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尾张的大傻瓜
MM是这样套来的
信秀临死之前几年,做了一件事情,那就是让信长和美浓国斋藤家的闺女归蝶结婚,这对于今后织田家的发展有着非同寻常的意义。
这件事情说起来也就几句话,但做起来却真不那么容易。要知道,斋藤归蝶乃是战国三枭雄之一——美浓国大名斋藤道三最宠爱的女儿。她人长得漂亮,性格也贤惠,口齿也伶俐,求婚的人上到别国大名下到美浓本地土豪,排队可以从新宿一直排到八王子,而织田信长呢,则是远近闻名的大傻瓜。说远近闻名其实算是给他面子了,说他是全日本闻名的大傻瓜才更符合客观事实。据说连大明出身的海贼王王直同志,都知道日本有这么一号人物,这也算是给日本增加了些许国际影响。
要说尾张和美浓都是实力相当的诸侯国,地位大致也差不多,那凭什么我的掌上明珠就要嫁给你家的傻儿子?
但是织田家重臣平手政秀老大爷亲自给我们上了一课:MM就是这么给套来的。
平手政秀,清河源家一族,交涉能力和内政能力非凡,负责教育信长。
自从担任了这个职务,真是苦了他老人家了。
信长同学自会走路以来,就不怎么干人类的事情了。
别的孩子在读书,他在河里游泳;别的孩子穿得整整齐齐地走亲戚,他披着一块破布在街上骑马游走;别的孩子和漂亮女孩一起聊天谈理想,他组织了一群又壮又丑的女人搞起了相扑大赛,还公然宣称:谁赢了就娶谁,并且振振有词:强壮的女人能生强壮的孩子!
要是搁到现在,信长开个博客,弄段视频,搞不好还能火一把,但是在当年的日本,只能用一个称号来形容他——尾张的大傻瓜。
面对这位从火星来的小祖宗,政秀骂了没反应,打又打不过,只能一次次地劝谏,一次次地偷偷吐血,一次次地回家撞墙。所以当他接到了命令要和斋藤家交涉婚事的时候,精神为之一振。
没准结了婚了,就能收敛了。
行,老头子我就是豁出这身老骨头,抢也要把斋藤家的公主给抢回来。被斋藤家打死还能追认个烈士拿个补贴,被这小祖宗气死,那可啥都没有了。
他见到了斋藤道三。
双方寒暄了一下,便坐了下来。
道三正要说说当今日本形势,以及幕府将军的苦难生活等,借此来打开话题。政秀则一枪插入主题:“请把归蝶公主嫁给我家信长少主。”
道三装傻:“你说啥?”
政秀重复了一遍。
道三:“哎呀……这幕府最近真是风雨飘摇啊……”
你娘的看不起人是吧?
政秀大声说道:“我家少主现在虽然年少(无知两字故意没说),但是相貌堂堂,做事果断,遇事冷静,终能成就大事,道三殿将来可别后悔啊!”
对面沉默。
“道三殿,天文十六年(1547年)的事情谁也不想再发生啊。”
这话是啥意思呢?
天文十六年,信秀率领大军攻打了道三的居城稻叶山城,虽然最后败走,但是给美浓的大伙都带来了不小的震撼。
斋藤道三始终保持着“沉默是金”的原则,看着对面的政秀。
政秀“腾”地站了起来,说了最后一句:“道三公的敌人是近江(滋贺县)的浅井和越前(福井县)的朝仓吧?智者怎会让自己腹背受敌?”
说完便走了,留下道三站在后面陷入了沉思。
如果你看不懂这段对话(或者说单口演讲),我可以来解释一下。
我家少主相貌堂堂做事果断,遇事冷静,终能成就大事,道三殿将来可别后悔啊!
这话意思是说:信长人长得帅性格也好,将来发展前途无量,是个绩优股。你道三守着女儿到老,有啥用啊?
这招叫做自我推销,也称“王婆卖瓜,自卖自夸”。
道三殿,天文十六年(1547年)的事情谁也不想再发生啊。
这句的意思是:两家打仗对谁都没好处,你也不想我们天天打你吧?不想,就给女儿吧。
这是来硬的。
最后这句:
斋藤公的敌人是近江的浅井和越前的朝仓吧?智者怎会让自己腹背受敌?
意思是:近江的浅井和越前的朝仓都在美浓的北面,尾张的织田在美浓的南面,斋藤一向想侵吞越前,无奈越前和近江结成了同盟,所以两方一直处于胶着状态,若是增加了尾张这么个敌人,那便是腹背受敌,很是被动了,搞不好家破人亡也说不定。但是如果把女儿嫁给我们,那么你就能一心一意地对付你的老对手,再也不必担心背后挨闷棍了。
这招叫软硬兼施。
一记软,一记硬,再来一记软硬混合棍,斋藤道三当场就动摇了。
早在他还是美浓土岐家臣的时候,便和织田家打过交道,深知对方的厉害。对于跟尾张的关系,确实是交好结盟对自己来得有利。
这天晚上,他来到女儿归蝶的房内,和她说起了这桩婚事。
出乎意料的是,时年十五岁的归蝶居然对这个比她大一岁的男孩充满着好奇,并没有出现他想象中的抗婚之类的举动。
于是道三就将自己随身的胁差(短刀的一种,贴身携带)给了女儿,说道:“结婚后,如果他真的如同传闻那般是个傻瓜的话,那就用这把刀杀了他。”
归蝶接过了刀后嫣然一笑:“若他不是个傻瓜而是个大才的话,那么这把刀我可能就要对向父亲您喽”(如夫君乃大才,归蝶或与夫君杀父)。
有其父必有其女。
天文十七年(1548年),织田信长和归蝶完婚。
平手政秀应该是最高兴的,他不但凭着自己的三寸不烂之舌将美浓的公主带了回来,完成了“尾浓同盟”这个既艰巨而又伟大的任务,同时他还坚信:一旦结了婚,信长大爷就会规规矩矩做人,老老实实干活了。
但是事实却给了他一个响亮的耳光。
结婚后,信长先是连续两天对归蝶不理不睬,连个招呼都不打,新房也不入。
第三天,平手政秀亲自率领自己的家臣在一阵围追堵截后,将信长押赴新房。
两对新人见面之后,先是互相对视了一阵子,接着信长做出了下一个举动——从口袋里掏出了柿子干(这个动作有点眼熟啊)。
和竹千代不同的是,归蝶毫不犹豫地拿起了柿子干,放在嘴里吃了起来。
信长笑了。
不过之后信长的整体行为和以前基本上没什么区别,火星依旧:照样裸体(上半身)逛街,照样搞丑女相扑,照样……
终于又有个人也坐不住了,那就是斋藤道三,换了是你女儿你也坐不住。
他决定亲眼见一见信长,用自己的双眼——被誉为战国枭雄的双眼亲自来看一看,鉴定一下,自己的女婿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物。
拜见岳父大人
天文十八年(1549年),信长率领着一支百余人的队伍来到了美浓,他将在这里的圣德寺和自己的岳父——拥有“美浓蝮蛇”之称的斋藤道三见面。
进入城下町的信长穿着极为简单,只是用一块布将自己的半个身子包了起来,另外半边则裸露在外,腰间扎了一根草绳,挂着一个葫芦。
这并非是一次简单的会面:从小的说来,这是女婿看丈人,从大的来说,这是尾张国下一代大名和美浓国大名之间的会面,但不管从哪个方面来说,都丝毫马虎不得,丝毫怠慢不得,更何况对方乃是蝮蛇道三啊。
不过信长却大有一副无所谓的姿态:他悠然自得地裸露出雪白的肌肤,接受着在路边看热闹的美浓师奶军团的指指点点以及眼神口水——小伙子人长得还是很帅的。
在路边一间谁都没有注意到的民房内,也有着一双如鹰的眼睛盯着信长一行。
“果然是这副打扮啊,他以为这样就能表现出自己镇定自若的心态吗?欲盖弥彰!”
说这话的是道三,当他在民房内偷看到了信长的装扮之后,便一眼看出了女婿的意图。
他说着,缓缓地将自己的衣服脱了下来:“来,给我一块布,要破的,越破越好,我也这副打扮去见他,看看他那吃惊的样子。”
莫装×,装×遭雷劈啊。尾张小子,看你这次怎么收场……陪同一旁的其他美浓武将此时都这么想着。
当裹着一块破布,走进圣德寺会客厅的道三,看到了眼前的信长,不由得惊呆了。
此时的信长,早已不是刚才在马上的那副打扮了,而是规规矩矩地穿着一身正规的流纹礼服,正坐着等待自己。小伙子人长得本来就帅,再加上这身礼服,一表人才啊。
道三傻了,手下也傻了。
面对信长,自己是什么?没错,自己是信长的岳父、美浓的大名,但是看看自己这副打扮,像吗?道三真怕信长突然跳起来大喝一声:“呔!哪儿来的要饭的,给我叉出去!”
更让他感到尴尬的事情发生了。
这尴尬的事情就是——什么也没有发生。
通常我们要是看到老丈人这副打扮出现在自己面前,都会装出很关心的样子询问一下,即便不询问,也会有意无意地流露出疑惑的神色,这样等于给对方一个台阶,给他一个解释的机会。
但是信长却没有任何反应:他按照常规,让座,寒暄,进入话题。一切的一切都显得那么自然,那么理所应当,似乎自己的岳父就该是这副模样,似乎自己的岳父本身就是一个老叫花子。
连解释的机会都不给你!
就这样,在美浓的圣德寺,美浓地区的“丐帮帮主”斋藤道三长老和“尾张派掌门人”织田信长少侠开始了第一次见面,虽然气氛有些诡异。
这次见面其实只是寒暄而已,并没有讨论什么重大的国内国际大事。所以历史上也没什么详细的记载。
在信长告辞后,斋藤道三望着他的背影说了这么句话:“恐怕,我的子孙是要给这家伙牵马了。”
鉴定完毕。
他确实说对了,尽管这是好多年后的故事了。在这句话应验之前,信长同学还要面临着无数次或许会危及性命的考验。
根据我的不完全统计,生命中的考验,永远要比生命中的红颜来得频繁来得速度。
追悼会上的火星人
之前说过了,天文二十年(1551年),信秀突然死去。
人死了,就要开追悼会。其实日本的追悼会和中国的没什么区别:找几个和尚念经作法事,亲朋好友相聚一堂默哀一场,或许还能大吃一顿。
信秀的追悼会也就这么开始了。
一切都按照正常的礼数进行着:家臣默哀,和尚法事……但是大家总觉得有点什么地方不对劲,可就说不出个所以来,于是追悼会就在一片既和谐又别扭的气氛中进行了下去。
不过最终还是有机灵人猛然发现:信长呢?
爹死了,身为继承人的嫡长子不来追悼会,这叫大逆不道。不过信长同学大逆不道的事情做得也比较多了,算是死猪不怕开水烫。
关键的问题不在这里。
前面说过了,信秀是突然死掉的,这就牵涉到一个重要的问题——继承人。
战国乱世,在这方面虽然还存有些许规矩,不过早就被打得支离破碎了。尽管说按惯例是立长子,但是下面的弟弟反将起来干掉哥哥之类的事,也早就不是什么新闻了,相反,兄弟和睦倒成了新鲜事。
而信秀是有不止信长一个儿子的,比如前面说过的织田信广,以及现在正在追悼会上沉痛默哀的织田信行。
信行和信长是同父同母的亲兄弟,但比起行为诡异乖张的哥哥来,他要显得正常许多:该读书的时候读书,该练武的时候练武,因此在家中广受好评,此时任末森城城主。
在相当一部分家臣看来,与其把尾张国交给整天不知在干什么的火星人信长,还不如让给正常的地球好青年信行,其中就包括信行自己的家臣柴田权六胜家。而这次信长不出席追悼会,支持率则又要大大下降一票了。
不过信长最终还是来了,他是被平手政秀半拉半拖地弄进告别室的。一进来,大家立刻达成了共识:来了还不如不来。
此时的他,身上还是披着一件破布,半裸上半身,腰间挂着一个葫芦,扎着一根破草绳,在众多家臣的注视下,极不情愿地走向了信秀的牌位。
到了牌位前,他不跪也不拜,直接就吼了一嗓子:
“爹啊!你怎么死得这么早啊!”
凭良心说,是够早的,此时的信长才17岁,属于未成年人。
大家沉默了,再怎么样,也是父子啊,就算是火星人信长同志,对自己的父亲还是有着留恋之情的呀,你看都伤心成这模样了。
事实证明,尾张的同志们太傻太天真,他们居然真的相信火星人信长在这一瞬间变回了地球人。
很快,下一嗓子也响了起来:
“爹,你这一死,家里好不容易团结起来的亲戚又要分裂了!”说完抓起一把香炉里的香灰丢向牌位,然后直接走人。
大家目瞪口呆,随即立刻将头转向了信行的方向,只见他正襟危坐,丝毫不受影响,仍然处于沉痛默哀的状态。于是,评论声开始窃窃响起:
“你看信行殿下,多有素质啊。”
“这家主,该是他的才对啊。”
在评论声中,信长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告别室。
对此我的评价是:信长乃大才。
年仅十七岁的他,已经预见到了尾张国的未来,并且有了相当的觉悟。
什么遗体告别,什么他娘的默哀,都是假的,这些人为了权力和金钱斗得你死我活,夺自己亲戚的家业才是真的。爹,你放心,你给我的尾张,我一定用我的全部力量来保护,我对你发誓,他们不跟我走,我就让他们跟你走!
雄心壮志的信长正待起步,考验就来了。
锲而不舍的谋反
天文二十二年(1553年),平手秀政死了,死于切腹。
在屡次劝谏没有结果之后,秀政选择了用死来唤醒自己的学生,也是自己的主公。
从我们现在人的眼光来看,信长这些类似火星人的举动,其实是表现了一种他对旧制度、旧恶俗的不满,意图改革的情绪之类云云。但是在当时,这是大家所不能理解也不能接受的。秀政也是“大家”的一分子,他的境界或许达不到信长那么高,他拥有的,只是一颗守护自己学生、自己主公的勇敢的心而已。
当信长闻讯赶来的时候,政秀已经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信长抱着尸体当场放声痛哭,虽然他平时看上去又打又闹的,其实师生两人的感情非常深厚,被政秀一手带大的信长对他有一个专用的称呼:老爹。
不过此时的信长连悲伤的时间都没有了。
一年后,织田信友在清州城起兵造反。同时起事的,还有鸣海城城主山口教继。
信长二话不说,起兵亲征,没费多大工夫便将两人打败,并且连他们的城池都给夺了。
信友是个比较有恒心的人,不久之后,他又策划暗杀信长,不过因为事先有人泄密而失败。
还是没学乖的信友,于天文二十三年(1554年)再次起兵,结果再次被信长打败,最后自杀身亡。
总体来说,信友的数次谋反,在某种程度上促进了尾张的统一。信长接连收拾了几个不跟他走的亲戚,算是稳定了形势。
现在唯一能和他对抗的,就剩下那个好青年信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