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汪精卫从唱低调到唱反调
国民参政会上,孔祥熙讲话完毕便遭到许德珩的猛烈抨击;“东三省”是清朝带给中原的嫁妆?汪精卫天生就有一套将狗屎说成乌金的本领,他大唱“和平”低调,即便挨过枪子,得罪老友也全然不顾!最终,对“和平”已走火入魔的他,一下子投进了日本人的怀抱。
1938年7月6日,汉口两仪街20号国民政府大会议场,国民参政会第一次会议在这里隆重开幕,这是一个在抗战方殷之时顺应抗战需要,团结各方智慧和力量的民意机关。国民政府及军事委员会的领导人、各党各派的负责人,无党无派的社会知名人士及美、英、法、意等国驻华大使,中外记者共千余人出席了会议,人们神情严肃,大会气氛庄重。
毛泽东“因齿病及琐务羁身”不能与会,他发来了贺信并提出了三条建议,“一曰,坚持抗战;二曰,坚持统一战线;三曰,坚持持久战。”
作为国防最高会议的副主席,汪精卫被推举为国民参政会的正议长。
并非参政员的政府主席林森,因从重庆赶来武汉参加献金运动,也列席了这次大会。大会宣读了林森致大会的贺电和训词之后,蒋介石致辞答谢,行政院长孔祥熙做了施政报告。
长得面肥耳大的孔祥熙语调抑扬顿挫,舒缓动听:
“各位参政员们,各位友邦来宾,自抗战爆发以来,我国民力同心,侨胞不吝支持,友邦热心声援,我们共同谱写了一曲人类正义和正气的凯歌!尤其值得称颂的是我前线将士在枪械低劣,饮食不济的情况下,仍以高昂的斗志,无畏的精神,浴血沙场,奋勇杀敌,而我后方的人民,或送子参军,助夫抗战,或节衣缩食,捐献输将,这些都是我中华民族不灭之最有力的象征!在此,我借参加国民参政会的机会,向全体国民发出号召,恳请我忠勇爱国的国民有钱出钱,有力出力,以赢取抗战之最后胜利!同时也恳请世界友邦予我以道义和物质上的援助,以帮助我们战胜强大的敌人!”
稀稀落落的掌声响起,孔祥熙点头致谢后不无得意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但令他未曾预料的情景却在几百双惊愕的眼神中出现了:一个满头银丝的中年人“噔噔噔”地跨上台阶,走上了主席台。
这不是许德珩参政员吗?这次会议并没有安排他发言,他怎么上去了呢?
这位“五四运动”的健将,当年火烧赵家楼的骨干这时又会烧一把什么样的“火”呢?
在人们的疑惑神情中,许德珩声振屋瓦:“各位同志,来宾,听了刚才孔院长的讲话后,我有些想法如骨鲠在喉,不能不说,所以冒昧打断会议的安排,谈一点自己的看法。孔祥熙赞扬了前方将士忍饥挨饿、英勇杀敌的壮举,歌颂了后方人民克己奉献、支援抗战的爱心,还号召我们有钱出钱有力出力,这都是无比正确的,不过我想问一句,在200多万前线将士中,有几位是达官贵人的子弟?在各种团体开展的各项捐助活动中,豪门巨富奉献了多少?在流民满道、饿殍遍野的现实面前,你们的生活是否节省了些?‘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的惨景是不是我们今天社会的写照?!难道抗战只是下层人民的抗战,战争的苦难只应由下层人民独自承受?更有甚者,在全民抗战之时,有些人却在发国难财,囤积居奇,更有人冒天下之大不韪,以和平示敌,谋妥协投降之路,这些人是华夏的汉奸,民族的敌人,政府须擦亮眼睛而除之!”
“哗!”寂静的会场顿时爆发出山洪般的掌声。
蒋介石、汪精卫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煞是难看;孔祥熙的脸上还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但他们还是耐着性子坐着、听着。
会议进行了十天。7月15日下午闭幕会上,汪精卫终于抖擞精神,做了激昂慷慨的总结发言:
“在此抗战周年之时,国民参政会在蒋委员长的领导之下胜利召开并圆满结束了!在此之时我谨代表全会宣布,中国民族必以坚强不屈之意志,动员其一切物力人力,为自己,为人道,与此穷凶极恶之侵略者,长期抗战,以达到抗战建国的目的!”
“夫国难之险,险于覆舟;应战之急,急于救火。凡我同胞,安危相关,生死与共,则独立之时日未远,自由之曙光可期!”
汪精卫的讲话把本届国民参政会的气氛推向了高潮。
不过不少人在心里嘀咕,一向主张“和平”的汪精卫怎么口口声声离不开“抗战”到底,难道他的态度发生了180度的大转变?连他的“贤内助”陈璧君也颇为吃惊。
回到家里,同为参政员的陈璧君问道:“铭哥(汪精卫字兆铭),你近时怎么一口一个‘抗战’,你认为和平没有前途了?”
汪精卫剑眉紧锁,淡然一笑:“我是议长,是主角,不能没有台词吧!你没有听到许德珩的话吗?”
自从少女时代听了汪精卫的演讲、痴迷追求这位美男子以来,陈璧君一直是以“铭哥”称呼丈夫的。汪精卫的人才、诗才、口才让她倾慕不已,因而结婚之后她视之为私有物,生怕别人染指,而汪精卫又风流倜傥,身边的女人总是不少,所以这对夫妇之间总会不时发生揪头发、破脸皮的事。到底是南洋富商千金小姐的秉性占了上风,时间长了,汪精卫也就服了,少与别的女人勾搭,只是陈璧君的悍泼却在国民党内尽人皆知了。不过就政治而言,这对夫妇倒是夫唱妇随,相当默契的。
比如对抗日问题。
从“九一八”事变以来,日本人的侵华野心如吹充起来的热气球,不断膨胀,国人的抗日呼声也如同中秋的钱塘江潮,不断高涨,可就在这时候,汪精卫却对人说:
“以我的主张,现在还不应该发动抗战。等我们有飞机大炮了,可以答复敌人的飞机大炮了,到那时候再打不迟。有些人,反对我的意见,认为现在不打,民气就会消沉下去。我看,要消沉的早消沉了,要不消沉的,永远不会消沉。”
陈璧君也和着说:“我们的力量还不到和日本人开打的时候,有些人总是说收复东三省,其实东三省根本不是中国的地方,奉天是清朝带来的嫁妆。现在他们不过是把自己的嫁妆带回去就是了,有什么反对的呢?”
如此谬论,稍有血性的国人自然都会愤然作色的!
1935年11月1日,国民党四届六中全会在南京丁家桥中央党部大礼堂举行。开幕式毕即合影留念、记者拍照,热血青年孙凤鸣混迹其中,对汪连开了几枪,汪因此留下了终身不愈的隐疾,直到1944年死去,是为轰动一时的“刺汪案”。
历史是一面镜子,有时候一尘不染,烛照分明。1910年,清廷腐败,血气方刚的汪精卫去谋刺摄政王;可25年后,汪精卫也成为政府首脑,对日妥协的他竟又成为血气方刚的青年的谋刺对象。时间是一支不弯的铁笔,对人们的忠奸贤愚,是那么毫发不爽地做出了写照。
但汪精卫并未因此改变他的“和平”主张,他反倒认为那些力主“抗战”的人是不负责任、不说实话。于是,“八一三”事变前夜,他在《中国日报》上写了篇《说老实话与负责任》的文章,一吐心声:
“中国宋末、明末曾两次亡国。其亡国之原因,最大最著的,在于不说老实话,心里所想与口里所说,并不一样。”
此论一出,千夫所指。《申报》直指汪精卫而来,“主和即汉奸”、“和即灭亡”。
汪精卫天生就有一套将狗屎说成乌金的本领。他反唇相问:
“为什么言和就是汉奸?如此说来,宪法上规定国家有媾和的大权,是规定国家有做汉奸的大权了!‘忠孝仁爱信义和平’的匾字,其解释应该是‘忠孝仁爱信义汉奸’了。”
和汪精卫意气相投的除了他的“贤内助”外,还有曾任蒋介石侍从室副主任的周佛海、国民政府外交部亚洲司司长高宗武以及几位大学教授如梅思平、陶希圣等人。他们经常在南京西流湾8号汪宅商议“和平”之途。
汪精卫(后排左二)、陈璧君(后排左一)与朋友在一起
胡适本是潜心学问的文化人,这时也看不过去,便给他们取了个“低调俱乐部”的雅号,胡博士到底学贯中西,经他“点名”,“低调俱乐部”便海内闻知了。
武汉会战开始之后,“低调俱乐部”的成员转移到武汉继续活动。
这时日本人除军事进攻之外,还通过德国驻华大使陶德曼不断向国民政府施以政治诱降。蒋介石有过彷徨,有过犹豫,有过动摇,但没有上钩,而汪精卫却心旌摇动,欲欲跃试了。
6月的一天,汪精卫与行政院院长孔祥熙、国防最高会议秘书长张群、外交部部长王宠惠在一酒馆里小酌,席间便谈到陶德曼转达的日本“和议条件”问题。
汪知道自己和蒋介石之间已是两条道上的马车,走不到一起,便怂恿蒋的连襟孔祥熙出头“和议”,造成既成事实,最后迫蒋接受。孔祥熙圆滑得像条泥鳅,借酒装痴,头摇得像拨浪鼓似的。
汪精卫很不满意,遣将不如激将地说:
“假如我是你,一定签字。反正国防会议大家同意,你何必一定要问蒋?他是负军事责任的,不好表态,你签了字,他自然得承认。”
孔祥熙剑走边锋,醉眼蒙地嘟嚷道:
“唉!汪先生,我没有你的胆子,我背部受不起两颗子弹哟!”
三年前孙凤鸣的那几颗子弹还不时折磨着他这位国民党的副总裁,现在孔祥熙又轻轻洒上点盐水,汪精卫痛彻心扉了!
他决心独自沿“和平”之路走下去。
国民参政会第一次会议闭幕后不久,他把外交部亚洲司司长高宗武、日本科科长董道宁找到家里,面授机宜道:
“值此国人大唱高调之时,我们还是应该实际一点,理智一点,能和则和。最近日相近卫又提出了一些新原则,我看你们还是到他们那里去一趟,摸摸情况吧!基督说,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你我都是入地狱拯民于水火的人啊!”
看着副总裁如此动情的样子,高、董二人流着眼泪走出了汪府。
7月下旬,他们通过国民党中宣部驻香港代表梅思平,取道香港,飞赴日本,会见了陆相板垣、陆军省军务课课长影佐祯昭等人,得到了日本政府“扶汪倒蒋,中日和平”的允诺。
从此,汪精卫吃了一颗定心丸,更可以放言“和平”了。
到了10月13日,敌人溯长江、淮河而上,东占田家镇,北叩武胜关,武汉会战已进入紧要关头。
在此前方将士流血,后方难民流浪之时,13日,汪精卫通过与海通社记者谈话的形式,再次向日本人抛出“绣球”:
“中国在抵抗侵略之际,同时并未关闭第三国调停之门。不过此项调停之能否成功,须视日本和平提议之内容为断耳。如条件不妨碍中国之生存与独立,则可成为讨论的基础。”
这完全是在为投降公开“招标”了。
举国之谴责自不待言,即便远在海外的陈嘉庚先生,也忧心如焚。
陈嘉庚是老同盟会会员,早年倾力支持革命,对汪很尊重。20世纪20年代初,他创办厦门大学时,曾想聘请汪为该校校长。现在看到汪发出这样的“求和”论调,他岂能充耳不闻,不施援手?很快地,他以“南侨总会”主席名义,致电相劝:
“先生居重要主位……一言兴邦,一言丧邦,关系致大,倘或失误,不特南侨无可谅解,恐举国上下,皆不能谅解……万望接纳老友忠告,严杜妥协之门。”
但这时汪精卫已是走火入魔了,哪里听得进老友的规劝呢?
11月,也就是武汉和广州失陷后不久,高宗武、梅思平与影佐祯昭、今井武夫相会于上海,商订“和平”条款,是为有名的《重光堂密约》。12月8日,悄悄带上妻儿女婿从重庆珊瑚坝机场用一架小型飞机飞抵昆明,然后又由云南省主席龙云礼送他们分批到达河内。汪精卫从此投进了日本人的怀抱。
1934年孔祥熙访问德国,受到希特勒的礼遇
—当然,此是后话了。
现在,把镜头仍然拉回到1938年6月。当此时,100万中国军队已摆开了与日本侵略者决一死战的阵势,中国抗战史上最为惨烈的一页—武汉会战即将在血雨腥风中拉开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