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幻世界(2016年10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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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银河奖征文(2)

安德森的大脑突然一阵混乱,眼中的世界仿佛在一瞬间被爆炸的气浪割裂成了无数的碎片,他站在孤寂的空间里,脚下是最深沉的黑暗。翻飞着的碎片,旋转成一股虚空之中的龙卷风,扎进他的双眼。痛,一股锋利的痛感像匕首一般狠狠插进他的心脏,给他一种窒息般的眩晕感。安德森死死地抱着头,蹒跚着靠在墙上,沿着光滑的墙体抽搐着缓缓蹲下,双眼紧闭,咬紧牙关忍受着那要命的剧痛。但他的世界并非一片黑暗,在那黏稠的虚空之上,他看到了一片湖泊。

阳光明媚的湖畔,意气风发的少年,梧桐树下的少女……

不。是她。支离破碎的女孩。绿色的纱裙被暗红色的血浆濡湿。

布兰妮……曾经的挚爱,如今的梦魇。

“不,不是的……”

安德森发狂般狠狠捶打着太阳穴,想把那无比清晰的画面敲出脑海。她那天穿着衬衫牛仔裤,不是纱裙。那条纱裙是在瓦尔登湖穿的,那天有一个发布会,那天他喝了不少酒,那天她鼓起勇气表达了自己的爱……但他笑了笑,没有回答。安德森记得她笑着低下了头,眼里那一丝微弱的水光在傍晚的夕阳下淡淡地散去。

安德森一直把她当作朋友与助手,没错,她是一个讨人喜欢的女孩子,但安德森不确定“喜欢”与“爱”的区别是什么。直到那次袭击之后,早晨的实验室再也没有了咖啡的馥郁芬芳,汗水濡湿的衬衫渐渐堆积如山,熬夜的时候再没人催你睡觉,试验成功也只得到一张张支票……安德森终于明白,那件绿色的纱裙已经成了他永远无法释怀的记忆。原来当年,他并非没有感受到那种发自灵魂尽头的呼唤与欲望,他,只是太过骄傲了。

多少个日日夜夜,疯狂的思念让他的世界被那个影子完完全全地充满;而现在,那个影子背对着他,近在咫尺,他却只想逃离。

安德森想离开这个荒诞的地方,可他无能为力。他的视线如同上了锁,牢牢地钉在那间浸满了污血的轻纱上,惊恐地看着她缓缓转过身来,说,你快离开……

但那不是一张破碎的脸。恬静的笑绽放在那精致的脸庞,淡红色的酒窝燃烧成了秋日里傍晚的夕阳。那双眼睛笑得很甜,那么清澈,仿佛那片凡尘之外的天使之湖。瓦尔登湖畔,芒草地里的少女,微风卷起的“沙沙”清响,静静地站在那里,成了世间最美丽的风景。

那不是布兰妮,那是布兰妮。她来找他,为了陪他最后一程。

仿佛感受到了安德森的惊愕,她笑得更欢了。她调皮地眨了眨眼,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

不要害怕,你说过你要让这个世界为你让步。我不属于这个世界,但我与你同在。

10

与你同在……

仿佛一颗炸弹在心中爆炸,安德森的血液不受控制地沸腾着。那温柔的一句话,是一星打破平衡的火苗,将他心中所有的恐惧,灼烧成了无止无休的怒火。他的每一条肌肉都微微地颤抖着,全身的细胞都接收到了指令:燃烧!行动!复仇!

安德森死死攥紧了自己颤抖的双手,仿佛要将掌心的空气榨出水来。斯人已去,他保护不了她,历史不会重来一次,他无法弥补,但是可以赎罪。那个绿色的影子在电弧肆虐的灿烂光幕中渐渐化为了微弱的萤火,在这无声的杀戮场中消失不见,安静得如同一片飘过的雪花。

安德森尽力压抑着源自心底的熔岩般的狂怒,用绵长的呼吸带走过多的肾上腺素产生的灼烧般的热量,直到一声“咔”的轻响传入他的耳朵。

大厅里依然安静,保安们呆呆地站立在落地窗前,难以置信地看着废墟般的防御圈。电子屏幕前的雇佣兵无声地解下背上的动能步枪,抬手指着三个毫无防备的保安的后背,全护式头盔的护目镜上闪过一丝银光。

“咝——砰!”震耳欲聋的爆鸣声响起。

保安们惊愕地回过头,看见雇佣兵那有着单兵外骨骼保护的高大身躯直立着,手里动能步枪狰狞凶狠的方棱柱形枪口直直地指着自己,其头颅却镶在了头顶的电子屏上,拍成了一摊肉泥,红白相间的黏稠液体沿着裂痕缓缓滴落……

过了一秒钟,雇佣兵那沉重的身躯闷声侧倒下去,安德森半跪在他身后,右手搭在屈肘前伸的左手腕上,握着一把银白色的方头手枪,连呼吸都没有慌乱。

密尔伯兄弟公司生产的“白头雕”空爆手枪,由于古朴华贵的造型,稀少的数量,一直是许多富人大贾的随身玩物。许多人把它当成了玩具与藏品,忘记了如果能搞到被新欧联禁止流通的压缩空爆弹,它可是能撕碎“海格力斯”战车侧装甲板的恐怖凶器。

安德森放下手枪,尽量不去看雇佣兵那被暴力扯下的头颅。他并不恐惧,也并不感到恶心,他该吐的东西在两年前就都已经吐完了。两年前,阳泉基地被偷袭时,他在昏暗的库房里,操纵轧钢锭用的空压铳,将七个只穿着便装的“伊甸”士兵逐个碾成了肉酱,残肢断臂,血肉四溅……这些人中,有两个女人。

安德森收起手枪,从雇佣兵不断扩大的血泊中拾起动能步枪,再扯开他的战术胸甲,翻出一支小巧的非致命电击枪插在腰带上,冲颤抖着的保安们招了招手。

保安们虽然没有丰富的战斗经验,但至少都是训练有素、见过血的退伍军人。残酷的战斗场面使他们迅速地回归军人的角色。保安们拉下战斗面罩,迅速打开电弧枪的保险,呈“品”字形向着电梯厅前进。

安德森小心地跟在保安们身后,脱下了走起来啪啪作响的皮鞋,尽量不弄出脚步声。他虽然不怕杀人,也有一手不错的枪法,但战斗素养远比不上这些正规的军人,所以只能跟在他们身后作为支援。

安德森心里翻江倒海。这本来是一个智力与心态的竞争,不想现在竟演变成了一场腥风血雨的战斗,此时安德森心里无比担忧。他默默地把那些以前他从不相信的诸神全部问候了一遍,只求二楼的客房依然安全。

正想着,电弧掠过空气电离的焦臭味伴着轻微的“噼啪”声传入了安德森的鼻腔。保安们开枪了。安德森心中一紧,连忙小跑着冲到墙壁后,深吸一口气,迅速地探出头,枪口指向电梯厅内。

战斗已经结束了。电弧枪是最先进的杀戮工具之一,使用者只需摁住扳机,致命的高压电弧就会像一条游走的白蛇,将整排的敌人烤成焦炭。现在,就有十来具黑烟弥漫的外骨骼横七竖八地躺倒在地,散发出一股浓浓的焦臭味儿。

“伊甸”应该是正准备从这里突入楼上,完全没有想到抱头鼠窜的保安人员居然还能做出有组织的反击。在慌乱之中,精锐的雇佣兵们甚至没来得及生成光学烟幕就已经碳化,只有一名保安在混乱中被一颗反射来的流弹击中了防弹背心。啊,这种在这个时代已经沦为装饰的小东西居然还真有点儿用,那名保安只是断了一根肋骨,但眼下他是不能继续战斗了。

安德森迅速跨过满地焦臭的尸体,赶到电梯井前。安德森心中猛地一颤,他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控制台的数字是鲜红的“2”,并且还有一个向下的箭头。

“艾丽莎!白欣!”安德森的怒火冲破了大脑的控制。无边的怒意充盈了他的每一寸肌肤,让他的焦急与担忧燃烧成了恐怖的癫狂。安德森冷笑着掏出了空爆手枪。现在,他最后的仁慈也已经被抛之脑后。他要让所有敢动他妻女的混蛋下地狱后,抱着撒旦的腿赞美地狱的善良美好。

“叮!”电梯到达了一楼。万幸,这片区域由于“赤源”的活动,所有无线设备全部失灵了,所以当电梯里那个穿医疗兵军服的军官看见电梯门外指着自己头颅的手枪时,大张的嘴可以塞下一个苹果。

军官顿时放弃了反抗的念头,丢下手中汤姆面目扭曲的头颅,举起了双手。

安德森快速站到了电梯门之间,保持电梯的开启状态,枪口则牢牢地指向军官的头颅,冷冷地甩出一句话:“楼上有几个你们的人?他们在干什么?”

军官苍白的脸有了一丝血色。他明白,既然对方想从他口中问出些东西,他的命暂时是保住了。他那双狡黠的小眼睛不易察觉地眨了一下,像是在思考怎么拖延时间。战场上没有那么多专业的审讯官,医疗兵有时也会用那些冰冷的手术刀具让他们的俘虏老老实实地开口,他很熟悉审讯者的心理……

安德森皱了皱眉,将手枪略略向左偏了一点儿,果断地扣动了扳机。

“咝——砰!”

又一阵爆鸣声响起,不过比刚才小了很多。安德森调小了气阀,以免对电梯产生影响。

但对人类脆弱的肉体而言,足够了。军官惨叫着在电梯里无助地翻滚,绝望的双眼大大地睁着,徒劳地想捂住消失的右臂上巨大的断口。他的右臂黏在了电梯后壁上,肩膀处像一摊被铁锤砸扁了的口香糖,贴在电梯厢壁上缓缓地滑下。

军官刚才的狡猾与冷静早已烟消云散,只剩下无尽的恐惧与绝望。他接受过审讯应对训练,但并没有哪一个审讯者会因为一次短暂的沉默而毫不留情地撕下俘虏的一只手臂,还能面不改色地瞄准另一只。

“我……我不知道!”军官惊恐地喊着,嘴唇哆嗦得说不出一句清晰的话,“我只是执行者——”

“咝——砰!”

左腿。安德森眼中的淡漠只应属于复仇的厉鬼。他不满意这个答案。

军官的惨叫已经成了沙哑的嘶吼,像一只被阉的公鸭。他不再翻滚,只是无助地靠在电梯厢壁上,绝望地盯着本应是膝关节的那一摊血泥,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惨嚎。

“有五个人!两个去二楼抓人质,三个去清理中控室!”军官用含混不清的咆哮回答了安德森的问题,用他那糊上了一层血浆的空洞眼珠死死盯着安德森,声音扭曲而痛苦,“杀了我!求你了!求你杀了我……”

动能步枪短促的点射结束了这个军官的呻吟。安德森放下枪,深吸了一口甜腥的空气,尽力将心中那嗅到血腥味而兴奋的恶鬼送回监牢。你刚才不是在享受折磨与施虐,那只是必要的手段,那是为了尽快救出白欣与艾丽莎,那是那个人渣应得的惩罚……安德森努力压抑着自己胃里沸腾的呕吐欲。

安德森抓住军官血淋淋的左手,将残缺不全的尸体拖出电梯。三个保安面色苍白地看着安德森,但什么也没有说。他们很清楚,安德森做的是最正确的选择。在枪林弹雨之中,仁慈是最凶猛的死神。两名保安一言不发地架起受伤的同伴,迅速踏进了鲜血横流的电梯间。

电梯在死寂中上升。保安们不时瞄一眼被鲜血染红了的安德森,又迅速移开了目光。

安德森沉默地面对着电梯门,如同血泊中站起的厉鬼。

终于,那名负伤的保安打破了沉默。

“那个……总监,把我留下来吧。”那名年轻的保安故作轻松地挠了挠头,英俊的脸上因痛苦而有些抽搐,“他们还有一队人,应该不远了。”他笑着从军官丢下的战术背包中摸出两枚圆柱形手雷,笑了笑,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这儿有两份小礼物,需要一个勇敢的信使。”

安德森看着那名保安不自然的笑容,心中涌起一阵浓浓的悲伤。他才多大啊……和特莉丝一个年纪吧?在苏黎世的某个咖啡馆里,是否有一个年轻的姑娘,正盼着他回来,一起享受一次悠闲美好的下午茶?

安德森无奈地点了点头。

小伙子轻轻吁了口气,看着安德森,咧开嘴,挤出一个苍白无力的笑容。

没有人说话,沉默便是最大的尊敬。

电梯无声地上升,空气中弥漫的血腥气味在循环系统的努力下渐渐消散。终于,一名年长的保安抹了一把眼睛,俯下身,给了那勇敢的小伙子一个沉重的拥抱。没有人愿意让战友只身赴死,但这是命运,伤者往往是整个团队的负担。这个世界从不仁慈。

“嘀!”

电梯门轻轻地打开,安德森小心地迈出电梯,确认安全后招了招手,两名保安迅速地奔向墙壁。安德森最后看了一眼那视死如归的年轻人,他正轻合着眼,从颈间扯出一只小巧的银十字坠链,轻轻吻了一下,嘴角的笑容忧伤而安详。

电梯门缓缓合上,安德森转过头,向两个保安示意,指了指楼梯与天花板。保安们点了点头,迅速地越过满地的杂物与碎片,悄悄地向三楼前进。

安德森捏了捏手中的动能步枪,静悄悄地向那一排客房摸过去。经过一间不属于他的客房时,他听见了一阵阵微小的翻动声,如同在雪地中挖粮食的疣猪。

安德森攥紧了步枪,深吸一口气,压抑住自己急促慌乱的心跳。“一,二,”他默默地屏住呼吸,“三!”

“哐!”木门被粗暴地撞开,房间内那个正翻找着衣柜的雇佣兵慌忙转过身,还没来得及举起步枪,就被一阵密集的钢钉弹打成了筛网,靠着墙无力地滑倒,在华贵的壁纸上留下了一道醒目的血痕。

安德森放下枪,迅速转身,轻轻拧开对面房间的门把手,悄悄钻了进去。

门外毫无声音。大约半分钟过后,一个圆柱状的物体突兀地从侧面飞进了刚才的房间里。随着一片炫目的蓝光闪过,另一名雇佣兵轻手轻脚地挪到了房间门口,谨慎地向里面张望。

“砰!”

一声震耳欲聋的爆鸣声传来,连天花板都为之颤抖着。雇佣兵迅速地转过头,只看见背后的房间那沉重的木板门如同一块怒吼的实心炮弹狠狠地砸在自己背上。他闷哼一声,倒了下去,被木板拖拽着滑进了爆炸后的房间里,在仍然肆虐的高压电孤中挣扎抽搐着,很快就不再动弹了。

安德森扔下打光了弹药的空爆手枪,抛开先前的小心谨慎,快步跑向自己的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