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奥斯丁小说全集(套装5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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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15)

太太小姐们礼貌周到地客套了一番之后,便辞别回房了。大家得知他打算很快就回来,都感到十分惊讶。贝内特太太一厢情愿,以为他想向她哪个小女儿求婚,兴许可以劝说玛丽答应他。玛丽比哪个姐妹都看重他的才能。她常常发觉,他思想比较稳重,虽说比不上她自己那样聪明,但是只要有她这样一个人做榜样,鼓励他读书上进,那他也会成为一个称心如意的伴侣。只可惜到了第二天早晨,诸如此类的希望全都化为泡影。刚一吃过早饭,卢卡斯小姐就来串门,私下向伊丽莎白叙说了头天的事情。

早在前一两天,伊丽莎白一度想过,柯林斯先生可能异想天开地以为自己爱上了她的这位朋友,但是,要说夏洛特会怂恿他,那似乎是太不可能了,正如她自己不可能怂恿他一样。因此,现在一听到这消息,不禁大为惊讶,也顾不得什么礼貌,竟然大声叫了起来:

“跟柯林斯先生订婚了!亲爱的夏洛特,这不可能!”

卢卡斯小姐刚才介绍情况时,神色一直很镇定,现在乍听得这一声心直口快的责备,霎时间变得慌张起来。不过,这也是她意料中的事情,因此又立刻恢复了镇静,从容不迫地回答道:

“你为什么感到惊奇,亲爱的伊莱扎?柯林斯先生不幸没有博得你的欢心,难道你觉得他就不可能被别的女人看上眼?”

伊丽莎白幸好这时候已经镇定下来,便竭力克制着自己,用相当肯定的语气对朋友说道,她觉得这是一起美满的姻缘,祝愿她无比幸福。

“我明白你的心思,”夏洛特回答道。“你一定感到奇怪,而且感到非常奇怪——因为柯林斯先生不久前还想跟你结婚。不过,你只要有工夫把事情仔细想一想,我想你就会赞成我的做法。你知道,我不是个浪漫主义者,从来不是那种人。我只要求能有一个舒适的家。就柯林斯先生的性格、亲属关系和社会地位来看,我相信嫁给他是能够获得幸福的,可能性之大,不会亚于大多数人结婚时夸耀的那样。”

伊丽莎白平静地回答了一声:“那当然。”两人尴尬地沉默了一会,随即便回到家人中间。夏洛特没过多久就走了,伊丽莎白得便把刚才听到的话仔细想了想。这么不般配的一门亲事,使她心里久久没法想通。柯林斯先生在三天之内求了两次婚,本来就够稀奇的了,如今竟会有人答应他,这就更稀奇了。她一向觉得,夏洛特的婚姻观与她的不尽一致,但不曾料到,一旦事到临头,她居然会摒弃美好的情感,而去追求世俗的利益。夏洛特当上柯林斯先生的妻子,这岂不是天下的奇耻大辱!她不仅为朋友的自取其辱、自贬身价而感到沉痛,而且还忧伤地断定,她的朋友作出的这个抉择,决不会给她带来多大幸福。

第二十三章

伊丽莎白正跟母亲姐妹们坐在一起,寻思着刚才听到的那件事,拿不定是否可以告诉大家。恰在这时,威廉·卢卡斯爵士来了。他是受女儿的委托,前来贝内特府上宣布她订婚的消息。他一边公布这件事,一边又再三恭维太太小姐们,说是他们两家能结上亲,他真感到荣幸。太太小姐们听了,不仅大惑不解,而且满腹狐疑。贝内特太太再也顾不上什么礼貌,竟一口咬定他闹错了。莉迪亚一向大大咧咧,又常常没大没小,不由得大声嚷道:

“天哪!威廉爵士,你怎么能说出这种话来?难道你不知道柯林斯先生想娶莉齐吗?”

遇到这种情形,只有像宫廷弄臣那样善于逢迎的人,才不会生气。好在威廉爵士颇有素养,竟然忍耐住了。他虽然要求她们相信他说的全是实话,但却采取极大的克制态度,颇有礼貌地听着她们无理取闹。

伊丽莎白觉得自己有责任来替威廉爵士解围,便挺身而出,证明他说的是实话,说她刚从夏洛特那里听到了消息。为了使母亲和妹妹们不再大惊小怪,她又诚挚地向威廉爵士道喜(简也连忙跟着帮腔),连连称赞这门婚事多么幸福,柯林斯先生人品出众,亨斯福德与伦敦相隔不远,来往方便。

贝内特太太实在给气坏了,当着威廉爵士的面没说多少话。但是等他一走,她的满腹怨愤顿时发泄出来了。第一,她决不相信这件事;第二,她断定柯林斯先生上了当;第三,她相信他们在一起决不会幸福;第四,这门亲事可能要吹。不过,她还从整件事中推断出两个明显的结论:其一,伊丽莎白是这场恶作剧的真正祸根;其二,她自己受尽了众人的残暴虐待。这一整天,她主要就是抱怨这两点。她无论如何也得不到安慰,无论如何也咽不下这口气。满腔的怨愤一整天都没消下去。她见到伊丽莎白就骂,一直骂了她一个星期;跟威廉爵士夫妇一讲话就粗声粗气,直到一个月之后才好起来;而对他们的女儿,竟然过了好几个月才宽恕了她。

这期间,贝内特先生心里显得平静多了,据他自己声称,这次经历使他感到快慰至极。他说,他一向认为夏洛特·卢卡斯还比较理智,哪知道她居然像他太太一样蠢,比他女儿还要傻,实在觉得庆幸!

简也承认这门亲事有些奇怪,但她没怎么表述自己的惊讶,只是诚恳地祝愿他们两人幸福。虽说伊丽莎白一再分辩,她始终认为这门婚事未必一定不会幸福。基蒂和莉迪亚压根儿不羡慕卢卡斯小姐,因为柯林斯先生不过是个牧师而已,这件事除了可以当作新闻在梅里顿传播传播之外,与她们毫不相干。

卢卡斯太太有一个女儿获得了美满姻缘,心里不禁十分得意,觉得可以趁机刺刺贝内特太太了。于是,她朝朗伯恩跑得更勤了,表白自己如何高兴,尽管贝内特太太满脸怒气,出言尖刻,要是换了别人,还真会感到扫兴呢。

伊丽莎白与夏洛特之间从此产生了隔膜,彼此对这桩事总是缄默不语。伊丽莎白断定,她们俩再也不会推心置腹了。因为对夏洛特大失所望,她便转而越发关心自己的姐姐了。姐姐为人正直,性情温柔,她相信她对姐姐的这种看法决不会动摇。她一天天越来越为姐姐的幸福担忧,因为宾利先生已经走了一个星期,却没有听到一点他要回来的消息。

简很早就给卡罗琳写了回信,现在正数着日子,看看还得多少天才能再接到她的信。柯林斯先生许诺要写的谢函星期二就收到了,信是写给她们父亲的,信里充溢着一种铭感五内的语气,仿佛他在他们府上叨扰了一年似的。他在这方面表示了歉意之后,便使用了不少欢天喜地的字眼,告诉他们说,他已经有幸赢得了他们的芳邻卢卡斯小姐的芳心。接着他又解释说,他们亲切地希望能在朗伯恩再见到他,当时他纯粹是为了想来看看他的心上人,所以才欣然接受了他们的一片盛情,他希望能在两周后的星期一到达朗伯恩。他还说,凯瑟琳夫人打心眼里赞成他的婚事,并且希望他尽快操办。他相信,就凭这一点,亲爱的夏洛特也会尽早择定佳期,使他成为天下最幸福的人。

柯林斯先生要重返朗伯恩,这对贝内特太太来说,已不再是什么快事了。她倒像丈夫一样大发牢骚。真是奇怪,柯林斯先生不去卢卡斯家,却偏偏要来到朗伯恩。事情既不方便,还麻烦透顶。她眼下身体不好,讨厌家里来客人,而且最讨厌那些痴情种子。贝内特太太成天这样嘀咕来嘀咕去,只有想到宾利先生至今不归,因此勾起她更大的痛苦时,她才闭口不语。

简和伊丽莎白都为这件事感到不安。一天天过去了,就是得不到宾利的消息,只听得梅里顿议论纷纷,说他今冬不会再来内瑟菲尔德了,贝内特太太听了大为愤慨,总说这是恶意诽谤,纯属造谣。

连伊丽莎白也开始担忧了,她并不担心宾利对姐姐薄情,而担心他姐妹真把他绊住了。她本不愿意生出这种念头,觉得这既有损简的幸福,又有辱她的心上人的忠贞,但是却又情不自禁地常往这上头想。宾利先生有两个无情无义的姐妹,还有一个足以左右他的朋友,这几个人同心协力,再加上达西小姐那么迷人,伦敦又那么好玩,纵使他对简情意再深,恐怕也难免不变心。

至于简,在这忧虑不安的情况下,她自然要比伊丽莎白更加感到焦心,不过她总想把心事掩藏起来,因此她和伊丽莎白从不提及这件事。但是,母亲却不会这么体贴她,过不了一个钟头就要讲起宾利,说她等他回来都等得不耐烦了,甚至要求简承认:如果宾利当真回不来,她会觉得自己受到了凌虐,幸亏简性情温柔,遇事镇定,才心平气和地顶住了这些折磨。

柯林斯先生于两周后的星期一准时到达了,但他在朗伯恩受到的接待,却不像初次结识时那么礼貌周到。不过,他实在太高兴了,也用不着别人多礼。也算主人家走运,他因为忙着谈情说爱,也就省了大家很多麻烦,不必再去应酬他。他每天都把大部分时间消磨在卢卡斯家,有时候要挨到贝内特家就寝前才赶回朗伯恩,只来得及为他的终日未归道个歉。

贝内特太太着实可怜。谁一提到那门亲事,她就会大动肝火,而且无论走到哪里,总会听到人们谈起这件事。她一见到卢卡斯小姐,就觉得讨厌。一想到她要接替自己做这房子的主妇,她就越发嫉妒和厌恶她。每逢夏洛特来看望她们,她总以为人家是来探视什么时候可以搬进来;每逢夏洛特跟柯林斯先生低声说话,她就断定他们是在谈论朗伯恩的家产,决计一俟贝内特先生去世,便把她们母女撵出去。她心酸地把这些苦衷说给丈夫听。

“说真的,贝内特先生,”她说,“夏洛特·卢卡斯迟早要做这幢房子的主妇,我还非得给她让位,眼睁睁地看着她来接替我的位置,真叫我受不了!”

“亲爱的,别去想这种伤心事。我们还是往好里想。我们不妨这样安慰自己:说不定我比你活得还长呢。”

可这话安慰不了贝内特太太,因此她非但没有回答,反而像刚才那样抱怨下去。

“我一想到这宗家产要全落到他们手里,心里就忍受不了。要不是为了限定继承权,我才不在乎呢。”

“你不在乎什么?”

“什么都不在乎。”

“让我们谢天谢地,你的头脑还没有麻木到这种地步。”

“贝内特先生,对于限定继承权问题,我决不会谢天谢地。我真不明白,有谁会这么狠心,不把财产传给自己的女儿,却要送给别人,而且这一切都是为了柯林斯先生!为什么偏偏要给他呢?”

“我让你自己去断定吧,”贝内特先生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