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采哲思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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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快乐的知识(1)

哪里有知识之树,哪里就有天堂。

——弗里德里希·威廉·尼采

客观存在的先驱者

不论我以怎样的眼光看待世人,总会发现那些千差万别的个人都心怀这样一个使命,即做对人类生存发展有益的事。然而,这种使命感仅仅来自于人们身上存在的一种根深蒂固的、冷漠而又不可征服的行为的本能,而不是出自对人类的博爱。

虽然在日常生活中,人们通常会用一种短浅的目光将周围的人严格地进行区分,考虑他们对自己是有益的,还是有害的;是善的,还是恶的。不过,在对整个群体进行一个估计和长时间的思考之后,他们便会开始对自己的想法产生怀疑,最终,他们只好放弃了这种想法。并且,从保存本质的角度来看,最有害的人也许往往也是最有益的人,因为他不仅将自身的本能完好地保存了下来,还用自己的行为所产生的效应,保存了他人的本能。如果人类失去了本能的欲望,那么大概早已衰亡和毁灭了。

虽然人们将仇恨、奸邪、掠夺、统治欲等看作恶的东西,但是它们都是体现本质的行为,当然,这些行为代价高昂、糜费,甚至还可以说是愚不可及,可在使人类得以保存至今的诸多因素中,它们也是屡试不爽、非常重要的。你是否正处于违背本性的生活当中,我亲爱的朋友?这种生活是“非理性的”、“悲惨的”。几千年来,那些损害人类本性的东西,或许早已消失不见,现在即使上帝恐怕也找不到它们了。请按照你自己的意愿行事吧,至善或者至恶的欲望,甚至是自我毁灭!无论哪种情况,你都能够在人类发展中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这样,那些赞美你或者讽刺你的人也会被挽留下来!但是,你或许永远也找不到一个能够在你像苍蝇或者是青蛙一样可怜时,让你的心绪变好而在你最得意之际却能够嘲笑你的人!就像人们通常会笑真理一样,我们常常也会嘲笑自己。然而,说到笑,就连那些伟大的人物对真理的认识都尚显不足;而天资最为聪颖的人也同样可能缺乏笑的天赋。难道笑是未来的事情吗!倘若在人性之中纳入了“个人与本性相比不算什么,后者才是最重要的”的箴言,人人都能够做到时刻用欢笑放松心情,缓解压力,那么,这笑或许可以与智慧联系起来了,并且也就有了所谓的“快乐的知识”。

不过,在有些时候,情况就完全不同了。在现存的喜剧认识观念尚未被人们普遍“意识到”之时,悲剧时代、道德时代以及宗教时代就悄然而至了。然而对于一些所谓的道德发明者与宗教创立者,以及为道德评价而斗争的人、鼓吹良心谴责、煽动宗教战争的导师层出不穷的情况,究竟是意味着什么呢?而那些活跃在历史舞台上的英雄豪杰们所代表的又是什么呢?事实上,所有的英雄都大同小异,其他偶然性的可见的东西仅仅只是一种为英雄所做的铺垫,它们在一场表演中担任的角色,也许是道具、布景,也许是一些小角色——英雄的密友、贴身仆役,等等。(诗人就可以说是某些道德观念的贴身仆役。)虽然,这些悲剧人物自己认为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上帝的利益,并将自己当作是上帝的使者,但是,这些行为的实质还是出自本性利益,当然,这是可以理解的。在生活中,他们对人们的生活信念起到了很好的促进作用,同时也促进了群体的生活。在他们看来,“活着是值得的”,到处都可以听到他们叫嚷道:“你们一定要重视,许多事物都隐藏在生活本身、生活的背后以及生活下面!”不论是最高贵者,还是最卑贱者,都同样具有一种会不时地作为理性和激情爆发出来并且会给人制造一些冠冕堂皇的理由的保存本性的欲望,而非要人们将这种欲望忘却掉的做法是极其愚蠢和毫无道理的,虽然这往往是出于一种本能和直觉。我们都应该对生活充满热爱!不仅现在这样,将来也应该这样,因为只有对生活充满热爱,才能促进自我及其邻人!伦理学导师为了使这成为今后人们生活的唯一目的及理性的、最终的信念而勇敢地登上了舞台。他要论述的就是存在之意义。他在自己的观点中杜撰出了第二个存在,同时,他还通过新机械从古老的、一般的日尔曼人身上将旧的普遍存在取走。

在他看来,我们对存在和自身的取笑是绝对不被允许的,同时也不允许取笑他;他认为个人永远只是以个体的形式存在的,可以做天底下最厉害的大人物,也有可能沦为一个微不足道、不起眼的小人物,然而,无论是怎样的人,都是作恶多端的;他还认为人不存在本性。他对于自然规律和条件的肆意曲解是多么愚昧和狂热啊!如果他们强迫人类就范的话,那么一切怀有可怕的伦理学的愚蠢与反自然倾向的伦理学家都足以使人类陷入灭亡的境地。

每一个“英雄”登上历史的舞台,都必将会带来一些新鲜的事物和让人诧异的笑料,同时也会给人们带来心灵的震撼,他们会这样想:“我活着是值得的!”于是,无论是生活还是我们每一个人,似乎都突然之间对自身产生了兴趣。毋庸置疑的是,在这场战斗中,笑、理性和自然已经成为了胜利者,而那些主张存在意义说的伟大导师只能落得惨淡收场,并且一场存在悲剧最终演变成为了存在喜剧,借用埃席洛斯的一句话:“无尽的笑之浪潮”——将最终淹没这些伟大的悲剧角色。人性大体上是在“矫正性”的笑声里随着那些阐释存在之意义的导师的不断出现而改变的。现在,人性在原有的基础上又增多了一种希望这类导师和存在“意义”的理论出笼的需要。长此以往,人就逐渐变成了一种富于想象的动物,和其他动物比起来,在生存方面还多了一项新的条件,即必须坚信自己能够知道为何而存在。人类如果失去了对生活的周期性的信赖及对理性的信仰,那么就不可能达到像今天这样繁盛的状态。人类曾一度宣称:“那些不可取笑的东西的确是存在的。”博爱主义者再加上一句:“除了笑和欢乐的智慧之外,非理性的悲剧性事物也同样具有保存本性的作用,它也是一种手段,并且具有必要性!”

因此,我的弟兄,你们是否了解我的意思,明白这个盛衰规律吗?我们也将拥有属于我们自己的时代啊!

思想界的起义

我们欧洲人正处在一片混沌的荒原世界中,这里虽然有些事物还是高高矗立的,但多数都已经是坍塌倒下的,进而腐烂,形貌可怖。这景致就像图画一样,到哪儿去寻找比这还要美的废墟——四处野草杂生的废墟呢?

教会就像一座破败的城池。我们亲眼看见了基督教的根基已经动摇了,上帝的形象也在人们的心中轰然倒塌,对基督教禁欲主义理想的信奉正日薄西山、气若游丝。是的,像基督教这样一座有着悠久的历史而构筑精心的大厦,这最后的罗马建筑,百年垒之,非一朝能毁去得。然而,地震的震撼、各种思想的啃啮、挖掘、凿击、湿润必然让它的坍塌加速。最令人惊异的还是,曾经竭尽全力维护和支撑这座大厦的人恰恰成了竭尽全力地摧毁它的人,这就是德国人啊!看来,德国人似乎对教会的本质没有搞清楚,难道是他们智商不够高吗?或者是信仰太脆弱?南欧人的自由和自由思想是教会大厦的奠基,还有南欧人对大自然、人和灵魂的怀疑,就是说,是与北欧人迥异的人生体验和认识。

马丁·路德的宗教改革,从整体来看,就是“单纯”对“复杂”的义愤,说得严谨一点,这改革不过是一场误解而已,是值得原谅的、粗鄙却又诚实的误解——人们并不理解一个有着诸多成绩的教会的特征,仅仅是只看见了它腐朽的那一面;每一种胜利的、自信的强权所许可的怀疑被人们误解了,误解了它的宽容雅量……今天,人们总是很友善,不会和马丁·路德在一些诸如强权的主要问题上所表现出来的灾难性的短视、肤浅和轻率做斤斤计较,出现这些问题的主要原因是他来自民众,因为民众和统治阶级离得太远,缺乏夺取政权的本能欲望。

于是,马丁·路德的工作就是重建罗马教会的愿望仅仅变成了一项破坏性的工作,这并不是他的初衷,也是丝毫未有察觉的。他怀着老实人的满腔仇恨,用力撕着那只老蜘蛛费尽心思、花了很长时间编织的网。他将教会的神圣典籍发给每个人,这些书落入了那些语言学家的手里,而他们是要消灭一切建立在书本之上的信仰。他破坏“教会”的概念,以抛弃神灵抚慰这一信念的方式,他很清楚,只要那些创立教会的所谓神谕或神灵启示思想,继续在教会中存在并在大厦的建设中起到作用,那么,“教会”就能维持其力量。马丁·路德还把和女人性交的权利交还给牧师。民众,尤其是民间女性对牧师所持的崇敬态度大多是因为他们相信,在性上面特殊的人在别的方面也特殊,于是,民众对在人群里存在超人、神奇和拯救人的上帝深信不疑,而且这信念觅得了最高雅和最难于应付的律师的辩护。马丁·路德在给牧师送去女人之后,又剥夺牧师聆听教徒忏悔的权利,在心理学方面看这是正确的,但也同时就取消了牧师本身,因为牧师存在的最大作用就是作神的耳朵,那耳朵是一口沉默不语的井,一座帮教徒隐瞒忏悔秘密的坟墓。路德提出的“人人都是自己的牧师”的口号,这具有着农民的狡黠的格言的后面隐藏的是他对“上等人”和他们统治的一种铭肌铭骨的仇恨。他粉碎了一个自己知道无法实现的理想,同时憎恶它蜕变的形式,并和它做最坚决的斗争。实际情况是,这个永不可能成为僧侣的人对教会统治是持排拒态度的,他在教会组织的内部做事情,做的恰恰是他在国家组织中万死不辞地通过斗争而实现的“农民起义”。

对于路德宗教改革所带来的影响,今天大体上是可以做出判断和评价的;可是,又有谁能幼稚地据此而对他做一个简单的评价呢?对于这一切,他是没有任何责任的,他不理解自己的所作所为。然而,不容怀疑的是,欧洲的尤其是北欧的粗浅鄙陋的思想以及这思想的“善意化”——假使人们还乐意听这样一个道德字眼的话——因为路德的宗教改革而前进了一大步。同时,宗教改革所引发的思想界的动荡,对独立的渴求和对自由权的信仰,使思想“和自然统一”。当人们承认宗教改革毕竟为我们现在所尊崇的“现代的科学”作了准备并推进这一价值的时候,也应补充说明一点,即宗教改革和现代学者的态度是起到了负面作用的。对于宗教他们缺乏崇敬、廉耻和深度,对于整个知识界却是天真烂漫的忠诚和老实,简单地说来,思想界的平民主义也是他们影响的恶果。平民主义是近来两个世纪的特点,直到现在,悲观主义也没能使我们逃离平民主义的桎梏。

“现代的理念”也是这次北欧的农民起义的重要内容,这次起义反抗冷漠、暧昧、怀疑的南欧思想——将自己那硕大无朋的纪念碑建造在基督教会内的南欧思想。最后,我们还不应忘记,比之“国家的政权”,教会是什么?它首先是一种统治机构,它保障统治阶级和上层建筑,它信任思想的力量,认为没必要动用暴力手段。因而,教会不管在什么情况之下都要比国家政权显得高尚。

大家认为替道德辩护的最危险、最狡诈的律师在什么地方呢?这儿有一位缺乏教育的人,这个人才华有限,体会不到思考的乐趣,但他毕竟受过一定的教育,所以他是知道这种乐趣的;他百无聊赖、疲惫懒散、妄自菲薄。由于继承了一点财产,所以骗到的最后一个自我安慰是“劳动的赐予”,在所谓的“每天的工作”中忘却了自我。他对自己的存在是感到羞耻的,或许也隐瞒一些小的陋习。他只得读一些他理解不了的书,参加一些他无法领悟的思想界的交流,以此来博得虚荣,放纵自己。他全身中毒,因为对他来说,思想、教育、财富、寂寞统统都是毒剂,以至于他定然会滋生习惯性的复仇心态和意志……

大家请猜想一下,他必须得拥有什么东西才能使自己有着超过精英们的虚无的优越感呢?才能为自己、至少是为自己的想象产生了报复之后的欢愉呢?他需要拥有的是道德,除此无他——我敢打赌!他需要道德的词汇,需要像咚咚作响的鼓声奢侈地谈论正义,需要智慧、神圣和美德,需要奉行禁欲主义(禁欲主义把人们没有的东西隐藏得多么巧妙啊……),需要高明的伪装的是缄默、友善、温柔敦厚,这些都是人们称为理想主义者的伪装,不可救药的妄自菲薄者及其虚荣心便在这伪装下大行其道。

但愿人们能朝着正确的方向理解我的话吧:从这类思想的对立面中产生了一批怪人,他们被民众认为是圣者、智者并大加推崇;滋生了那些嘈杂不已地在创造历史的道德猛兽,圣奥古斯汀即是属于这一类。对思想有恐惧的心理,对思想报复——啊,这些作为驱动力的恶习就往往成了道德的发端甚至道德本身!即使那种在地球上某些地方曾经出现过的要求,即哲学家对智慧的要求(最蠢笨、最骄矜的一种要求)难道至今在印度和希腊不也主要是一种掩饰吗?有的时候,这要求许多谎言要假借着教育而神圣化,好像是为了要精心地照顾到年轻人似的,年轻人必须通过崇拜某些人物(通过被误导)才能约束自己并得以保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