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藏头诗
晋都乃风晋皇朝帝都,锦绣繁华之所。有词云:“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参差十万人家。云树绕堤沙,怒涛卷霜雪,天堑无涯。市列珠玑,户盈罗绮竞豪奢。”
寒冬近岁末,飞扬的雪花盛开在晋都的半空。虽是下雪,繁华热闹的街上依旧人头攒动。大小深浅不一的脚印落在雪地之上,错综杂乱,绵延不绝。
两个女子身影进入一家绣庄,看那衣着,显是一主一仆。
绣庄掌柜的是一名中年女子,笑迎道:“姑娘来得是时候,新进了一批绣底与彩线,要瞧瞧不?”
楼烟落秀眉略舒,面露喜色道:“今日我来是为给枕巾配一条花边。不瞒您说,我已经跑了四五家绣庄,至今还没挑上满意的。”言罢,她取出一袭大红色的绣鸳鸯枕巾。这是即将出嫁女子必备之物,风晋皇朝婚俗,双方谈定婚事,合了八字后,由男方下聘礼,女方准备被褥绣枕。
掌柜的双眸一亮,赞道:“好极的绣工,飞针走线,如行云流水。可是乱针绣?”眼角一挑,她试探地问道,“听闻户部楼尚书之女自创乱针绣法,为风晋皇朝一绝,可是姑娘您本人?”
楼烟落淡然一笑。
掌柜的心中了然,她转身取来了一盏托盘,黑丝绒底子,里面盛着各色的花边。
“小姐,你瞧,有这么多款式呢。”红菱伸手一指,兴奋道。
楼烟落视线落在一条串着无数翠若湖水的碎玉花边上,那些碎玉晶亮剔透,衬着黑丝绒底子,闪闪烁烁如同夜幕上的星光,华美之极。她微微一笑,伸手一指道:“夫人,这个最合我意。”
掌柜的面露难色:“啊呀,这条啊。姑娘,这条已经被订去了,要等上几日才有。姑娘急不急?”
楼烟落语声既轻且柔,依旧微笑道:“好,我等几日便是。”跑了一日,寻遍晋都绣庄她终于挑到合意的绣边。想到未来夫君,她双颊微红,幸福又甜蜜。去年这时节的万灯会上,她与傲哥哥一同猜灯谜,因此相识,彼此倾心。自古以来婚配皆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女子难得能找到如意郎君,而她却能嫁给自己心仪之人。
怀着期待与兴奋,烟落携红菱离开绣庄。踏出门,一点冰凉落在她脸上,零零星星的雪花还在飘着,风有些大,她将领口竖起些,挡去寒意。
红菱抱怨了一句:“恼人的雪,什么时候才停啊。”她走了两步,抬眼一望,突然兴奋地大喊:“小姐,快看,好漂亮的马车!”
烟落顺着红菱的视线望过去,一辆奢华无比的马车撞入她的视线之中。朱漆红轮,金线绣锦纹帐顶,缀以无数的流苏。马车缓缓驶过,在白皑皑的雪地上碾过一道深深的车辙。
突然,马车嘎然停在绣庄斜对面的客来酒楼门前。
雪下得大了些,如飞絮,如撒盐。天阴沉沉的,一阵狂风骤起,卷起地上雪花乱舞。烟落下意识地伸手挡住风雪,娇弱的身形在风中晃了又晃。她素白的手露在袖子外边,冻得有些僵硬,手无意识地一松,枕巾轻软薄绡,被风吹开去。
烟落“哎呀”一声,风雪迷住她的眼,待她看清时,枕巾已然静静躺在方才停下的奢华马车旁边,那一抹大红,在白茫茫的雪中分外妖娆。
她正想上前去捡,却见马车中下来一人。豹纹履靴,不偏不倚踩了上去。
甫下马车,风离御只觉脚下触感异样,他俯视一看,一方绣鸳鸯枕巾闯入视线,那是女子待嫁必备之物。若不是那两只鸳鸯绣得神采奕奕,他断断不会屈身去拾起它。
掂在手中,风离御仔细端视,只见公的鸳鸯毛色光鲜,五彩斑斓,正回眸凝望着母的鸳鸯,底下是清澈的湖水,倒影着它们婀娜的身姿。不知出自何人之手,竟能将鸟禽之间的眉目传情,甚至是水中倒影的惺惺相惜都绣得如此出神入化。
猛然,枕巾右下侧一行黑线缝制的小字引起他的注意——龙飞凤舞的“庆元”二字。他脸色陡然沉下去,难道是庆元侯?庆元侯要娶妻他竟然不知?
“公子,枕巾可否还给我?”
婉转的声音,仿佛令人置身静谧的林间,沐浴着自树隙间洒落的半明半暗的阳光,倾听着山涧之中潺潺而淌的溪水。
风离御心下一动,抬眸望向眼前的女子,不由微微一愣。好一个绝色女子,素颜不施黛粉而颜色却若朝霞映雪,柳叶眉下一汪含水秋眸,晶璨如晨星,水绿色印花裙,小家碧玉的装扮,端庄典雅中透着些许妩媚。天空落着雪,像桂花从月亮上飘下来,落在她眉间,缀上点点晶莹,她整个人,似极了笼在细雪蒙蒙里泼墨写意的一方玲珑扇面。
风离御问道:“这枕巾是你的?”
“正是,劳烦公子捡起。”烟落致谢道,抬头却对入一双淬了寒冰般冷冽的眸中。眼前的男子身穿浅金色的织锦袍,面若美玉,贵气迫人,眉眼清冷如寒泉,隐隐透出张狂邪气。他乌黑的长发似断崖边飞泻的瀑布,随意系在腰间,风吹过,发丝猎猎飘飞,时而又卷起几朵雪花扑上他的脸侧,魅惑难言。
这一刹那,烟落暗吸一口凉气,旋即静默无声。
风离御淡淡问:“你是庆元侯未过门的妻子?”
烟落一怔,他认识傲哥哥,他们会是好友吗?她低头不答,脸上腾起红色的霞晕。
看这般娇羞之态,果然不假!风离御心里一沉,眸中划过阴冷之意,他将枕巾递至她跟前,不着痕迹地浅笑道:“拿去吧,如此重要之物,你可要好生收着。”
“谢谢。”烟落忙伸手去接。
“撕拉”一声,清脆的裂声响起,尖刺的声音有如无数锐利的银针般刺入耳中。
烟落不可置信地望着眼前的一幕,不敢相信枕巾竟是从正中间齐齐裂开,那两只情意绵绵的鸳鸯被硬生生地分开,各置一边,自此相离。
怎么可能?她只是轻轻去接,并没有用力,枕巾又怎会扯破?除非是他。
心中惊疑,烟落猛地抬眼望向对面的男子,见他眸中冷意更甚,似笑非笑,曼声道:“你怎么这么不小心?真是可惜。”
说着,他轻轻松手,半片残布自修长的指间滑落,缓缓飘落,那只五彩斑斓的公鸳鸯登时孤零零地躺在地上。
烟落一阵眩晕,这男子撕碎的何止是一块枕巾,而是自己的心,这条枕巾她绣了两月。大婚前夕碎了鸳鸯,岂非是不祥之兆?
风声里,无数的雪花落着,天地间像是织成一道雪帘。男子邪气狂放的笑容渐渐隐没在雪雾中,模糊不清。他翩然转身,步入酒楼。门口小二见锦衣贵客上门,一脸谄笑地招呼着。男子谈笑声声,刺目扎耳,每一分浅笑都好似在讥讽着她。
“小姐,他……是谁啊?”红菱靠上来,瑟瑟地问道。
烟落摇了摇头,紧紧攥住手中残破的枕巾。此刻她可以肯定,这名邪气男子是故意这样做的,但他为什么要如此呢?
入夜时分,景仁宫。
风离御大步跨入殿中。
宫女香墨上前替他解了白狐披风,恭敬道:“七皇子,尉迟将军等候您多时了。”
唇角扬起一丝笑意,风离御挥手屏退香墨。前厅中,青麟铜兽正吐纳着缕缕青色的香烟,缭绕于华丽的朱梁之上。
尉迟凌正悠闲品茶,见到风离御,他微微一笑道:“七皇子,你这茶水实在是算不得极品。”
“那就别喝!”风离御冷着调,不耐地催促道,“夜已深,你都探了些什么消息,快讲。”
“急什么?我可是马不停蹄替你办事,连喘口气的工夫都没……”
“既然推诿,我看你干脆去替慕容傲准备新婚贺礼吧。”风离御一摆手,止住尉迟凌的话头。
尉迟凌心中暗恨,给慕容傲送礼?做梦!尉迟家世代忠良之将,平定天下时功不可没,慕容成杰不过草寇出身,昔日在战场之上暗害了他的父亲,将战功都归在了自个儿的头上,才有了今日的郡王之位。而他的父亲仅落了个一品威虎将军的追封,这笔账他迟早要向他们讨回。他当即凝声道:“你让我打听的姑娘,是户部尚书楼封贤之女,确是慕容傲未过门的妻子,选定过门的日子是下个月二十八。”
“哦?难道是翰林府楼征云的嫡妹,楼映月?”风离御略一思忖问道。
尉迟凌摇了摇头:“是楼封贤的庶女,楼烟落。”
“哦?奇了,楼映月嫁庆元侯为正妻,亦算是高攀了。娶庶出女子为妻,慕容成杰能答应?”
“何止庶出,简直就是个孽种。慕容成杰那老狐狸自然是不肯的,无奈慕容傲坚持。不过婚事也不敢大肆操办。”尉迟凌轻哼一声,又道,“据我打探,这楼烟落的母亲原是江南歌伶,据说是个清倌儿,楼封贤南下对账之时曾与她有过一段露水姻缘。两年后,她带着孩子寻上门,楼封贤纳了她为妾。两年前的事,又是风尘女子,谁知中间有何花样?所以楼烟落的身世想来十分可疑。”
“庶出?”风离御轩眉一挑。
“不过,楼烟落本人却是闻名晋都的才女,才情远在其妹楼映月之上。听闻她五步能成诗,且琴棋书画皆通,女红绣工更是了得,自创了闻名天下的乱针绣。楼封贤倒也未曾小看此女,府中下人们待她亦是礼遇。”尉迟凌赞道。
“是吗,她倒是多才多艺。”风离御略略沉思。楼烟落的绣工他今日见识过,的确不同凡响,这乱针绣的名号也起得十分贴切,飞针走线如行云流水般畅然,乱中有序,意境深远。
“难不成庆元侯慕容傲真的动了心?”风离御轻轻将束在金冠之下逸出的一缕黑发顺至脑后。忽想起什么,又问,“楼烟落的母亲既是歌伶,那她可是通晓音律,能歌善舞?”
“这倒没有听说。”尉迟凌摇头道。
眸色一黯,风离御再次陷入沉思。他以为慕容傲的心中只有“她”,还是因为她长得神似“她”?脑中回想起遇见她的那一幕,她的淡雅,她的端庄,她的惊愕,她的困惑,以及枕巾撕裂后她眉宇间透出的隐怒,还有她愤然转身离去的背影。看起来,这个楼烟落脾气还不小。一念到此,他的嘴唇拉高弧度,轻笑出声,这个女人有点意思!
“你笑什么?”尉迟凌好奇望过来。
“没什么!”风离御暗自一恼,宝石般的眼眸中闪过煞气,冷冷道:“庆元侯娶妻,本皇子自当送上大礼!”语毕,一套周密的设计已在他脑海中形成。
她嫁不成,而且是一定的,他保证!
烛火摇曳下,风离御冷冷一笑,那一刻,他急切地想知道,当泰山崩于顶时,她会有什么样的表情,还会像今日这般淡然吗?会是惊慌?还是泼妇般哭泣?
户部尚书府。
镶满铜钉的大门,“尚书府”三个大字高悬门梁之上,笔锋厉辣,苍劲有力,出自楼封贤之手。户部尚书掌管风晋皇朝财政,楼封贤乃朝中重臣,手握实权。住这样气派的宅子自然当得起。
府内装饰别有洞天,石砌小路,曲径通幽,园中红梅傲枝绽放,画廊飞檐中,有铃铛坠下,西风过处,叮咛作响。
楼烟落与红菱返回府中时,雪已停,天色亦晚。
正走着,尖刺的声音破空入耳,“呦,瞧瞧。这是哪家的大小姐呦!”
烟落遁声望去,只见两个妇人由不远处走来。说话的是刘妈妈,她乃是正室方静娴的陪嫁,就见她斜眼瞟过来,连连摇头,“真是世风日下,待嫁女子大婚前天黑才归,丢尽尚书府的脸。夫人,您说是不是?”
楼烟落不想纠缠,忙陪了个不是,“对不起,我上街买绣边,回来迟了。”
穿着牡丹华服的中年妇人正是尚书夫人方静娴,她一看到楼烟落便心中有气,想她出身名门望族,却要与一青楼女子互称姐妹,实为奇耻大辱。还要容忍青楼女子的女儿为尚书府大小姐,这口气,她始终顺不下。
刘妈妈从旁煽风点火,声音尖刺锐利,“上街?还是勾引男人去了?大小姐真有能耐,侯爷也能勾搭上。不过,‘侯门一入深似海’这句话你可听过?这侯爷往后还不是三妻四妾,你正室的位置可要好好坐稳些,别一个不留神摔下来。”
“烟落你可回来了,娘的眼睛都要望穿了。”声后又传来一妇人声息。
楼烟落闻声回头,见是娘亲李翠霞,心中哀叹一声,知今日一番争执在所难免。从小自大,大娘与娘亲明争暗斗,这样的戏码日日上演。娘亲出身不好,最恨便是自己非男儿身。她努力学琴棋书画,只为博得娘亲一笑。
烟落拉过李翠霞,压低声音道:“娘,不要生是非了。”
“我生是非?”李翠霞不屑道,“什么侯门一入深似海?只怕有些人是眼红嫉妒。”
“妹妹,你可是说我嫉妒?笑话,映月嫡女出身,生得水灵貌美,还怕寻不到好夫婿?映月才不像烟落,成日往外跑。尚书府与安邑郡王府素无往来,不是她主动勾引,庆元侯怎会突然提亲?这狐媚劲倒是不输你当年。奉劝你一句,山鸡就是山鸡,不是说插上了五彩羽毛,就能成得了凤凰的!”方静娴咄咄逼人。
“哈哈……”李翠霞笑得前俯后仰,“你们家映月是凤凰?就算她是凤凰,拔了毛一样是山鸡!你不嫉妒?映月就算攀上侯门,不过是侧室,我们烟落就不同了,庆元侯要明媒正娶的……”
“娘!你就少说两句吧。”楼烟落拖着李翠霞往府中走去。
李翠霞用力挣开楼烟落,笑道:“庆元侯来了,见你不在就和老爷稍坐了会儿。这不他就要走了,你赶紧去送送他吧。”边说着,她还不忘向方静娴投去得意的眼神。
“啊呀,烟落,你真是好福气!还有一个月就成婚了,侯爷怕是耐不住,想你了。”
“娘亲这次算是出了口恶气,跟着你沾光了。烟落,你真有本事,没让娘失望。”
娘亲絮絮叨叨地在耳边说着,然烟落的心早已飞远,脸上浮起两朵红云,蒙眬月下,万分娇羞。脑中只想着,她的傲哥哥来了。
正想着,清亮的声音在耳侧响起。
“烟儿……”
烟落羞怯抬头,呼吸瞬间凝滞。眼前一男子穿一袭银白对襟衫,华贵却不显奢靡。眉若弯月,目若朗星,鼻若远山,唇带浅笑,一派温文尔雅,正是当朝庆元侯慕容傲。
“岳母在上,请受小婿一拜。”见到李翠霞,慕容傲浅笑着拜礼。
李翠霞慌忙将他拦住,轻笑道:“庆元侯这一拜,我可是万万受不起的。”嘴上虽这般说,李翠霞心中却如嚼了蜜糖般甜,庆元侯果然如传言般平易近人。
慕容傲浅笑道:“月色甚好,我想与烟儿一同在府中走走,可好?”
“去吧去吧,烟落,可要好好招呼侯爷。”李翠霞连忙恭送,眼睛笑眯成一道细线。
“傲哥哥,你怎会来?”二人行至偏僻处,烟落轻轻问道。
“因为,我想你了。”慕容傲突然停下。
烟落一时收不回脚步,正撞入慕容傲的怀中。柔滑的触感,那是上等的锦缎,他的身上有着淡淡的清香,似是梅花的芬芳。
身躯被幕容傲轻轻拥住,烟落紧张得一动不动,伏在他肩头,安静地听着他强劲有力的心跳声。慕容傲轻轻捧起她的脸颊,温柔凝视着,像是望着最珍贵的心爱之物。
四目对望,烟落心旌摇荡,石榴色的红晕飞上她白皙的双颊,似喜还羞。
头顶的苍穹漆黑如墨,月凝冻在夜空,似一面冰块磨成的圆镜。月光隔着柳条间隙洒落,如轻纱拂过慕容傲英俊的脸庞,蒙眬似幻。轻轻抬起手,她指尖划过他如画般的眉目。婚前有此举动,实是大胆,可只有这样做,她才能确定这一切是真实的,而不是一个绮丽的梦。她至今无法相信,如此英俊、尊贵的男子,将会是她的夫婿,是她相伴一生的良人。
“烟儿……”慕容傲动情地低唤着。夜寒风凉,目光交织的两人却丝毫感受不到冷意,温情在彼此间升温。他的目光多了几分灼热,鼻息如热浪翻滚、炙烫,渐渐向她贴近。
他会是要吻自己吗?烟落不敢往下想,缓缓闭上双眸,心脏急速跳动,有如小鹿乱撞,不知是紧张还是期待。
等待良久却无动静,烟落迟疑了下,睁眼却见慕容傲一脸好笑地望着她,目带揶揄之色。
她不由大窘,腾地一阵脸红燥热,恨不得当即挖个地洞将自个埋进去。他待她一向有礼,从不逾矩,倒是她遐想非非。
“好了,不逗你了。”慕容傲笑得格外舒畅,抬起她的下颚,指腹轻轻地摩挲着她发烫的脸颊。诱人的红唇近在咫尺,像是受了蛊惑般,情不自禁吻了上去。
时间似乎有一刻停顿,她一颗心仿佛就要蹦出胸腔。四片唇相贴时,柔软的触感令他们彼此皆为之一怔。他如蜻蜓点水般浅尝辄止,离开她的唇,他凑至她耳边低声说:“有人经过,下次再……烟儿,我等不及你成为我妻子了。”
他温热的鼻息犹在,她脸越发红透了,伸手推了推他道:“傲哥哥,天色不早,你早些回去吧。”
“烟儿,今日我来是想送你一样东西。”慕容傲自怀里拿出一个红布包裹,于掌心缓慢打开。布包层层相覆,尽头处竟是一枚通灵剔透的白玉雕琢而成的梅花发簪,叠叠花瓣,片片晶莹玉润,如水欲滴,血红色的花蕊点缀其中,格外妖娆。
“傲哥哥,这似乎很贵重。”难掩心中激动,烟落颤声道。这是他第一次送她东西,又如此精致贵重。
慕容傲微笑着伸手为烟落插在发髻之上,盈月之下,柔和的光泽淡淡地倾斜,如斛珠闪烁,登时为她添色不少。
一时间,慕容傲竟似看失了神,情不自禁赞道:“美,真是美!烟儿……”他的思绪似飘至很远,神情游移恍惚间,只轻喃道,“一直戴着它,别再摘下,好不好?”
别再摘下?这是他第一次为她佩戴,缘何用个“再”字?有那么一瞬间,烟落心中闪过一阵疑惑。她没有去细想,眼下还有什么比能成为他妻子更值得期待的事呢?
“烟儿,下个月二十八,我来迎娶你。等着我……”
悠扬的声音似在耳畔不断回响,那句“等着我”醉了烟落的心,满满的都是对美好未来的憧憬。幸福,也许就不远了。
转眼间过去半月,今日是元月十五,一年一度盛大热闹的万灯会。按照惯例,在晋都敛翠湖之上,将有百艘画舫首尾相连,每艘船均是侧面靠岸,大肆举办灯谜会。
烟落的婚事算算只剩下十多日。去年今日便是她与傲哥哥相识之日。
犹记得去年万盏华灯,点点星火,亮彻夜空。慕容傲蓝衣飘飞,如扬起三尺碧水,手中提着一盏盛开的淡粉莲花灯笼,他穿过茫茫人海,穿过重重花灯,缓缓向她走来。淡然清雅的微笑,令她永生难忘。
是夜,府中冷冷清清,人们都上街瞧热闹去了。
烟落挨到戊时,独自一人偷偷自后门溜出。其实,今日午后红菱交给她一封信,道是郡王府差人送来。她打开,里边一首五言诗跃然纸上。
“临风轻抚树,众仙启丹朱,请君画一袭,昔日廊坊行,佳人今不见。”
烟落很快就想明白了,这是首递进的藏头诗,第一句的“临”字,第二句的“仙”字,第三句的“画”字,第四句的“坊”字,以及最后一句的“见”字。连起来读便是“临仙画舫见”!原来是傲哥哥约她在临仙画舫中见面,他想见她却又不想让旁人知道,所以才故弄玄虚。
今年的万灯节比往年更热闹。
月如银盘,灯似织女织成的繁花薄锦铺地。灯映月,增一倍光辉;月照灯,添十分灿烂。红妆栏,倩女双双倚栏;绿桥边,对对游人戏彩。
烟落在人群中穿梭着,问了几个路人,方知“临仙画舫”在敛翠湖最东侧,是今年万灯节最华丽的一艘画舫。按着指引,很快她来到了画舫跟前。
仰头望去,烟落不由惊叹。画舫约三层楼高,下层船舱摆设齐全,隐隐可见大厅,还有楼梯,奢华而绚丽。船头是两只栩栩如生的龙头,船头船尾都竖立着桅杆,上面插满黄缎面旗帜,旗帜上绣满龙飞凤舞的“晋都”二字,气势不凡。画梁檐角之上挂满各色的灯笼,有绣屏灯、梅花灯、马儿灯,寿星灯等等,品种繁复,令人眼花缭乱。
烟落走上前,递上安邑郡王府的书信凭证,她刚想上船,一名小厮立即上前阻拦道:“姑娘,今日是万灯节。虽有帖子,按惯例姑娘必须挑一个灯谜作答,答对了方能入内。”
“好。就那个。”烟落浅浅一笑。她随意一指,挑了个粉色莲花灯笼。
小厮拾起一边的杆子将花灯引下,沉声道:“姑娘,答对才能上船,且只能作答一次,若答不对只能请回了。”
“没问题。”烟落依旧淡笑。
周边渐渐涌来不少围观的人群,个个翘首等待。照以往最大的画舫之上都悬挂着最难的灯谜,看客们早就群聚于此,直等着看拔筹之人的精彩作答。
“好,那我念了:飞燕不言牡丹掩面。请打一句七言诗。”小厮挑起花灯,高声朗读道。
“呦,作诗的灯谜,少见呢,难。”议论声不断传来。
烟落略略一想,旋即答道:“鸟自无言花自羞。”
她清淡的声音如温风拂过人们的心田,四周静下来,唯有清晰的呼吸之声此起彼伏。
“好,好,好!真是绝句。”少刻,终于有人出声打断宁静,鼓起掌来。围观人群登时又沸腾起来,喝彩声一片,赞赏的目光纷纷向烟落投去。
“姑娘,请上座!”小厮见烟落应答如流,忙侧身让开一条道,单手作出一个“请”的姿势,恭敬地说道:“姑娘,您要找的人已经在三楼‘顺’字雅间等候您多时了。”
烟落略一颔首,撩起裙摆,小碎步来到船中。无心欣赏画舫中的奢华摆设,她满心期待着能早些见到她的傲哥哥。
随着烟落登上临仙画舫,围观的人群渐渐散去,大街上只余三三两两的行人。一名黑衣男子迎风而立,衣阙翩飞,暗夜中唯见他一双眸子漆黑清冷,正是二皇子风离澈。方才的一幕,尽数落入他眼中。
风离澈缓缓开口:“宋祺,去查她是谁?”那低沉的嗓音极富磁性。
宋祺拱手道:“遵命,二殿下。”领命飞快闪身,宋祺迅速没入街道尽头的人群中,无影无踪。
风离澈兀自立了会儿,不远处娇美的身影已消失在画舫中,他淡淡地抽回视线,转身离去。
烟落顺着铺满大红色地毯的楼梯来到三楼“顺”字号雅间。她环顾四周,看起来三楼只有一间厢房,她面前八扇齐整的雕花紫檀木门有着说不出的华贵与气派。
门虚掩着,漏出里边一线橘黄色的光线,似是无言的邀请。想着马上能见到傲哥哥,烟落心中似有柔波荡漾。伸出素白的手,她上前轻轻推开门。
“傲……”
一声傲哥哥的呼唤,被她硬生生地咽回喉口。菱唇微颤,似水美眸中写满惊讶。
烟落面前两扇通天落地的雪白鲛纱帷帐以流苏金钩挽起。房中青烟缭绕,如梦似幻,迷蒙间唯见一男子正坐于雅间内独自饮酒,他身着海水绿耀眼的织锦服,头戴熠熠生辉的赤金冠,贵气逼人。男子手中执着青玉酒壶,有琥珀色的琼浆自壶口倾泻下来,注入酒杯中,他勾唇一笑,抬袖一饮而尽,那动作优雅万千,好似书写着一篇华美的词赋。
怎么会是他?是在街上撕裂她鸳鸯枕巾的男子。烟落怎能忘记,那是一双寒如冰,隐透着邪气的眼睛,此时正直勾勾望着她,目光深邃地仿佛要将她吸入黑洞中。
烟落的心一下子慌起来,强作镇定,她启唇道,“公子,抱歉,我走错房间了。”她的声音有着难察的颤抖。突然有不好的预感,也不知这名男子有什么目的。此时门敞开着,船外湖面上吹过一阵冷冽的风,灌入她的脖颈间,如片片锋刃刮过,惹得她一阵瑟缩。转身,她急欲逃离。
“昔日廊坊行,佳人今不见。”身后男子不疾不徐地念着。
一惊,烟落忙回头,脱口就问:“我的信,你怎会知道?”
“你说呢?”风离御眼波一扫,冷冽如霜,却并不急着回答。猎物已在囊中,他自是不着急,今晚将有一场好戏在这里上演。
搁下手中青玉酒杯。他起身轻轻拨弄着身边的青铜鼎香炉,里面正袅袅散出怪异的紫烟,一缕一缕萦绕盘旋着,在凝冻的空气中慢慢变淡,直至消失殆尽。
“难道,那封信是你……”烟落咬住唇,问道:“可明明有‘安邑’的印鉴。”
“我以为你很聪明。‘鸟自无言花自羞’确实是好句。只是,难道你不觉得如果是你的情郎给你写的信,印鉴之上该是‘庆元’二字吗?”
此时铜鼎内的紫烟散尽,风离御打开盖子,他执起铜鼎底座凑至自己如锋刃般冷冽的唇边。只一吹,炉内的残香便灰飞散尽。邪笑挂在唇边,他挑眉,眸中闪过算计。以她刚才所立的位置,“暖情香”应该吸入不少。
“什么!”烟落脑中“嗡”地一响,她真没有想到这点。如果是傲哥哥给她的信,印鉴应该是他自己的封号“庆元”二字才是,这么大的疏漏,她竟然没发觉。
再次对入那一双深邃的眸子,他眸中无边的冷意顷刻浸遍她全身,令她瑟瑟不已。她突然意识到自己落入这名邪气男子的圈套之中。上次他无端扯碎她的婚嫁之物,这次不知他意欲为何,心中暗叫不好,是非之地不宜久留,她必须逃。
只可惜太晚了。一种陌生的燥热游走全身,勾起她心底最深处的渴望。她不知自己是怎么了,也不知自己究竟想要什么,干涩的喉咙让她发不出声音,沉重的双腿再也迈不开步子。身子有陡然收紧的感觉,她知自己落入他的怀中,却挣扎不得。
“砰”地一声响,风离御粗暴地将她甩至床上。大掌一挥,内力一震,先前打开的门瞬间合上,没有了冷风的注入,雅间内突然变得燥热起来。
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看着面前这俊美无双的男子,烟落屏住呼吸,惊恐有如万千虫蚁爬过,密密匝匝侵蚀着大脑,她说不出一句话来。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他全身迸发而出的冷意,如一股腊月刺骨的冰水正灌入她的骨髓中,令她不住颤抖着。她很害怕,隐隐知晓他要做什么,却无力阻止。
她不懂,他们只见过一次,她甚至不知他叫什么名字,又是什么人。今晚真的就要这样失身了吗?再过十多日她便要嫁给傲哥哥了,怎么可以?她不能。可身上这恶魔般的男人,正悠闲解开她的衣衫。他的动作轻佻熟稔,手指以一种放肆羞辱的姿态,在她的全身游走。
“放开!”强烈的屈辱感直冲脑门,理智驱使着烟落大喊,她不停地挥舞着双臂,抗拒着。
风离御停下动作,突然一手擒住她挥舞的双手,扣在她头顶之上,另一手则掐住她精致小巧的下巴,寒声道:“你叫楼烟落,是吗?”他心中微讶,吸入足量的“暖情香”,她竟然还能反抗,他小看了她的意志力。
他不经意的目光,扫到她头上佩戴的白玉梅花簪。只一瞥,他原本冷冽的脸更阴沉。慕容傲竟连这支簪子都送给了她,那他就更不能放过她了。楼烟落,要怨就怨天,谁让你是慕容傲看上的女人。伸手拔去她头上的簪子,甩至一边。他一心只想羞辱她,羞辱慕容傲,他只想毁了他们这对情深的鸳鸯。洁白无暇的白玉梅花簪静静躺在角落之中,默默无声,似在昭告着隐隐的痛。
她软软地躺在那里,抵不住药力,眼神迷离涣散,散乱的黑发如烟雨中的一方瀑布,柔美倾泻在枕上,仿佛开出朵朵奇异妖媚的花,她吐字愈来愈模糊,“不要——”
风离御望着眼前绝色的面庞,乌黑的瞳人中透着迷离的光晕,药力发作后,她的身体怕冷似地蜷缩着,展露的妩媚风情令他情乱意迷。兀然俯首,他狠狠吻住她。他不明白自己为何会有这种冲动,当他意识到的时候,灵巧的舌已然卷住她的,吸吮着她的甜蜜,掠夺着她的呼吸。他想,一定是他自己也吸入了“暖情香”,才会失控。“暖情香”在禁宫中只是催情药物,药性温和,不同于春药。本来他只想做做样子,此刻他却控制不了自己。感到身下人儿在剧烈颤抖,有刹那的犹豫,但体内贲张的激情让他脑中逐渐迷乱,终缓缓压下身躯。
“痛……”
身体有撕裂般的疼痛,那种痛直入骨髓。所有的挣扎,所有的理智,全在身体被侵占的那一刻,彻底清醒。“暖情香”再无法左右烟落的意识,她彻底清醒,撕碎般的疼痛提醒着她失去了什么,连同自己的心也一并被他无情地撕碎,碎成一片片。
“不要!”烟落用尽全力去推他,却撼动不了。悲哀的感觉瞬间弥漫全身,她恨自己无能为力,一任他凌辱,甚至没怎么挣扎就失去了清白。绝望中,她狠狠咬上他的胳膊,贝齿尝到了鲜血的滋味。他蹙眉,疼痛之余松开她。
“砰”的一声,房门陡然打开,清爽的凉风吹散了一室的情欲味道。
“侯爷,请您在这间房稍作等候,王大人马上就到。”是画舫小厮的声音。
“啊,天啊!小的该死!小的该死!小的竟然搞错了房间!”
“小的该死,打扰了七爷的雅兴,小的该死。侯爷,对不起,您的房间应该在二楼‘广’字号雅间。”
“滚出去!”风离御嘴上怒吼,心底却冷笑连连。他等的人终于来了!好戏要上演了!
“啊!”烟落见门大开,惊得喊出声来,拽紧被子掩住自己。
慕容傲正立在门口,听得熟悉的声音,像是烟儿。他猛然抬眸,不可置信地望向床榻,熟悉的身影,国色天香的脸庞,妩媚的风情却不是为自己展现。真的是烟儿,他还有十多天便要娶过门的妻子,如今却躺在风离御身下。他温润的面容一寸一寸变得惨白。门外暗沉的夜色勾画着他英挺侧影的线条,在寒风中渐渐僵硬。
风离御随意披上外衣,慢条斯理地顺着长发,一派优雅之状。勾起冷酷的唇角,他嘲讽道,“庆元侯,别来无恙。”
“你!”愤怒瞬间溢满胸腔,慕容傲一指指着他的鼻子向他怒吼。
“庆元侯,按礼你该叫我一声七皇子。”说罢,风离御眸光扫过身旁的女子,只见她瑟缩躲于锦衾后,神情无助,目光涣散,一动也不动,只在听到“七皇子”三个字时,不由自主地全身颤抖一下。
“烟儿,告诉我是怎么回事?是不是他强迫你?”慕容傲脸色铁青,也不看风离御,他直接反手关上房门,大步上前来到烟落跟前,痛心问道。
烟落不知该如何答,她甚至不敢看他一眼,心痛得无以复加,如万针直刺,滴滴都流淌着鲜血。身旁的邪恶男子,假传书信,设下圈套毁去她的清白,她不知道这层表象之后,是不是有更深层的阴谋?民间谁人不知,当今皇子之中,论尊贵,论权势,首当便是七皇子风离御。这一刻,她选择了沉默。
“怎么,庆元侯认识本皇子的新欢?”风离御微微一笑。
“新欢!”慕容傲咬牙切齿,一字字重复着。逼视风离御,他冷声道:“本侯未过门的妻子,怎会是你的新欢?一定是你强迫她的,混蛋!”上前一步,慕容傲一把揪住风离御的衣领,有暴戾的火花在两人间迸射开来。
“等等,傲哥哥,我是自愿的。”烟落不再沉默,开口道。清脆的声音,宛若黄鹂在月夜歌唱。
偌大的雅间,一时陷入死寂中。
慕容傲看着床上的女子,神情痛苦绝望,他的声音如撕裂般哑,“为什么!”
“对不起。”烟落轻轻启唇。残花败柳,她再也配不上本就远在天边的傲哥哥。他是众人景仰的侯爷,她只是尚书府庶出之女。他与她,有着云与泥的差别。原本,能嫁他就是自己的奢望。如今,上天终于将给予自己的恩赐收走。没想到这一刻的到来,她却异常平静。所有的不安,所有的颤抖都在这句话说出口时,彻底平复。此时烟落只想一人承受痛苦。
“该死的!谁要你说对不起!”慕容傲突然咆哮起来,他一下子拉过烟落,用力将她拽在身边。忽然,他的目光定格在雪白的被褥上,再移不开视线。
顺着慕容傲的目光,烟落注意到雪白的褥子上,盛开着朵朵鲜红耀眼的梅花,刺目的红,潮湿的红,朵朵皆是她清白纯洁的象征。她怔住,唇微微发抖。房门敞开着,她不知慕容傲是何时离开的,她更不敢去看他的眼神究竟有多悲凉。深夜的寒露吹进来,吹遍屋中每一个角落。她冻得哆嗦不停,全身麻木没有知觉。
“砰!砰!砰!”
外边是谁在燃放烟花,打破这短暂的宁静,透过精致的棱窗,隐约可见敛翠湖畔万花齐放,五彩斑斓,红红绿绿的火光,投映在雅间中。到处都在欢呼庆祝着,似乎人群喧嚣沸腾的嘈杂之声就在耳畔。欢乐的夜晚,热闹的万灯节,可惜却不属于她。
风离御侧目,冷冷望着她。美丽的脸庞,澄净的眼神,竟让他动了恻隐之心。今日他的计划只成功一半,还有一半被她给破坏了。他想不到她竟会承认是自愿的。他小看了她,柔弱的外表下,她有着一颗聪慧坚韧的心。
烟落缓缓起身,赤着脚走上冰凉的地板。默默蹲下,她捡起散落一地的衣服,一件件穿上。挽起如丝缎般的黑发,又捡起白玉梅花簪插上。她神情悲戚麻木,步履踉跄走向门口。
“回来!”风离御冷冷一字一字道:“今日你走,他日可别跪着回来求我。”
可她仿佛没有听见,只一步一步沉重地离开。
他英俊的眉目间怒意更盛,从没哪个女人如此无视他。不过,今夜的她注定无法下船。他早就下令,待慕容傲一走,画舫就启航在湖心抛锚,明日一早才靠岸。今夜无处可去的她,也许正在画舫某个角落独自舔舐伤口。
突然间,清远悠扬的箫声从不远处的船头传来,一定是她。她的技艺很好,低沉舒缓、连绵不断,和着静谧的夜晚,衬着凝冻在天边的冷月,箫声如同微风拂过平静的湖面,吹起淡淡的涟漪,荡向遥远不知名的地方。
越来越凄凉的音调,似漫天风雨漫天而下,又似无边秋叶潇潇飘落,感染了一切,令周遭陷入无边的惆怅之中。
“已暗忘吹,欲明谁剔?向侬无焰如萤。听土阶寒雨,滴破残更。独自恹恹耿耿,难断处、也忒多情。香膏尽,芳心未冷,且伴双卿……”
箫声婉转回荡,却渐渐凝滞,不再顺畅,直至断断续续,再也成不了整句。
风离御颀长的身影立于船尾,一任冷风撩起他华服的袍摆,猎猎翩飞,他的思绪越飘越远。
烟落将所有的委屈,所有的苦痛,所有的伤心都化作了这一曲夜萧。一曲夜萧话断肠。她的绝望、她的迷茫、她的凄怨都清晰地在这无比悲凉的箫声中传递着,也深深感染着他。
然而断断续续的箫声,吹奏至了最后,她已是泣不成声了吗?可骄傲如她,却没在他面前落下一滴眼泪。
寒风中,他紧紧握拳。
这一晚,她坐在船头,独自吹箫。
这一晚,他立于船尾,凝思出神。
也许,上天便在这悲伤的夜晚,注定了他们牵扯不断的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