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圳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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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虾仔第二天傍晚才回到村里。

他在公安局被关了一夜,没人来问话,仅昨晚有人从窗口递进一个半生不熟的木薯,被放出来的时候他并不知两具尸体是不是台湾来的特务。

第二天晌午,一位年老的公安同志对他说:“你没事了,回村吧,回到村里好好务农,别再东奔西跑惹麻烦。”此时古小虾早已饥肠辘辘困顿交加,听到公安同志这番关心的话,内心热乎乎的。

虾仔本已转身离去,猛然想起整晚思索的一个问题,返身回到老公安面前问:“两个人是不是台湾特务?这是我整晚想的一件事,如果我不知道结果就这样回村里,我没法向村长汇报。”

老公安听了虾仔的话,饶有兴味地盯着他,对他说:“他们不是特务,是上水村村民。”

“上水村村民?怎么会死在海里?而且还抱在一起?”

“他们偷渡,遇到风浪淹死的,回去吧!回村不要胡言乱语招来事非。”

“多谢公安叔叔。”

这时候走来一位年轻的公安同志,虾仔认出他是昨天不停在红皮本上做记录的人。

“甄队长,要不要给他开回村证明?”

“不用了,他仅是目击者,与本案无关。回村解释一下就可以了,你打个电话跟他们村长说明情况。”

虾仔听到他俩的对话,知道老公安是队长,也听明白自己仅是目击者,与本案无关;想到与本案无关也被关了一晚,心里有点闷闷不乐。他没敢表现出来,关了一晚,想了很多,也让他成熟许多。他想得最多的是两个身份不明的特务,怎么偏偏让海潮冲进常去的礁石丛,偏偏让自己发现了,如今听说邻村两个青年,反而让他觉得索然无味,神秘感消失得干干净净。

虾仔走在回家的路上,大脑不停想着偷渡这两个字,这两个字充满了刺激、惊险和好奇。因偷渡淹死的青年男女,或许是一对恋人。这么边走边胡思乱想,想到方细妹。虾仔心想,如果有一天让自己和方细妹紧紧抱在一起,死了也甘心,如此想着,心头氤氲出细若游丝的温馨,他的嘴角漾起笑容。

虾仔回到家,阿妈流着眼泪说:“你阿爸和你方芋大伯被关在仓库里不让回家,从昨天关到现在,也不让送饭送水。”

古婶并不知道丈夫和方芋在场院发生的事,还以为是儿子与海边的死人有关,如今儿子平安回来了,压在心头的一块石头落下地。虾仔听了阿妈的话,想着年老瘦弱的父亲天天挨批斗,自己想为家里做些事,无意中又连累他,心里很难受。虾仔揭开锅盖,泪水滴进铁锅里。他捡了几个蕃薯,想到方芋伯,也关着,便捡多几个放进篮子里。他做这些事时,背对母亲,不让她看到自己伤心难过。

虾仔拎着竹篮子往仓库去,路上遇到村人尽皆用诧异的目光看他,也不和他打招呼,似乎害怕什么?虾仔早已习惯这些,自己是富农仔子,又让公安局关了一夜色,大伙不敢和自己搭话也正常,不能怪他们。

村委仓库门口有两个民兵全副武装分布两侧,分别叫陈富贵、刘富贵。说来奇怪,这俩人不但名字差不多,长相也有几分相似,仿佛双胞胎。两个富贵见虾仔走来,忙端枪喝令他站住。

“虾仔,你不是在公安局吗?怎么会跑回来?”陈富贵问。

“不是跑出来,是公安同志叫我回来;公安同志让我回来好好务农,不要再东奔西跑。”

“真是公安局同志放你回来?不是自己逃回来?”刘富贵问。

“真是公安同志让我回来的,如果不信,你可以打电话去公安局证实一下。”

两个平端枪的民兵听了虾仔的话,目光互相对视作短暂交流,之后收起枪,陈富贵小声说:“谅他也不敢自己跑回来。”

“是给你阿爸送饭来吗?你不用送来,赖支书有交待,任何人不得接近老虾和方芋这两个反革命分子,包括他们的家人,送饭要经大队部同意才行。”

“二位大哥,行行好,我阿爸从昨天到现在也没吃过东西,他年纪一大把了,身子又有病,我也就送几个蕃薯。都在一个村里,不能眼看他给活活饿死吧?”

“虾仔,你还是去找支书吧!我们可不敢让你进去,你还是去求支书管用。”

虾仔听刘富贵如此说:心想也确实如此,没理由让别人替你担风险。想到此,他默默转身往大队部走去。

澳头村在深圳东面,三面环山,一座笔架山,一座牛鼻山,一座梧桐山。翻过梧桐山隔海就是香港的农田和菜农的木板房。

澳头村不足百户人家。村内主要为赖姓,其次姓文。姓古,姓方等人丁单薄的人家分布于外围和山脚。早年间,这个村子全是赖姓家族,民国后期陆续来了几户人家在此落脚。澳头村历来是赖姓说了算,虽然解放多年,仍以赖姓为主。随着文姓人丁日渐稠密,慢慢有了说话的份,文则栋当上了民兵营长。即便如此,文姓人家仍要附和赖姓。所以,澳头村与别的村不同,支书和村长两个职务由赖瑞轩一人担任。

大队部与仓库相隔不远,虾仔估计赖瑞轩应该在大队部,他心里想用什么办法让赖村长同意给阿爸送饭。

正当他陷于冥思苦想中,淹没在村口大榕树浓密树叶里的喇叭里传出咝咝嚓嚓的电流声。不多时,李铁梅清脆激昂的声音从电流和锣鼓点中挣脱出来。

“奶奶你听我说……”

西天残阳拖长肩扛锄头手握铁锹收工村民回村的身影,疲惫和饥饿让每个人脚步虚浮,似乎随时会摔倒。饥馑的年月,腹中缺粮没油水,繁重的劳作,消耗完身上最后一丝气力,残阳给每个瘦削黝黑的面孔涂抹一层浅黄色。

人群蠕动在入村凸凹不平的村道上,李铁梅清亮的嗓音穿透大叶榕肥厚的叶片,随着京胡轻快的过门,男女老少在即将分道散入夜色时小声哼唱:“我家的表叔,数不清……”

这时,从村道两侧蛋黄色土墙门洞里跑出狗和细仔细女。狗摇尾巴跟在歪歪扭扭张开手的细仔女身后,寻找归来的家人,母亲呼唤强仔坚仔之声淹没在铁梅不知疲倦的歌声中。

铁梅唱罢,喇叭里复又传来咝咝嚓嚓的电流声。

虾仔听到广播喇叭响便停住脚步,他想听广播里将要传达什么新闻,或者是什么通知。他忘了手中篮子里盛着几个红薯是要送给阿爸和方芋伯。

“下面播送本县快讯,昨日我县澳头村海域发现两具尸体,经县公安局调查,是上水村村民,初步证实死者是偷渡落水身亡。县公安局和武装部领导做出指示,要求全县各村民兵加大沿海水域巡防力度,严防偷渡事件的发生,对那些想往腐朽糜烂的资本主义生活的青年,要加强教育,绝不能放松警惕,打击偷渡绝不手软。”

虾仔站在村委门前不远处的树阴下,听完县里播报的新闻,目光投向远处连绵的绿色山脊,他知道山脊那边是海,海那边是香港。

他将目光收回来,看到黄昏残阳下一座座蛋黄色土墙黑色汉瓦盖顶的房屋上空缕缕乳白色炊烟,在晚霞里缓缓飘散。

县里新闻播报完毕,有人对着话筒吹了几下,“喂喂”调试音量,空洞的响声夹杂尖利的电波声,随炊烟飘浮在澳头村上空。

“社员同志们,为了更有力地执行县武装部指示,今晚在场院召开全村社员大会,会议有两个内容:一是批判地主方芋、富农老虾这两个新型的反革命分子,他们以玩世不恭的态度对待文化大革命;二是防止我村青年思想腐化堕落,严防偷渡事件在我村发生。希望广大社员同志们踊跃发言,勇于揭发这两个反革命分子的罪行。”

虾仔听到支书说阿爸和方芋伯是反革命分子,大吃一惊。

他略微稳定了情绪,快步走进村委院子。恰好赖支书伸着懒腰从播音室出来,赖支书身后跟着民兵营长文则栋。虾仔猛然站在原地,他没想到赖支书会突然迎面走来,刚刚还听到他在喇叭里说话,怎么就出来了。

赖瑞轩和文则栋穿着同样簇新的草绿色军装,俩人都刚理了发,脸膛和下巴青瓦瓦如秋天收割后的田野,鬓角和脖子剃干净后露出没见过太阳的白色,如田野上犁开的泥土痕迹,散发新鲜湿润的熟土味。

虾仔怔怔地看着懒支书,他突然发现,平时令人仰视的赖支书,鼻孔里鼻毛像榕树根须探出鼻孔,在青瓦瓦的厚唇上尤为刺眼。虾仔感觉这撮鼻毛如田野上收割后整齐的麦茬留下一丛杂草,破坏了原本视觉上的平整与光滑。

虾仔对这个发现想笑,却没敢,缩回肚子里。

当赖瑞轩文则栋见到虾仔,俩人顿时面露怒色,眼里同时射出威严的亮光。这种亮光在虾仔眼里像一束逼人后退的剑气,使大脑瞬间变得空白。

“你怎么逃出来了?”文则栋声色俱厉地问。

“我不是……是逃出来……”虾仔结结巴巴地说。

“果然是逃出来的?抓起来送公安局。”赖瑞轩说。

“不是逃出来,是公安同志叫我回来的,他让我回村好好务农。”虾仔听说要将他抓起来,反而不害怕了,连忙申辩。

“有没有证明?”

“没有,公安大叔说我仅是目击者,与本案无关。”虾仔重复老公安和年轻公安之间的对话。

赖瑞轩和文则栋对视一眼,重新审视虾仔时,眼里那种令人生畏的剑气慢慢减弱。

“你来村委做什么?”赖瑞轩问道。

“赖支书,文营长,我阿爸从昨天到现在还没吃东西,我是来求您让我送点东西给他吃,阿爸身体有病,我担心他会饿出事。”

“哦,你是来给反革命送吃的来了,我看看你送的什么?”文则栋说着拿过虾仔手中的竹篾篮子,看到里面盛着几个颜色发暗的蕃薯,心里生出几分厌恶,他继续说道:“你还敢给反革命送吃的东西,你如果不赶快与你父亲断绝关系,你迟早会成为小反革命。”

“赖支书、文营长,我们家不是反革命,也不敢反对革命,举双手赞成革命,求求你让我送给阿爸吧!让他吃点东西。”虾仔哀求地说道。想到阿爸饿了一天一夜,他的心里如刀割一般难受,但他强迫自己要忍住,不能在他们面前掉眼泪。

他知道阿爸不是地富反坏右,更不是反革分子,阿爸是老实的农民,不让下海捕鱼,粮食又不够吃,阿爸在山边挖坡地种苞谷,是不让自己和阿妈饿肚子。

“行!你放在这里,刚好我要去仓库,顺便带给你阿爸。”赖瑞轩对虾仔说,他说完话,朝文则栋挤挤眼,让他将虾仔手中的篮子接过来。

文则栋不明白赖瑞轩的意思,见到对自己挤眼,心领神会,伸手接过虾仔手中的竹篮说:“我捎去仓库给你阿爸,其实我们也不愿意他饿出病来,放心吧!你回去吃晚饭,吃完饭到场院参加批斗会,你可不能学你阿爸与人民为敌,不能走他的路子呀。”文则栋说完伸手拍了拍虾仔的肩膀。

虾仔听到支书和营长说将食物捎给阿爸,心里虽感意外,却已经让感动替代了。他弯下腰,毕恭毕敬给他俩鞠躬致谢。

“快回去吧!今晚批斗会你要发言呀!大胆揭发你阿爸的反革命罪行。”

虾仔虽心里很沉重,想分辨几句,没有说出口,因为内心完全被他们能给阿爸捎去几个蕃薯的感激替代了。虾仔返身往家走,在村口遇见方细妹的阿妈迎面走来。

“方婶,你系边度?(方婶,你去哪里?)”

方婶是客家人,在村里讲客家话,虾仔的普通话夹着广东话。

“你阿叔同你阿爸都亥仓库头关住,两日没食野,我送点野捭暌的。”(你叔同你阿爸都在仓库里关着,两天没吃东西,我送点吃的给他们。)

“我刚见到赖支书和文营长,我已经将饭给了他们,他们答应送给方叔和阿爸的。”

“亥么?”(是吗?)

“是的。”

虾仔和方婶走近了,相距咫尺面对面站定。

方婶心中有几分犹豫,她不知道要不要去找支书求情,她早上找过赖支书,当时人多,赖支书并没有同意。方婶忽然意识到,如果赖支支书同意送饭进去,肯定会同意虾仔本人送去仓库,身为村支书和民兵营长,根据他们平时的为人,不可能亲自去给他们认为的反革命分子送吃的。

方婶没有将内心的猜疑说给虾仔听,原想转头回家的念头也打消了。她知道,如果丈夫关在仓库再饿一晚,命就没了。方婶刚从广播里听到晚上要召开批斗会,丈夫已经两天没吃东西,台上再站几个时辰怎么吃得消?

“虾仔你先回家!同你阿妈讲,让她放心!我去仓库看看情况。”

“好的方婶,那我先回家。”

虾仔望着方婶臂挎篮子的背影,想到方细妹俏丽的身影,心里甜滋滋的,喉咙口潮湿一丝甜蜜。

方婶心事重重往村委走,她低着头,文则栋迎面走来,方婶差点撞进他怀里。

文则栋俯视着方婶,见她臂挎篮子,知道她是来求情给老公送吃的。

方婶差点撞到文则栋,吓得她面色有几分苍白。

“文营长,我不是故意的,对唔住。”方婶手捂胸口,满怀歉意地说。

“呵呵,没关系,是找赖支书吧?他在里面,快去吧!”

“多谢!”方婶侧身而立,等文则栋走过去,这才转身走进村委大门。

文则栋转身离去,大脑里却重现她惊慌时脸色的苍白,心想这个地主婆的脸比自家那个黄脸婆好看,如此想着步子慢了下来。他放慢脚步的同时忽而想到赖瑞轩独自在里面。文则栋心思转动,想看看赖瑞轩如何拒绝她。想到这里,心头滋生难以自制的兴奋,缩身沿着围墙跟往后窗走。

文则栋在墙根下走走停停,忽然想起另一桩事。前两天宝贝儿子跟自己提起方芋的女儿方细妹,此时想起这事不由让他眼眉跳动,心里琢磨说:“是不是宝贝儿子臭小子喜欢地主婆的女儿?这是件大事,更不是好事,要警惕臭小子的动静。”文则栋知道,宝贝儿子如若娶地主的闺女,将终生成为地主女婿,下一代成份也是地主,将牵涉到子子孙孙的前途。简单说不能参军,不能推荐上大学。文则栋如此想到这里“噗哧”笑出声,想不到儿子长大了,会想女仔了。这时,文则栋的大脑里跳出方细妹细白的脸蛋和方婶惊慌苍白的脸,心里毛燥燥的,他舔了舔发干的嘴唇。

不知不觉,文则栋来到村委后窗下,他收住脚步,蹲下身子。

方婶走进村委院子,正见到赖瑞轩正将一只篮子扔进垃圾堆,惊起苍蝇飞虫腾空而起。晚霞中,一片片细小的羽翼在橘红色空气里透明飘动,如一团细风里移动的红云,色彩亮丽斑斓。方婶惊呆于那群苍蝇飞虫舞出如此惊人的艳丽,她半张着嘴不敢出声。稍时,苍蝇飞虫短暂盘旋,重新隐进垃圾堆,西天晚霞仍在静静燃烧。

赖瑞轩没看到方婶走进院子,当他随手将虾仔拿来的一篮子蕃薯扔进垃圾堆,转身见到方婶正半张着嘴望着西边天际。还以为那边发生什么事。连忙跟随她的目光寻找,什么也没有,仅看到流云在橘红色晚霞里留转。

赖瑞轩重新将目光落在方婶的脸上,发现她的脸上染上一片荷红色,有一种惊人的艳丽,赖瑞轩惊呆了。

年过四十的妇人竟然让赖瑞轩看到震惊的艳丽,整过澳头村没有第二个女人。

方婶看到赖瑞轩目不转睛盯着自己,他的眼神有一种痴迷和渴望,方婶浑身一激灵,回过神来。

方婶有别于村里其他妇女,不仅仅是她脸上没有海边女人常年风吹日晒的黝黑,衣着也有不同。方婶也自己织布漂染,她染布时不仅仅是纯黑色,会加进其它颜料,她缝出来的衣服,花样也多,衣领和袖口点缀花鸟树叶穿在身上,比村里别的女人身上的衣服好看。

赖瑞轩从方婶惊愕的目光里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干咳两声恢复常态。

方婶目光再次转向垃圾堆,看到赖瑞轩扔进去的篮子有几个蕃薯。有几个散落一边,沾满沙粒和尘垢。方婶明白,这是虾仔拿来的,却被赖瑞轩扔了。方婶的心顿觉凄凉酸痛,眼里浮一层泪光。方婶情里知道,几个蕃薯能让老虾和丈夫不至于饿死,能让他们继续活下去。可是,就是这几个救命的蕃薯被眼前这个村支书扔进垃圾堆。方婶没有让泪水涌出眼眶,强迫自己露出笑容,她想到自己是来救人的。

“支书,我是来求您的。”方婶低下眼眉细声细气地说。

赖瑞轩听了她的话,稳了稳神说:“有事进队部来说吧!”

方婶觉得赖支书对自己的态度好了许多,她有些意外,听到他邀请自己进屋,反而犯了犹豫,不知道该不该走进去。

赖瑞轩率先走进村委办公室,他将双手伸脸盆上的白色磁盆里“哗啦哗啦”搓洗几下,也不看站在门口犯愣的方婶,拿起发黄的毛巾擦手。他擦完手,见方婶仍站在门口犹豫不决,赖瑞轩说:“进来说话。”

方婶挎着篮子走进门。

赖瑞轩手里仍拿着发黄的毛巾,他走到门边,往院外,往大门口望了望。

院外静悄悄的,没有行人。太阳落山了,正是家家做晚饭的时辰,燃烧的晚霞淡薄消退。这个时辰不会有人来村委的,赖瑞轩似乎要找地方晾挂毛巾,将站在门边的方婶逼进里间。如此一来,从门外走过的人不会看到村委有人。

赖瑞轩与方婶站得很近,他再次仔细看方婶的脸,这种仔细近乎端详。方婶在他目光下垂下眼眉,目光像蜻蜓折断的翅膀颤抖地飘落地上。

在赖瑞轩眼里,方婶的脸上已经没有刚才那层让他震惊的艳丽,却看到她鼻尖沁出一层细密的汗珠。

“你在紧张,你怕我吗?”赖瑞轩说这句话时喉咙里发出细弱的颤音。其实他是想告对她说不要害怕,不要紧张,其实他自己有些紧张。

方婶低着头想了一会,抬起头说:“赖支书,我老公关在仓库里,从昨天到现在没吃东西,时间长了会饿死的,求求你行行好,让我送点东西进去。”

赖瑞轩将手中发黄的毛巾扔在条凳上,内心镇定下来,他说:“你知道你老公犯了什么罪吗?”

“不知道。”方婶声音细弱。

“他与老虾在场院擅自换戴帽子,还哈哈大笑,他们这是在嘲笑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如果将他们这种行为上报县革委会,他就是典型的现行反革命分子。现在关起来饿他们两天,是要他们彻底认清行为有多危险,也是要他们彻底反醒自己的罪行。”

方婶听了他的话,心往上沉,脸色变得苍白透明。她知道如果按赖瑞轩说的罪行,定为反革命,丈夫就没活路了。

“支书,现在还没上报县革委会吗?”

“还没有。”

“赖支书,求求您别上报县委,那个死鬼是一时糊涂,当他们是猪油蒙了心,昏了头,做这种傻事。”

“这件事瞒是瞒不住了,村里大人小孩都知道,今晚的批判会就是要看他们的认罪态度。”

“赖支书,我给您跪下了,救救我丈夫吧,救了他就是救了我们全家,我给您立长生牌,天天给您上香,求菩萨保佑您长命百岁。你知道的,如果老糊涂死了,剩下我和女儿,孤儿寡母怎么活呀?”方婶说着,双膝跪地,仰头双眼乞求地望着赖瑞轩,在眼里打转的泪水流下来。

方婶不敢想象方芋死了,留下她和女儿的日子该怎么过。

赖瑞轩没想到她会下跪,连忙伸手去搀扶她。

“你起来,有话慢慢说,你这样下跪不对。”赖瑞轩本来是伸右手拉她,没拉动,便将双手伸进她腋下。可是方婶跪在地上双手抱住了赖瑞轩小腿,没能拉起来,他自己却踉跄地蹲下身子,与方婶形成面对面。赖瑞轩双手原先是在方婶腋下,用力时滑到她胸前,如此一来,等于是将双手按在她两个乳房侧面。

赖瑞轩大脑有些晕眩,停在她乳房上的手没有动,浑身却开始颤抖起来。他内心紧张,感觉她的乳房要比老婆的乳房富有弹性。赖瑞轩见方婶没有动,双手在她乳房上用力揉了一下,方婶这才意识到什么,脸刷地红了。

赖瑞轩再次见到染在她脸上的艳丽,他没弄不明白,近乎失去青春的老女人,脸上竟然能闪现如此娇艳的颜色。赖瑞轩呆呆地望着方婶,似乎仅呆望片刻,便张开怀抱将她搂进怀里。

“支书……唔(不)可以……”

“别说话……你是我最想抱在怀里的女人……”赖瑞轩边说边将嘴巴贴在她脸上。

赖瑞轩闭上眼,一副心满意足的陶醉,不时将舌头伸出来在她脸上舔弄。他的心有如飘在云端,整过人都在飘浮上升。

方婶被他死死揽在怀里,脸上被他亲得湿腻腻的,异常难受,却无法挣脱赖瑞轩有力的双臂。

“呜呜……唔(不)可以……”

方婶话没说完整,被赖瑞轩的嘴巴堵了回去,仅听见她鼻子和喉咙里发出呜呜声。终于,她的大脑一片空白,浑身软如面条,再无力气挣扎,彻底瘫在赖瑞轩怀里,任他的嘴唇和舌头在脸上嘴上脖子上游过。赖瑞轩的舌头似乎是吸足水的拖把,将她露在外面的皮肤拖了一遍。

终于,赖瑞轩将她抱起来放在会议桌上,身体挤进她双腿中间,双手探入她怀里,将她的双乳牢牢握在手里。

此时,躲在窗外的文则栋听到房内动静有异,由于窗子关着,玻璃糊了报纸,看不见也听不真切,急得他抓耳挠腮,恨不能敲碎玻。情急之下他想将窗子推开一条缝,因为用力太大,没板开,手指不小心弹上玻璃,发出“当”一声脆响。

竟管已经忘乎所以的赖瑞轩仍保持高度警惕,他听到玻璃窗上不同寻常的响声。他大吃一惊,连忙放开方婶。快步来到窗边,他没有推开窗,而是将耳朵站在玻璃上,静听外面动静。

文则栋猫腰缩在窗下一动不动,他知道手指弹到玻璃引起赖瑞轩的警觉,便不敢再弄出半分响声。

俩个人一个房里一个房外,隔着玻璃窗,都在等待对方先有动静。

此时,方婶才清醒过来,低头扣上被赖瑞轩解开的衣襟,由于心急,扣错了,又慌手慌脚解开,想到刚才的事,羞愤不已,泪水流出来。

她不明白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自己竟然没有反抗。

“去仓库给你老公送吃的吧!”赖瑞轩小声说。

方婶听到这句话,拎起篮子如受惊吓的小鸡,一溜小跑。

文则栋也听到了这句话,他直起腰踮起脚跟快步离开。

赖瑞轩看到一团黑影在糊满报纸的玻璃上闪过,顿觉浑身发冷,心往下沉,愈想愈怕,不多时大汗淋漓湿透全身。

这人是谁?会不会是文则栋?只有他见到方婶来村委。想到这里,赖瑞轩心惊肉跳。如果真是文则栋,让他抓住生活作风的把柄,上报县里,自己这个支书职位不但不保,将会沦为方芋老虾一样的下场。

赖瑞轩推开窗子,一个身影快速消失在榕树下,没认出是谁,他颓然跌坐在条凳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