大多设有裸游馆,但今天是第一次见识。为了讨好主人,教官在王敖进来来立即演奏了胡曲《斯托格》,伴着粗矿奔放的乐曲,女奴们激烈奔放地舞蹈起来。这些女奴都是百里挑一的美女,有民间的也有官奴坊的。拌着激扬的乐曲,那颤抖的乳房,娇媚的喘息以及流光异彩的笑容都让王敖心旌动摇。忽然一声鼓响,女奴的上衣呼地飘到半空,如一片片彩云。她们疯狂地摇摆着胯骨,不时地向王敖射来无限的柔媚。“砰”有一声鼓响,女奴们的美妙娇躯完全展现在王敖面前了。

王敖只看到这儿,他不敢再看下去了,心跳得比兔子还厉害,满口的唾液让人难受。此时他由衷地羡慕起贵族来,富贵之后的东西太多了,简直妙不可言!

出了裸游馆是一条漫长的甬道,寒风一阵阵吹来,王敖焦躁的心情终于平静了下来。林光宫极大,有一百多间屋子,王敖沿着甬道慢慢走,旁边屋子里不时地传出来笑声和嬉闹声。虽然在这里依然不允许饮酒,但大家相处得很和睦,也用不着象咸阳城里那样,天天晚上戒严。有时王敖想,林光宫可能是大秦国平民唯一的乐土了。每念及此,便感到一丝自豪。

忽然王敖听见一间屋子里传来清脆的筑音,顷刻后哀怨的歌声响起来,如掠过水面的晚风。他知道那是姚蓉的房间,每次走到这儿,他都会静静地站一会儿,听一听。姚蓉喜欢唱悲歌,那愁肠百转的歌声总让人彻夜难眠,那凄丽惨淡的面容总让人忍不住地想去保护她。是啊!来林光宫的每个人都有一个凄惨的经历,但姚蓉表现得最为强烈。她父亲本来是个县尉,只因抄写法令时漏抄了一个字,于是全家获罪,自己被砍了头,家人都成了官府的奴隶。

自从姚蓉成为自己的部署后,王敖就从来不敢与她的目光相对,那目光让他觉得自己卑劣、无耻,甚至怯懦。在王敖的计划中,姚蓉是一颗很重要的棋子,她将被送给赵太子赵迁,然后充当秦国在赵国心脏的间谍。但她总是如此悲切,能否获得赵迁的欢心呢?想到此,王敖决定跟姚蓉好好谈谈。

王敖推门而入,姚蓉的歌刚好唱完,见到主人驾临,姚蓉赶紧垂手侍立。她真是天生的美人,肌肤似雪,青黛秀眉,星光一样明亮的眼睛简直美妙绝伦,而那惨淡的玉容则让人顿生怜爱。

王敖清了清嗓子,他一时想不起自己来干什么了?只得没话找话地说:“坐吧,姑娘击筑的技艺日新月异了,其实我也喜欢击筑。”

姚蓉悄无声息地坐下,低头不语。她很喜欢听王敖的声音,浑厚而不带丝毫强制的色彩,但她又不敢多听。来上林苑的人都知道自己的命运,于是旧愁添新愁,心境更加凄苦了。

王敖不忍心训斥她,只得自顾自地将筑琴拿了过来。这是种很象筝的乐器,据说是古筝的前身。它只有一尺多长,十三根弦,前宽后窄上圆下方,底部有小孔。王敖定了定音,左手扶弦,右手拿起竹尺轻轻敲击起来(注:筑的体积不大,二十年后高渐离的刺杀秦王纯粹是儿戏行为,刺杀的说法是太给高渐离面子了)。此时门外暗夜如漆,王敖便弹了一曲《夜深沉》,曲声悠扬,如蝴蝶在空中飞舞,似云燕穿透夜空。

姚蓉惊异地望着王敖,她没想到主人博学如此,前几天她见过主人击剑,上林苑所有的剑客都不是他的对手,却原来还弹得一手好筑。一曲终了,姚蓉喃喃地说:“主人一直在笑话人,您击筑如此高明却在夸我!”

“我这人用心不专,只能说一般啦。”王敖嘴里这么说,但博得美人欣赏终归是好事。“用心专一,百事自成,据说击筑击到一定境界时可令百鸟齐鸣,天色暗淡……”

王敖于是滔滔不绝地聊起来,从击筑聊到剑击,从兵家聊到墨子,一时间浑然忘了时辰,等他准备离开姚蓉的房间时,已经是夜深三更了。姚蓉送到门口时竟有恋恋不舍之意,眼里那如醉如痴钦佩似乎比月色还要迷人。王敖心中升起一团甜蜜的火,他觉得姚蓉如一个美丽的旋涡,而自己正向旋涡中心划去。手竟不自觉地扶住姚蓉的肩膀。

姚蓉瞪大了眼睛,她没有反抗,嘴唇却在微微颤抖。

一阵凉风刮过来,王敖神志清醒了,他逃也似的冲出姚蓉的旋涡,当晚竟彻夜未眠。

第二天早上,王敖正准备进宫向秦王辞行,占德跑了进来:“师兄,师兄外面来了个小偷,死活要见你。”

“跟你说了多少次了,以后要叫主人,在国外行走让人听出破绽来怎么办?大家的性命都在嘴上。”王敖急眼了,他扯着嗓子后起来。

占德吓得直缩肩膀:“师——主人,外面来了个小偷。”

“胡说,小偷能让你知道吗?”

“是他自己说的。”占德笑着指了指外面。

“叫他进来。”王敖倒想看看小偷找自己干什么?

不一会儿占德带着个獐头鼠目的家伙走了进来,这小子模样委琐却面色光润,显得营养很好。他一进门就趴在地上道:“先生,我一定要跟你走,听说跟你去外国能立功,我也想立功?咱不比别人差呀,咱也有一技之能,偷东西从来没失过手,谁要让我粘上,您让我偷他的裤衩我绝不抽他的腰带,偷他的眼睫毛咱绝不动他的眉毛。我要是立了功,老爹老妈就不用背着个贼父贼母的名声了,您说是不是……”

“行了行了。”王敖的脑袋被他说大了:“足下的姓名是?”

“我叫席如,从小就偷东西,人送绰号神手仙人,在咸阳的小偷圈儿里您去问问,没有不知道我的……”

王敖赶紧挥手止住,此人倒是油嘴。“足下到底想干什么?”

“立功啊!当小偷多让人瞧不起啊。您也不是不知道,那不是正当营生。咱凭什么就比别人矮一头,您给我一个机会我能立八回功……”

“好,好,好,准备准备,明日跟我出发,路上少说话。”王敖笑道。

“我听您的,您叫我向东我就绝不向西……”

“明天见,您回家收拾收拾吧。”王敖赶紧把他打发走了。

席如高高兴兴地要出门了,忽然象想起了什么。他从衣袖里拿出个小钱袋,甩手扔给占德:“小兄弟,好好收着,换了别人就不还给你了。”说完兴高采烈地走了。

占德举着钱袋向席如的后背挥了挥拳头:“二——主人,这种人怎么能要呢?败坏了大家的名声。”

“窃钩者诛,窃国者为诸侯,谁是盗谁不是盗啊?席如从善如流,终归是好的,再说他这门手艺以后会派上大用场。”说着王敖出门上车了。

王敖来到王宫辞行,秦王、缭子正在议事,看到王敖自是少不了一番激励,秦王政和缭子再三提醒王敖,在赵国一定要注意庞煖、李牧的动静,这二人是秦国的心腹之患,能用则用,不能用则杀。

王敖告辞出来时,李斯尾随了过来:“王大人留步。”

“李大人。”

李斯勉强笑了笑,他这人平时从来不笑,一旦笑起来自己都觉得生硬。“王大人,你我交情不浅,患难而随,按理应该相互关照啊。”

“当然,当然,李大人年长就当是胞兄吧。”王敖笑道。

“同殿为臣,兄弟之说未免太江湖气了。”李斯神情严肃地说:“我听说王大人爱上了一个女奴,可有此事?”

王敖脸上闪过一丝怒意,他一时想不出该怎么回答。

“王大人少年才俊哪!与姚姑娘倒也般配,但不能私而忘公。我等食君禄,当报君恩,如今正是建立功名之时,不可儿女私情啊!你呈交给大王的计划我已经看了,姚姑娘是有大用处的,王大人心里要清楚。当年范蠡西施的典故,王大人该清楚吧?”李斯说话不紧不慢,眼睛却一直盯着王敖的脸。

“李大人的教诲,王敖心记了。孰重孰轻,王敖明白。”说完王敖面色清冷地拱了拱手,上车走人了。

回上林苑的路上,王敖越想越生气。一个月前李斯带来个叫贵成的人,说是廷尉府的主管,精通秦法,想派到王敖手下做事。李斯是上司,王敖当今就命贵成为上林苑管家,官职和权力仅次于自己。这个贵成做起事来倒也有条不紊,但这家伙不苟言笑,总是板着面孔,好象谁欠了他的钱。更可恨的是这家伙给每个人发了个腰牌,注明年龄、爵位、官职,然后让大家凭腰牌领取不同的食物、衣服,等级森严,弄得谁都不敢出大气。由于平常饮食都是豆子、蔬菜,王敖几次提议为大家增加营养,贵成都以不合法度而回绝了,弄得王敖很不高兴却又拿这小子没办法。这些事都算了,想不到的是贵成竟是李斯派到自己身边的密探,不仅监视自己的行动,连自己的私情都要管。王敖狠不得一步赶回上林苑,好好跟这小子算算帐。

马车一进上林苑,王敖便飞身下车,他扭脸对武天陵道:“让贵成到我那儿去一趟。”说完,气哼哼地回屋了。

不到一柱香的工夫,贵成便小跑着来了,他气喘吁吁地问:“主人,明日就要出发了,还差什么?”

“差倒是不差了,马上就要出国了,我今天想让大家吃点肉,饯行吗。”王敖阴沉着脸说。

“不行,主人,咱们还是出了国境再说吧,犯不着为这点儿小事授人把柄。”贵成十分认真地说。

“吃不吃肉也会授人把柄的。”王敖仰天“哈”了一声:“贵成总管,你为什么监视本官,难道本官喜欢不喜欢谁还要你同意不成?”

“主人喜欢谁都可以,那是主人的事。但奴才有职责向上禀告,否则就是失职。请主人原谅。”贵成说话时竟连眼皮都没动一下。

“看来我的一举一动都要受你监视了?”王敖越发恼怒了。

贵成依然毫无表情,他冷冷地说:“彼此一样,主人也应该密切监视我等的一举一动是否合乎大秦法规,此乃举奸法的精髓。”

王敖苦笑一声,他实在拿这个家伙没办法了,也只有在秦国才有这样荒唐的事,部下明目张胆地监视官员,这未尝不是件恐怖的事。最终王敖不得不说:“贵总管,明日我等出国,在国外应见机行事,不可拘泥于法度,否则人家一看就知道咱们是秦人。”

“出了国一定听主人的。”贵成诺诺退下了。

次日吃过早饭。三十余辆四轮篷车停在上林苑前的空地上。王敖将军似的背着手在车队前转悠,他在等出发的时辰,要出国了,心里未免有些紧张。是啊,从此这二三百人就要亡命天涯,谁也不知道他们能否活着回来,正如谁也不知道那即将开始的战争将夺去多少人的性命一样。

忽然占德又引来一个精瘦的汉子,那汉子尖嘴猴腮,身不满四尺。占德笑着说:“主人,这人一早上就哭哭啼啼地来了,说什么都要见你。”

此时那人已经跪倒在地,嘴里高叫道:“大人行行好,大人行行好。”

“这是为何?”王敖想起了贫嘴席如,难道这又是一个小偷。

瘦子趴起来:“奴才叫黄雄,想随大人立功。”

“哈哈,还熊呢我看像个猴。”武天陵在车上大笑起来。

贵成在旁边问道:“是隶臣吗?”

“是,家生隶臣,因奴才生得矮小,不能入伍从军。听说大人这里不打仗也能立功,奴才就来了。”

此时武天陵自车上跳下来,一把拽住黄雄的腰带,好象没用什么力气就把他提到了半空。“天哪!最多七十斤,老天爷怎么会生出你来?”

众人这回实在憋不住了,大笑起来,占德、席如竟笑得两腿打颤。王敖也笑了,他示意武天陵将他放下。“客有何能?”

“无能。”黄雄道。

“有什么喜好?”

“无好。”

“有没有其他特长?”王敖皱着眉说。

“我干什么都不行。”黄雄理直气壮地说,众人再次大笑。等大家笑得差不多了,黄雄竟正正经经地说:“大人要想找我这样一个废物也很不容易,谁会在意一个废物啊?没准会有用场的。”

王敖突然拍了拍脑门,这家伙说得有道理。于是挥手道:“好吧,上车。”

此时出发的时辰已经到了,车队缓缓驶出上林苑,缨子和其他留守人员一直送出好远,大家洒泪而别。

车队为避人耳目,专门找人迹罕至的路线,十几天后出了秦境,进入魏国地界。第一夜,他们准备魏国牟邑的一个客栈留宿,快吃饭时王敖吩咐贵成道:“大王旨意,我等出国后,可入境随俗,便宜行事,不必拘泥法度。贵管家,今天能不能准备些酒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