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奥斯丁小说全集(套装5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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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4)

“简,是谁来的信?什么事?怎么说的?简,快告诉我们,快点,宝贝!”

“是宾利小姐写来的,”简说,然后把信读了出来:

亲爱的朋友:

如果你今天不发发慈悲,来与路易莎和我一道吃晚饭,我们俩就要结下终身怨仇了。两个女人整天在一块谈心,到头来没有不吵架的。接信后请尽快赶来。我哥哥及其朋友要上军官们那里吃饭。

永远是你的朋友

卡罗琳·宾利

“上军官们那里吃饭!”莉迪亚嚷道。“奇怪,姨妈怎么没告诉我们这件事。”

“上别人家去吃饭,”贝内特太太说,“真晦气。”

“我可以乘车子去吗?”简问。

“不行,亲爱的,你还是骑马去吧,天像是要下雨,那样一来,你就要在那儿过夜了。”

“你要是肯定他们不会送她回来的话,”伊丽莎白说,“那倒是个好主意。”

“哦!男士们要乘宾利先生的马车去梅里顿,赫斯特夫妇光有车没有马。”

“我还是愿意乘马车去。”

“乖孩子,我敢说你爸爸腾不出马来。农场上要用马,贝内特先生,是这样吧?”

“农场上常常要用马,可惜让我捞到手的时候并不多。”

“如果今天让你捞到手,”伊丽莎白说,“就会了却妈妈的心愿。”

最后,她终于敦促父亲承认,几匹拉车的马都已派了用场。因此,简只得骑着另外一匹马去,母亲把她送到门口,喜气盈盈地连声预祝天气变坏。她果然如愿了。简走后不久,天就下起了大雨,妹妹们都替她担忧,母亲反倒为她高兴。大雨整个晚上都下个不停,简当然也没法回来。

“我这个主意出得真妙!”贝内特太太一次次说道,好像能让老天下雨全是她的功劳。不过,她的神机妙算究竟造成多大幸福,直到第二天早晨她才知道。刚吃完早饭,内瑟菲尔德那里就打发仆人,给伊丽莎白送来一封信,内容如下:

最亲爱的莉齐:

今天早晨我觉得很不舒服,我想这是昨天浇了雨的缘故。好心的朋友要我等身体好些再回家。他们还非要让琼斯先生来给我看看——因此,你们要是听说他来给我看过病,请不要惊讶——我只不过有点喉痛和头痛,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毛病。

你的……

“亲爱的太太,”等伊丽莎白念完信,贝内特先生说道,“假如你女儿得了重病,假如她送了命,我们心里倒也有个安慰,因为那是奉了你的命令,去追求宾利先生引起的。”

“哦!我才不担心她会送了命呢。人哪有稍微伤点风就送命的。人家会好好照料她的。只要她待在那儿,保管没事。要是有车子的话,我倒想去看看她。”

伊丽莎白却真焦急了,尽管没有车子,还决定非去看看姐姐不可。她不会骑马,惟一的办法只有步行。她把自己的决定告诉了大伙。

“你怎么能这么傻,”母亲嚷道,“路上这么泥泞,亏你想得出来!等你到了那里,你那副样子就见不了人啦。”

“我只要见得了简就行。”

“莉齐”父亲说道,“你的意思是不是要我派马套车?”

“当然不是。我不怕走路。只要存心去,这点路算什么,只不过三英里嘛。我晚饭前赶回来。”

“我敬佩你的仁爱举动,”玛丽说道,“但是千万不能感情用事,感情应该受到理智的约束。依我看,做事总得有个分寸。”

“我俩陪你走到梅里顿,”凯瑟琳和莉迪亚说道。伊丽莎白表示赞成,于是三位年轻小姐便一道出发了。

“我们要是赶得快,”三人上路后,莉迪亚说道,“兴许还能赶在卡特上尉临走前见上他一面。”

三姐妹到了梅里顿便分手了。两个妹妹朝一位军官太太家里走去,剩下伊丽莎白独自往前赶。只见她急急忙忙,脚步匆匆,穿过一块块田地,跨过一道道栅栏,跳过一个个水洼,最后终于看见了那幢房子。这时,她已经两脚酸软,袜子上沾满了泥浆。脸上也累得通红。

她被领进了早餐厅,只见众人都在那里,唯独简不在场。她一走进来,众人都大吃一惊。照赫斯特夫人和宾利小姐看来,这么一大早,路上这么泥泞,她竟然独自步行了三英里,简直让人不可思议。伊丽莎白料想,他们准会因此而瞧不起她。然而,他们却十分客气地接待了她。那位做兄弟的表现得不仅客客气气,而且非常热情友好。达西先生少言寡语,赫斯特先生索性一言不发。达西先生心里有些矛盾,一方面爱慕她那因为奔波而泛起的娇艳面容,另一方面又怀疑她是否有必要独自打那老远赶来。至于赫斯特先生,他一门心思只想吃早饭。

伊丽莎白问起了姐姐的病情,得到的回答却不大妙。贝内特小姐夜里没睡好觉,现在虽然起床了,但身上还烧得厉害,不能出房门。让伊丽莎白高兴的是,他们立刻把她领到了姐姐那里。简原先只是担心引起家人的惊恐或不便,才没在信里表示她多么盼望有个亲人来看看她,眼下一见妹妹来了,心里感到非常欣喜。不过,她没有力气多说话,等宾利小姐走出去,屋里只剩下她们姐妹俩的时候,她只能说几句感激主人的话,因为他们待她实在太好了。伊丽莎白静悄悄地侍候着她。

早饭吃过之后,宾利家的姐妹俩也来陪伴她们。伊丽莎白看到她们对姐姐那么亲切,那么关怀,也对她们产生了好感。医生赶来了,检查了病人的症状,不出众人所料,说她患了重感冒,必须尽力调治好。他还嘱咐简上床休息,并且给她开了几样药。医生的嘱咐立即照办了,因为病人的热度又升高了,而且头痛得十分厉害。伊丽莎白片刻也不离开姐姐的房间,另外两位女士也很少走开,因为男士们都不在家,她们到别处也是无所事事。

时钟打三点的时候,伊丽莎白觉得应该走了,便勉勉强强地说了一声。宾利小姐提出派马车送她,伊丽莎白打算稍许推谢一下就接受主人的盛意,不料简表示舍不得让她走,于是宾利小姐只得改变派马车的主意,请她在内瑟菲尔德暂且住下。伊丽莎白感激不尽地答应了。随即宾利小姐便差遣仆人去朗伯恩,把伊丽莎白留下的消息告诉她家人,同时带回些衣服来。

第八章

五点钟的时候,主人家两姐妹出去更衣。到了六点半,伊丽莎白被请去吃饭。大家都很讲究礼貌,纷纷探问简的病情,其中宾利先生表现得尤为关切,伊丽莎白见了十分欢喜,只可惜她做不出令人鼓舞的回答。简一点也没见好。那姐妹俩听到这话,便三番五次地说她们多么担忧,患重感冒多么可怕,她们自己多么讨厌生病,然后就把这事抛到了脑后。原来,简不在面前她们就对她漠不关心,这就使伊丽莎白重新滋生了对她们的厌恶之情。

的确,这伙人里只有她们的兄弟能使她感到满意。他显然是在为简担忧,对伊丽莎白也关怀备至。本来,伊丽莎白觉得别人将她视为不速之客,但是受到这般关怀之后,她心里也就不那么介意了。除了宾利先生之外,别人都不大理睬她。宾利小姐一心扑在达西身上,她姐姐差不多也是如此。再说赫斯特先生,他就坐在伊丽莎白身旁,可他天生一副懒骨头,活在世上就是为了吃喝和玩牌,后来见伊丽莎白放着五香炖肉不吃,却去吃一盘家常菜,便不再搭理她了。

伊丽莎白一吃过饭,就立即回到简那里。她一走出饭厅,宾利小姐就开始诽谤她,说她太没有规矩,真是既傲慢又无礼;说她寡言少语,仪态粗俗,情趣索然,模样难看。赫斯特夫人也有同感,而且还补充了两句:

“总而言之,她除了擅长跑路之外,没有别的长处。我永远忘不了她今天早晨的那副样子。简直像个疯子。”

“她真像个疯子,路易莎。我简直忍不住笑。她这一趟跑得无聊透了!姐姐伤了点风,犯得着她在野地里跑跑颠颠吗?她的头发给弄得多么蓬乱,多么邋遢!”

“是呀,还有她的衬裙。你们要是看见她的衬裙就好了。我绝对不是瞎说,那上面沾了足足六英寸泥。她把外面的裙子往下拉了拉,想遮住衬裙,可惜没遮住。”

“你形容得也许非常逼真,路易莎,”宾利说道,“可我却一点也没有注意到。我觉得,伊丽莎白·贝内特小姐今天早晨走进屋的时候,样子极其动人。我可没看见她那沾满泥浆的衬裙。”

“你一定看见了,达西先生,”宾利小姐说。“我想,你总不愿意看见令妹出这种洋相吧。”

“当然不愿意。”

“踏着齐踝的泥浆,孤零零一个人跑了三英里,四英里,五英里,谁知道多少英里!她这究竟是什么意思?依我看,这表明她狂妄放肆到令人作呕的地步,一点体面也不顾,乡巴佬气十足。”

“这正表明了她对姐姐的手足之情,非常感人,”宾利说。

“我很担心,达西先生,”宾利小姐低声怪气地说道,“她的冒失行为大大影响了你对她那双美丽的眼睛的爱慕吧?”

“毫无影响,”达西答道。“经过一番奔波,她那双眼睛越发明亮了。”说完这话,屋子里沉默了一阵,随即赫斯特夫人又开口了:

“我特看得起简·贝内特,真是个挺可爱的姑娘,我衷心希望她能嫁个好人家。只可惜遇到那样的父母,又有些那么低贱的亲戚,恐怕没有什么指望了。”

“我好像听你说过,她们有个姨父在梅里顿当律师。”

“是的。她们还有个舅舅,住在奇普赛德[16]一带。”

“那真妙极了,”做妹妹的补充了一句,于是姐妹俩都纵情大笑。

“即使她们的舅舅多得能塞满奇普赛德街,”宾利嚷道,“也丝毫无损她们的讨人喜爱。”

“不过,要想嫁给有地位的男人,机会可就大大减少了,”达西回答说。

宾利没有答理这句话,可是他的两个姐妹听了却非常得意,她们又拿贝内特小姐的低贱亲戚尽情取笑了一番。

不过她们一离开饭厅,便又重新装出一副温柔体贴的样子,来到简的房间,一直陪她坐到喝咖啡的时候。简仍然病得厉害,伊丽莎白始终不肯离开她,直到夜色已深,见她睡着了,她才放下心,觉着尽管有些不乐意,还是应该下楼去看看。她走进客厅,发现大家正在玩卢牌[17],大家当即请她来玩,她怕他们玩大赌[18],便谢绝了,推说放心不下姐姐,只在楼下待一会,还是找本书消遣消遣。赫斯特先生惊讶地望着她。

“你宁可看书也不玩牌?”他说道。“真是少见。”

“伊莱扎·贝内特小姐瞧不起玩牌,”宾利小姐说道。“她是个了不起的读书人,对别的事情一概不感兴趣。”

“我既领受不起这样的夸奖,也担当不得这样的责备。我可不是什么了不起的读书人,我对很多事情都感兴趣。”

“毫无疑问,你就很乐意照料你姐姐,”宾利说道。“但愿你姐姐快些复原,那样你就会觉得更快乐了。”

伊丽莎白由衷地谢了他,然后朝一张摆着几本书的桌子走去。宾利立即表示要给她再拿些来,把他书房里的书全拿来。

“我要是多藏些书就好了。既可供你阅读,我面子上也光彩些。不过我是个懒虫,虽说藏书不多,却也读不过来。”

伊丽莎白跟他说,房间里这几本书足够她看的了。

“我感到很惊奇,”宾利小姐说,“父亲怎么只留下这么一点点书。达西先生,你在彭伯利的那个书房有多气派啊!”

“那有什么好稀奇的,”达西答道,“那是好几代人努力的结果啊。”

“可你也添置了不少啊。你总是一个劲地买书。”

“如今这个时代,我不好意思忽略家里的书房。”

“忽略!但凡能为那个壮观的地方增添光彩的事情,你肯定一桩也没有忽略!查尔斯,你给自己盖房子的时候,但愿能有彭伯利一半美观就行了。”

“但愿如此。”

“不过,我还真要奉劝你就在那一带买块地,照彭伯利的模式盖座房子。英国没有哪个郡比德比郡更美的了。”

“我十分乐意这么办。要是达西肯卖的话,我想索性把彭伯利买下来。”

“我是在谈论可能办到的事情,查尔斯。”

“我敢说,凯瑟琳,买下彭伯利比仿照它另盖一座房子,可能性更大一些。”

伊丽莎白被他们的谈话吸引住了,没有心思再看书了。不久,她索性把书放在一旁,走到牌桌跟前,坐在宾利先生和他姐姐之间,看他们玩牌。

“自春天以来,达西小姐又长高了好些吧?”宾利小姐说道。“她会长到我这么高吗?”

“我想她会的。她现在大约有伊丽莎白·贝内特小姐那么高,或许还要高一点。”

“我真想再见见她!我从没碰到过这么讨我喜欢的人。模样那么俊俏,举止那么优雅,小小年纪就那么多才多艺!她的钢琴弹得棒极了。”

“真叫我感到惊奇,”宾利说道,“年轻小姐怎么有那么大的能耐,一个个全都那么多才多艺。”

“年轻小姐全都多才多艺!亲爱的查尔斯,你这是什么意思?”

“是的,我认为她们全是这样。她们都会装饰台桌,点缀屏风,编织钱袋。我简直就没见过哪一位不是样样都会,而且每逢听人头一次谈起某位年轻小姐,总要说她多才多艺。”

“你列举这些平凡的所谓才艺,”达西说道,“真是再恰当不过了。许多女人只不过会编织钱袋,点缀屏风,也给挂上了多才多艺的美名。我决不能赞同你对一般妇女的评价。在我认识的所有女人中,真正多才多艺的只有半打,再多就不敢说了。”

“当然,我也是如此,”宾利小姐说。

“那么,”伊丽莎白说,“照你看来,一个多才艺的妇女应该具备很多条件啦。”

“是的,我认为应该具备很多条件。”

“哦,当然,”达西的忠实羽翼嚷起来了,“一个女人不能出类拔萃,就不能真正算是多才多艺。一个女人必须精通音乐、唱歌、绘画、舞蹈以及现代语言,才当得起这个称号。除此之外,她的仪表步态、嗓音语调、谈吐表情,都必须具备一种特质,否则她只能获得一半的资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