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日第一次海战
——《本朝图鉴纲目(九州部分)》 1687年绘
——《蒙古袭来绘词·前卷·文永之役》 约1275—1281年绘
天下是打出来的,打天下是要花钱的,元帝国海陆并进地开战,令这个新王朝入不敷出,所以,它要海陆并进地收钱。南边的南宋还没有完全打下来,东边的朝鲜已被征服,东扩的下一个目标即是日本。1268年,忽必烈命高丽使者携《大蒙古国书》(高丽国王也曾致书日本,要求他们向大蒙古国称臣)赴日本,要求日本效法高丽来朝“通好”,也就是“纳贡”,否则将“用兵”。
这份今天仍藏于日本的《大蒙古国书》云:“大蒙古国皇帝奉书日本国王:朕惟自古小国之君,境土相接,尚务讲信修睦。况我祖宗,受天明命,奄有区夏,遐方异域,畏威怀德者,不可悉数。朕即位之初,以高丽无辜之民久瘁锋镝,即令罢兵还其疆域,反其旄倪。高丽君臣感戴来朝,义虽君臣,欢若父子。计王之君臣亦已知之。高丽,朕之东藩也。日本密迩高丽,开国以来,亦时通中国,至于朕躬,而无一乘之使以通和好。尚恐王国知之未审,故特遣使持书,布告朕志,冀自今以往,通问结好,以相亲睦。且圣人以四海为家,不相通好,岂一家之理哉。以至用兵,夫孰所好,王其图之。至元三年八月。”
日本虽小,但并没因蒙古人打败大宋而高看大蒙古国,这个与大宋通好的小国,甚至认为大蒙古国不能代表中国。所以,这份“通好”国书遭到日本镰仓幕府断然拒绝。其后,忽必烈又两派使者,幕府仍然拒而不见。由此引发了忽必烈两次跨海“用兵”,攻打日本。这两次海战,在中国古文献中没有命名;在日本文献中,依日本年号(古代日本虽然对中国称臣,但年号从未用中国年号)称为“文永之役”和“弘安之役”,亦称“蒙古袭来”。
《本朝图鉴纲目(九州部分)》
1687年日本绘图家绘制,此图较为准确地反映了古代对马海峡两岸的航线分布与海岸面貌。图上方为朝鲜釜山,元军攻打日本即是从釜山合浦港出发,中央为日本对马、壹岐两岛,下方为九州岛。筑前大宰府为九州首府,元军两次攻打日本,都没能靠近这个首府。
这段历史,中国、朝鲜、日本皆有文字记录,但海战图方面,中国没有留下任何形式的记录。但在日本,这两场战役一直被当作民族骄傲与民族仇恨来反复描绘,留下了很多精彩的海战绘画,其时间最早、最可信、最著名的即《蒙古袭来绘词》。这个绘词的出品人是亲历这两场战役的下级武士竹崎季长。虽然画中主要描绘的是九州肥后国御家人竹崎季长的个人战绩,但画面包括多种军事信息,历来为史家所看重。
作为肥后国兵卫尉的竹崎季长,曾两度出征抗元。在“文永之役”中,因有单骑攻入敌阵的表现,由一个无收入的下级武士受赏一块土地,成为一个小领主;七年后,在“弘安之役”中,季长再显武威,在鹰岛海面追击元军时,抢先攻上敌船,砍敌人首级,再立军功。为答谢神明的庇荫,向祖先汇报战功,他请画家把自己在文永、弘安两次战役的战绩制成绘卷,供奉于家乡神社。这两部长卷即是后世所说的《蒙古袭来绘词》。
《蒙古袭来绘词》共有两卷,前卷是“文永之役”,图纵约40厘米,横约230厘米,成于1275—1281年;后卷是“弘安之役”,图纵约40厘米,横约200厘米,绘制于1293年。此绘词原有一套两份各两卷,分藏甲佐神社和竹崎季长家,后因两份皆残破,修补时唯有将两份四卷互补其缺,拼贴成完整的一套两卷,辗转流传。1890年由大矢野家上献皇室,现藏东京千代田区宫内厅三之丸尚藏馆。
《蒙古袭来绘词·前卷·文永之役》中“元军在筑前国博多湾集结与竹崎季长出战”部分
画中描绘了元兵身穿长袍,颈披护项,在太极图般的旌旗下列阵;画右侧骑马射箭的为竹崎季长。前卷图纵约40厘米,横约230厘米,约成于1275 —1281年,现藏东京千代田区宫内厅三之丸尚藏馆。
1274年正月,忽必烈在新落成的大都(1272年忽必烈改中都为大都,并在此建都)宫殿接受朝贺,农历十月即挥师东进,跨海征讨日本。元朝历史文献中,找不到当年元军海上攻打日本的海图,或者,元军根本就没绘制海图。13世纪日本航海图也很难找到,这里只能选一幅1687年日本绘制的《本朝图鉴纲目(九州部分)》作为参考。此图较好地反映了古代对马海峡两岸的航线分布与地理面貌。图上方为朝鲜釜山,元军攻打日本即是从釜山合浦港(今镇海湾马山浦)出发,中央为日本对马、壹岐两岛,下方为日本九州岛,即筑前、筑后、丰前、丰后、肥前、肥后、日向、萨摩、大隅九国。其“三前”丰前、筑前、肥前是九州的海防前沿。肥前的五列岛,是九州海防前沿中的前沿,筑前的大宰府为九州首府,元军两次攻打日本,都没能靠近这个首府。
农历十月上旬,征东元帅蒙古人忻都,左、右副帅高丽人洪茶丘和汉人刘复亨,率蒙汉军2万人、高丽军5000人、水手6700人,从高丽合浦港出发,先后打下了对马、壹岐两岛,随后进攻肥前国沿海的五列岛。十月二十日(11月26日),元军兵分两路在筑前博多湾登陆。
九州的镇西奉行少贰(日本武将分为帅、大贰、少贰、守、介等)藤原经资,召集由藤原氏、大友氏、户次氏、菊池氏等北九州豪族所组成的联军,和萨摩守护岛津久经率领的萨摩军,此外还有从附近的神社、佛寺临时武装起来的少量神官、僧兵,共组织了10万兵力迎战元军。藤原经资令他的弟弟藤原景资担任前线指挥官,率军沿海驻守。《蒙古袭来绘词·前卷·文永之役》表现的就是这场博多湾登陆阻击战。此卷大约分成6组画和分列其间的长短不一的“词”,展示了仅有4个侍从的下级武士竹崎季长的五人小组的战绩:
第一组表现的是元军在博多湾以西的赤坂集结,日本大将少贰景资命令各部武装稳守所属据点,待元军攻到阵前时,再出兵迎击,但竹崎季长率先出战。画面由右向左展开,季长主从五骑,自绘有红色廊柱的筥崎八番宫西进,画中时年二十九的季长脸庞白皙,头戴星兜,身披葱绿色铠甲,背负箭囊,栗毛坐骑昂首徐步,穿松林而过。
第二组表现的是季长途经大将少贰景资阵前,既不下马归队,反坚持以五骑主动出击,谓若非如此无从立军功云,景资亦允其所请。
第三组表现的是季长一行与刚杀敌回来的猛将菊池武房相遇的一幕,看见战胜的武房,季长勇气倍增。
第四组表现的是“季长主从五骑与元军在鸟饲滨交锋”。图画最左端绘的是在太极图般的旌旗下,身穿长袍,颈披护项的元兵迎战日军。季长在3名元兵锐矢长枪齐发之下,险些掉下马来,一颗火药弹在头顶上爆炸,幸得白石通泰援军及时赶到,季长方保性命。此役季长有冲锋在先之功,白石通泰有解围之功,遂互为证人,据实上报。
第五组表现的是战后半年,论功行赏之事杳无音讯,季长不服气,决定亲往镰仓,向幕府申诉,但家贫的他唯有卖马鞍换盘缠,1275年6月自竹崎出发,8月抵镰仓(今神奈川县),获恩赏奉行安达泰盛接见。
第六组表现的是在镰仓,季长获恩赏奉行安达泰盛接见,获赐海东乡之地和黑栗毛骏马一匹,季长衣锦还乡。
此役,元军在博多湾登陆,遭到守军的激烈抵抗,折损大半兵力,副帅刘复亨受箭伤,元军不得不退至海滩,后又退到船上。夜里海上遭遇大风,一些战船沉到海里,元军只好返回朝鲜。
农历十月二十二日,守在大宰府准备决战的日军,最终没有等来元军。正是这一天,九州方面汇报对马、壹岐两岛为元军占领的战报才送到京都,而此时元军已全部撤退。也就是说,“文永之役”完全是九州地方武装在对抗元军,日本最高层并没有任何具体部署和指挥。大元第一次跨海征日,就这样不明不白地结束了。元朝廷认为是给了日本人应有的教训,大赏征日有功将士;日本国则认为是“神风”助九州武士打败了元军。从此“神风”成了日本民族紧急关头的最后一根精神支柱和战胜一切困难的图腾。
《蒙古袭来绘词·前卷·文永之役》中,并没有火器的描绘。仅有炸开的半个冒火石弹的描绘,此弹险些打死季长。这个武器可能是“回回炮”,即阿拉伯工匠制造的抛石机,所抛之石弹装有火药,能爆炸,但画中没有抛石机的描绘。这个武器也可能是手铳,即用竹筒装填火药发射铁、铅和石制的球形弹九。但画面中也无手铳的描绘。元日大海战中,应用最广泛的还是刀与箭。蒙古占优势的兵器是强力的箭,日本占优势的兵器是锋利的刀。
此外,图中的许多细节,也值得注意,如对阵军旗,元军统一用的是太极图般的旌旗,但此时的日本军队并不用太阳旗,九州豪族们各展自己的旗纹,如少贰氏“四目结”、菊池氏“二枚并鹰羽”、岛津氏“鹤丸十文字”,这是镰仓时代一直到德川时代的日本武士家纹,也是日本的军旗特色。
此时,日本没有统一的国家军队,打仗靠的是各地豪族武装,但就是这支地方上的杂牌军,打败了大元的多国部队组成的正规军。有意思的是,这么大的事,一直到仗都打完了,镰仓幕府才从信使那里知道大元舰队来攻打九州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