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微妙情愫
俪妍越说越没劲,发觉身边的太子殿下总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不管她说什么,他都只是敷衍几句。俪妍猜想胡烨是因为周公子的事情而忧心忡忡,可是她没有多余的心思去关心他人,见胡烨心不在自己身上,俪妍只好把怨气郁结在心中,此时两人相处的情形只道是各怀鬼胎。
自从昨日在中安宫找到了她,胡烨一直到现在都处于精神恍惚的状态,这种情况令他感到不适,他向来觉得能控制自己的喜怒哀乐,作为一个高高在上的王者,他也必须具备这样的能力。可是面对这个突如其来的女子,她一个眼神就打乱了自己的思想,把他所有的控制力都化为虚有,他觉得这绝不可能,在否定的同时,他将一切的始作俑者推到了郭老身上,他似乎很坚信自己是受了郭老的影响才会对她产生了极其浓厚的兴趣。
找到了她,也不过就是如此,胡烨这般想,之后,他很快就扼制了这些想法,想得越来越多的反而是如何推翻郭老的猜测,她一个宫女,既不能左右一个君王,更加不可能成为自己的后宫之主。
中安宫外,刘勇通传一声:“启禀太子妃,唐姬求见。”
薄蓉绮没有太多的惊讶,反而是一旁先来一步的俪妍露出嫌弃之色,显然她是极不愿意看到唐子衿的。
身着长裙的唐子衿碎步走来,面带娇媚笑容站定后,便向薄蓉绮和俪妍施礼问安,脸上表现出来的是乖巧,但眼底却难掩狡黠之光。
唐子衿偷瞄一眼俪妍,瞧见她高傲得仿佛是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不过她就算再不食人间烟火,也要围着殿下转,知晓殿下的朋友在中安宫养伤,她也沉不住气了。
薄蓉绮的眸光扫过去,莞尔笑道:“唐姬不必多礼。”
“多谢太子妃。”唐子衿颔首回应,礼毕后寻了最下方的地方坐下,宽松的广袖几乎将唐子衿整个人都裹在了素锦里,看起来显得特别娇小。
俪妍嗤笑一声,耸肩说道:“难怪有人说,衣服必须要按照尺寸大小来量身定制,有的人看不清自己几斤几两,反而穿着一身奇奇怪怪的衣服,自以为合适,却不知让人家看了笑话。”
唐子衿如今只是太子的孺子,地位低下,所以东宫的织室暂时还不会为她量身制衣,除非由太子或者皇上赏赐,才会有专门的人为她量身定制。自她被册封后,太子一直都很忙,几乎都忘了去怡馨苑,自然也就不可能会有赏赐什么的。
薄蓉绮并不因为唐子衿的窘态而感到幸灾乐祸,反而她感同身受,她知道被冷落的滋味并不好受,这时候她是真心关心唐子衿,可唐子衿却不领情。
唐子衿怒气冲冲地冲出殿外,长裙旖旎曳地,因走得急了,她差一点儿就被自己绊倒,身旁的贴身宫女念巧诚惶诚恐地跟着她,生怕唐子衿真的摔个脸朝地,受了伤倒是小事,若是毁了容那才是糟糕。
“别跟着我。”唐子衿突然止住脚步,怒喝道,“你们在这里等着。”
“奴婢是担心唐姬走路不太方便。”念巧关心地说。
“你现在才知道担心?”唐子衿侧目瞪视念巧,低啐道,“下次你要是连件衣服都弄不好,我留着你还有什么用处?”
“奴婢该死。”念巧慌张地跪下,叩首说道,“奴婢绝不会再犯这种错误。”
唐子衿闷哼一声,扭头就离开了。
待唐子衿的身影消失在念巧的视野中,她便站了起来,拍了拍膝盖,冷笑一声,不屑地骂道:“我看你还能得意多久。”
楚月依然如从前一般穿梭于中安宫的庭苑之中,不过这次多了一个跟班,胡辰不敢靠近,只得远观,还目不转睛地盯着,让楚月觉得好气又好笑。
“月儿,那公子辰究竟要做甚?”芙雪偷偷地询问。
楚月摇着头无奈地说道:“大概是我欠他的。”
“欠他什么?”
楚月耸了耸双肩,瞥了一眼不远处的胡辰,掩嘴而笑:“如果我知道的话,定会尽早还了他,免得他终日盯着我,直盯得我脊背发凉。”
芙雪扑哧一笑,走开了。
楚月再去看时,却不料看到了款步而来的太子胡烨,也不知怎的,只是看见了他的侧面便觉心潮澎湃,羞涩难掩,她慌张地垂首,转了身隐入园中。
胡烨看到胡辰也在,顿时一愣,按照宫规,一般男子是不能在妃嫔寝殿逗留,周蒙受伤是不得已被安排在中安宫的偏殿休养,但门口也有侍卫把守,而胡辰在此是为何意?
胡烨不解地看着胡辰,胡辰请安后,爽朗地笑道:“我来看一幅画。”
“什么画?周蒙新作的画?”胡烨兴致一起,也想一睹为快。
胡辰猛吸一口气,凭香而叹一声:“殿下不觉得这园中落下一幅最美的画?”
“你在卖弄什么?”胡烨勾唇浅笑。
不过胡辰并未开口,他直直地注视着楚月,惹得胡烨也随他着的目光望去——那幅画很简单,只有一个女子立于繁花之中,宛如花仙翩然落入人间,不染尘世俗貌,独具非凡之气。
刚刚才抑制的烈火,因为这一瞥,胡烨再也控制不住了,他不得不承认,他始终记挂着她,哪怕当初他不知道她是谁,只是听过她说话,只看到了她那一头如瀑的青丝。
“殿下是否还记得在郭老花圃中,有一女子突然拜访。”胡辰自顾自地说,“当日没有见着,没想到今日却在这里相见了。”
“你早已知道她是谁?”胡烨不悦地问,好像自己的东西被人偷窥了去。
胡辰渐渐拉回思绪,他自然能感觉到身边男子的气势变化,于是转过身来对胡烨说道:“莫非殿下也一直在寻找她?”
胡烨不想回答,他也不知道怎么回答才好,若违心地说“不”,他自己不好受,若是坦白,他又觉得被人挖掘了自己内心的想法,很没有安全感。
胡辰看着胡烨离去的背影,愁云渐渐浮现在他的脸上……
拜别薄蓉绮,周蒙与蒙杞朝着宫门走去,楚月好不容易才追上他们,只见她脸颊绯红,透着一股灵动的美感,周蒙都看得痴了,忍不住转身奔向迎面而来的楚月。
“周公子,我听说你今日出宫,所以特意赶来道别。”楚月喘气地说。
“多谢了。我还会再进宫的。”
“若再进宫,我也怕不便相见。”楚月温暖一笑,“还是那句感谢,希望周公子今后一切安好。”
蒙杞看到楚月,顿觉尴尬,他还记得那日自己怒气冲冲地对着楚月的模样,事情虽然已经过去了,但他一直没能找到机会向楚月道歉,而且他还是个习武的粗人,说道歉的话觉得很矫情,于是话堵在喉咙里,显得异常紧张。
楚月瞧见憋得慌的蒙杞,反而很坦然自若地面对他,说道:“让蒙大人担心了。”
“不,不是。”蒙杞百感交集,心里很不是滋味,周蒙好奇地盯着他,盯得蒙杞心虚,最后蒙杞低沉着嗓音道了歉,随后就马上冲出了宫门。周蒙百思不得其解,但楚月却发觉蒙杞虽是人高马大,其实比谁都可爱。
“楚月,我有个不情之请。”周蒙定了定神。
“周公子请直言。”
“如果可以,我能否为你作画?”周蒙紧张地说,“算是答谢你这些天来的照顾。”
“周公子是因我而受伤,我理应尽心尽力地照顾。”
“可是……”周蒙心急地问,“难道你不愿意?”
楚月笑道:“周公子还是安心养伤,这件事等以后再说吧。”
怡馨苑,此时寝殿内一片旖旎,春情荡漾。但见唐子衿从床榻上坐起,轻挽幔帐纬纱,香肩半露,袅娜身姿娇小柔软,令人浮想联翩,难以自制。
胡烨斜倚榻上,手中把玩着兰花,很是突兀的,心就被这兰花所触动,好不容易压制的心思变得更加沉重。
唐子衿还未察觉到胡烨心思的转变,看见铜镜中的殿下手中握着兰花,于是她转过身,娇滴滴地喊了一声:“殿下,不如您做主,看看妾身应该把兰花别在何处合适?”
胡烨任由自己放纵于妾室之间,其目的也是为了掩盖自己被楚月牵动的心思,哪里晓得这东宫遍地都缠绕着属于她的芬芳。
须不知多久前,他便已接触了她,当楚月亲手为唐子衿戴上兰花的头饰,而自己亲自拿下这朵兰花时,这不经意间的交集此时此刻就翻涌了出来。
“我记得你之前说过,将不同的花朵代替步摇别在发丝中,是一个叫楚月的宫女提出的建议。”
唐子衿转着眼珠,含笑问道:“殿下,您今日怎么忽然问起这件事了?”
胡烨被兰花余香搅得心烦意躁,他在寝殿内踱着步,先是把兰花扔在地上,但又顿觉不妥,便再弯腰拾起,好像这兰花被人施了魔咒。
“殿下,您是否有心事?”唐子衿忧心忡忡地走过去。
胡烨惊醒,紧捏着兰花,冷冷地道:“我还有别的事情,这兰花暂时给我吧。”
“恭送太子殿下。”唐子衿欠身,目光夹杂着疑惑,继而变成了恐惧,然后她唤来念巧,让她偷偷地跟上太子。
天不亮,楚月就一人在园中忙碌起来,她听郭老提过用露水泡茶,茶香甘甜很是独特,为了让薄蓉绮喝到与众不同的花茶,她几乎每天都早起。
胡烨不过是被兰花牵引而来,没料想真能见到她,但看到那忙碌的身影,他就不敢轻易踏入园中惊扰她。
他很想问,她是否还记得花圃中的交谈,是否还记得有位公子多么期盼能见上她一面。单单一个笑声、一句话就令他念念不忘,如今看到整个人,却莫名不敢逾越。
其实,胡烨很想利用太子的身份占有楚月,但这个念头很快被他打消了,他不想用权势霸占,只想真真切切地拥有最完美无瑕的她。
“你说什么?”唐子衿冷着脸,难以置信地问,“殿下就这样不吭声地看着楚月?”
“奴婢应该没有看错,那园中的女子确实是唐姬的姐妹楚月。”念巧点了点头,像煞有介事地说,“奴婢也觉得很奇怪,为何殿下只痴痴地凝望,却不上前一步?”
唐子衿若有所思地坐下来,猝然间,她脑中闪过一件事,那还是她在中安宫时,殿下急寻楚月的下落,当时还不觉得如何,现在却越想越觉得奇怪,难道殿下当真早已认识楚月?可是楚月为何瞒着自己不说?莫不是她心里还有别的想法?
唐子衿自言自语地冷笑:“果然还是人心隔肚皮,知人知面不知心。”
薄蓉绮前些日子因感染风寒,一直未能痊愈,也就给了唐子衿来中安宫请安的由头。
碧若搀扶着薄蓉绮坐下。唐子衿今日穿着一身桃红色宽袖锦衣,衬得她越发娇容艳丽。如今唐子衿势头正旺,被宠之后连织室的人也不敢再怠慢于她。
“咳咳咳……”薄蓉绮掩嘴说道,“唐姬真是有心了,我这身子向来如此,早已习惯了。”
“太子妃理应多出去走动走动才好。”唐子衿热情地奔过去,又将薄蓉绮扶起,“不如由妾身照顾太子妃去园中散步?”
“唐姬,太医说外面风大,恐怕太子妃……”
“碧若。”薄蓉绮微蹙眉,道,“我正想出去走走。”
“诺。”碧若退后半步。
唐子衿暗中怒瞪碧若,对这个不敬自己的宫女又记了几分仇。
中安宫的花圃中姹紫嫣红,奇花异草应接不暇,胡烨每次前来也都会驻足观赏花圃中的景致。闲聊几句后,唐子衿便扯到了主题上,她佯装伤感,颇惆怅地说:“还记得当初在这园中与月儿追逐嬉闹,真是好不欢喜。”
“你与楚月感情最深,到现在不也经常见面吗?”
“话虽如此,但毕竟一个在中安宫,一个在怡馨苑。”唐子衿话到此处,用意就已经很明显了。
薄蓉绮扭头看了看,无奈一笑:“你今日恐怕不是真的来探望我,也不是真想要陪我散步吧。”
“太子妃,其实妾身是真希望你的身子好起来。”唐子衿有意无意地说,“听说你生了病,昭阳殿的俪良娣恨不能谢佛还愿呢。”
“别扯远了,你直说吧。”薄蓉绮松开手,上前一步说道,“你想要楚月?”
唐子衿一笑,说道:“太子妃明智,我的确想把楚月要过去,与其让她留在您身边做个花匠,倒不如待在我身边由我照顾,我一定不会让她只做一个小小的花匠,凭借楚月的姿色和能力,她就是做了我怡馨苑的掌事宫女也绰绰有余。”
“哈哈。”薄蓉绮忽然大笑两声,侧目冷哼,“你说得没错,楚月绝不可能只是我中安宫的花匠,但她也绝不可能只是你怡馨苑的掌事宫女。”
昭阳殿难得如此风平浪静,秋霓在凉亭中伺候俪妍赏花,忽然妙云急急忙忙地前来,跪着请安后,谨慎地说道:“禀良娣,听人说唐姬从太子妃的中安宫中要走了一名宫女。”
秋霓心中一颤,立马猜到是楚月,不过俪妍还未搞清楚状况,自然也就猜不到这名宫女的来龙去脉。
俪妍不屑地哼道:“我要的是更重要、更有价值的事情,一个宫女的事儿还用不着我来费神。”
“可是良娣,这宫女与唐姬一样都是当初被长公主送进东宫的采女。”
“又是采女?”俪妍本能地厌恶,恨恨地骂道,“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采女真以为可以插上翅膀飞到我的头上?”
“良娣,接下来我们……”
“盯着怡馨苑。”俪妍咬牙吩咐,“死死地盯着,我要让唐子衿插翅难飞。”
步入飞桥,楚月心中一沉,遥想当初,她随同其他采女由徐舍人带进皇宫;行过飞桥,她们去往宫女苑,在宫女苑不久后,便又被家人子送到了中安宫,须不知仅仅半年光景,自己辗转之下就成了好姐妹的宫女,说是造化弄人一点都不假。
念巧将楚月领进怡馨苑的寝殿,唐子衿已在那里久候多时,她早已经吩咐宫女备好点心和茶水。
楚月步入寝殿后,一直微垂着头,此刻跟在念巧身后反而有点儿紧张。
“奴婢楚月叩见唐姬。”因有外人在,礼数不能少,楚月便跪下来拜了拜。
唐子衿奔过去将楚月扶起来,说道:“好了,以后你不用行跪礼。”
楚月瞥见念巧她们还在寝殿中,便说道:“唐姬,奴婢要跟其他宫女一样。”
唐子衿轻咳两声,对着念巧她们喝道:“你们先退下吧,我还有话要单独对楚月交代。”
“诺。”念巧领着宫女离开。
楚月望着念巧的背影,无意地问道:“这个名叫念巧的宫女看着好消瘦,不会是生病了吧?”
“她啊,就是这副模样。”唐姬嘟囔着说道,“你也看到了,我这个怡馨苑根本就没几个能拿得出手的宫女,虽然念巧很聪明,可是看到她那副弱不禁风的样子,我真担心哪天还要我反过来照顾她。”
楚月掩着嘴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唐姬可不能小看了人家,我倒是觉得这个念巧十分老练,想必是在宫里待很久了。”
“这点你倒是猜得没错,她确实会说些有用的提醒,但还是很啰唆。”唐姬拉着楚月入座,笑着又道,“哎,你第一天来干吗只顾着聊别人。”
楚月坐定后,伸手倒茶,可是唐子衿却抢着斟茶,说道:“月儿,这杯茶是我应该敬你的。”
“这万万不可,哪有主子给宫女敬茶的?”
“可今日是个特例。”唐子衿认真地说道,“要不是你,我怎会有今天的荣耀;要不是你,我想我没有足够的勇气在东宫出人头地。”
楚月抿嘴笑道:“这其实是唐姬的造化,奴婢顶多只能在心里祝福。”
“在哪里祝福都好,总之以后有我照顾你,你再也不必受苦受累了。”唐子衿笑里藏刀却让人防不胜防。
都城夏京的街道繁华拥挤,好不容易有机会出宫,蒙杞先返回家中看望了父母,之后便去集市帮好友周蒙置办一些家中用品。
蒙杞是个一根筋的家伙,买东西铁定不是他的强项,若是要他拿把剑与人比武较量,恐怕他还不觉得像现在这样无力。可事实上,逛街搬东西真不是人干的事儿,蒙杞将所有包裹放在地上,然后一屁股坐在街边的凉茶铺中休息。
“小二,先来碗茶。”蒙杞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因折腾一天了,肚子也开始唱歌了,他盘算着等会儿是去东市的醉湘楼喝酒还是去西市的翰名轩吃饭。
就在这时,离他最近的茶位来了两个手持利剑的男子。因为他们的剑柄都刻着朝廷的标志,这立马引起了蒙杞的好奇,他放下茶碗,屏住呼吸聆听他们的谈话。
“李大哥,案子都过去这么久了,你确定晋家的事情跟姚家女儿有关联?”其中看着稍微年轻一点儿的男子开口说话。
姓李的男子冷静地喝了一碗茶,他擦拭嘴角,低声说道:“这是唯一的线索,不管目击证人是否真能确定当晚在晋家出现的女子就是姚家的女儿,至少现在有人说在都城见过他们,我们就应该去问个清楚。”
“连大人都认定是悬案,也只有李大哥这么执着了。”
“据调查得知,姚信的妻子在公主府做婢女,不晓得在这里能不能找到一些蛛丝马迹。”
“公主府?恐怕有些棘手。”
“就算是皇宫,我也不会放过。”姓李的男子态度坚决,看他风尘仆仆的模样,一脸的江湖气。
蒙杞思绪有些恍惚,待他缓过神来时,旁边的那两个男子早已经不见了。蒙杞站起来张望四周,就是找不到他们的踪影。
“小二,你有没有看到刚才坐在这个位置的两个男子是朝哪个方向去了?”蒙杞指着自己旁边的木桌,拉着小二着急地问。
“这个,客官,人太多了,来来去去的,我怎么记得。”小二歉意地笑了笑,然后就去做自己的事情了。
蒙杞提着物品太多,根本走不开,于是只好暂时作罢。至于为何要找他们,蒙杞觉得他们口中提到的事情肯定跟公主府和皇宫有关,作为皇宫的左都侯,蒙杞本能地想要追究到底,以免真如他们所说去闯皇宫,到那个时候麻烦就大了。
返回的路上,蒙杞的脑海中依然塞满那两个男子的身影。
胡烨行于怡馨苑回廊中,闲散漫步时忽见园子里多了一个人。他止步眺望,呆呆地注视着她。
楚月香脸轻匀,与初见时不同,此时的她少了几分惊恐,多了一丝婉丽,只道是“黛眉巧画浅宫妆,淡淡衫儿薄薄罗,青丝缱绻离乱飞,盈盈回眸含情目,默默浅笑靡靡醉,最是妖娆人不知,凝住芳华沁人心,看得君王带笑颜”。
“这姑娘虽然素布粗衣,但也非常人,想来以后必是人中之凤。”
就在胡烨发怔的时候,不知怎的,郭老的话又浮现脑海,惊得他恍然回神。当他再将目光聚到楚月身上时,他寻思,她的闯入恐怕真是上天注定,那么为何不泰然接受,再慢慢地相互了解?
想到此处,胡烨的脚步便掉转了方向,而楚月全然不知有人靠近,胡烨稳步而行,走得特别缓慢。他不由得想起七夕节那晚,她坐在岩石上,仿佛风一吹便会消失,所以这次胡烨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生怕她又飞走了,再也寻不回。
楚月手臂上挽着一个竹篮子,此刻正在花园里寻找含苞待放的花蕊,有些拿来泡茶,有些可以给唐子衿泡浴用。
纤纤细手折了一朵玉兰,楚月闭上眼很是享受地深吸了一口气,玉兰的清香缠绕在她身边,顿时令她神清气爽。女子爱美,并不分等级,楚月走到小溪边,她借着清澈的溪流,看着溪流里自己的倒影,然后抬手把玉兰别进了自己的青丝中。
就在她自赏的时候,猝然间,如镜的溪流里又多出一个人影,吓得楚月倒吸一口冷气,转身后踉踉跄跄地后退半步,由于身子本能地向后倾,尚未站稳的她差一点儿就栽进了小溪里,好在对方及时揽腰抱住她,牢固地将她拥入怀中。
一股清香扑鼻,软玉在怀,令胡烨忘了应该松开手。
定住后,楚月心中一紧,连忙推开胡烨,跪下来慌张道:“奴婢叩见太子殿下。”
花瓣撒了一地,楚月跪在其中,仿佛仙子一般。
胡烨摸了摸自己的鼻翼,右手还残留着属于她身上的迷香,听到她的声音,他心中不禁酥软了几分。
胡烨低头,看见墨发如瀑披在楚月的身后,犹记那日,他只能看着她的后背,却始终无法确定她的具体容貌,今日她就在自己跟前,他想探入,很想将眼前的美人揽入怀中。
楚月跪着,暗忖太子殿下打算让自己跪多久。胡烨心中纠结,但理智又让他不得不收敛自己轻浮的举动。
“平身。”胡烨清了清嗓音,免得泄露自己的欲望。
“谢殿下。”楚月站起来,恭顺地垂首。
胡烨望着羞怯的楚月,故作轻松地问:“你是公主府的人吧?怎么会进了宫?”
“承蒙长公主错爱,让奴婢进宫伺候殿下。”楚月简单地回道,虽是惊奇太子殿下竟然知晓她是从公主府来的,但转念一想,许是唐子衿曾向太子提过一嘴,便也了然了。
“你并不是心甘情愿地进宫吧。”胡烨还记得当时与那女子闲谈时,她所透露的信息就是如此。
楚月心中咯噔一沉,心虚地说:“奴婢不敢,能伺候殿下和太子妃是奴婢三生之幸。”
胡烨知道楚月不敢说实话,便笑了笑,说:“在宫外有个地方跟宫内的御花园一样,那里的花甚至比御花园的花还要珍贵奇特,那个地方就像是世外桃源……”
楚月抬眸,愕然的眸光已透露出太多的证据,胡烨还有什么好怀疑的,他扭头直视着楚月,忽然俊魅一笑,如阳光一般落入她的心中,楚月也终于想起来为何听到胡烨的声音会觉得耳熟,原来他们在宫外便已相识,原来真有这么凑巧的事儿。
不知怎的,楚月垂下眼眸,掩住绛唇,扑哧一笑。胡烨饶有兴致地追问:“你笑什么?”
楚月浅笑,平静地说:“不瞒殿下,当日奴婢真以为这辈子再也不会相见,所以奴婢才觉得没有必要道出姓名。”
“现在知道也不晚。”胡烨灿烂的笑容令人很想亲近。
楚月舒了一口气,认真地说道:“还请殿下恕罪。”
“何罪之有?”
“当日奴婢多有冒犯殿下,奴婢要是知道是殿下,一定会掀开珠帘好生款待殿下的。”
“不知者无罪,何况在宫外,我一般都不会表露自己的身份,免得引起误会。”胡烨爽朗地笑道,“若不是当日你这么做,我想也就不会让我如此……”胡烨突然顿住了,不再往下说。
“让殿下怎么了?”楚月不解地蹙眉。
胡烨笑了一声,说道:“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楚月静坐于铜镜前,想把花别在发髻上面,可就在她盯着铜镜的时候,铜镜上面竟然显出太子胡烨的容貌,她双目不眨地盯着,铜镜中的胡烨丰神俊秀,笑起来黑眸一亮,像是映出了自己的影子。
楚月忍不住自嘲一笑,娇羞地垂首,再抬头时,铜镜中的胡烨忽然变了脸,楚月凑上前看到胡烨身上着了火,大火迅速地淹没了他。
“啊——”楚月吓得大吃一惊,捂着脸让自己冷静下来,她心有余悸地瞄了一眼铜镜,原来只是自己的幻觉,里面什么都没有,可是害怕依然不减,她干脆将铜镜藏了起来,她不想看到自己这副模样,她不想沉浸在太子的柔情和噩梦的恐惧中。
昭阳殿内,秋霓正在给俪妍梳头,她看到木梳上又落下发丝,于是悄悄地藏于手中,然而俪妍却面无表情地说:“你不必藏了,其实我早已经发现了。”
“良娣。”秋霓跪着俯身说道,“奴婢知罪,还请良娣降罪。”
俪妍斜睨着她,淡笑地说:“我知道这不关你的事,要不是你,恐怕我的情况更加糟糕。”
秋霓战战兢兢地说:“奴婢一定会想办法控制,免得良娣担心。”
“不必了,要掉的始终要掉,只要还能长出新的健康的头发,又何必执着旧的毫无光泽的发丝?”俪妍自嘲地笑了笑,说道,“这一点,殿下就看得很透彻。”
秋霓安抚地说:“殿下每日都托晏公公送来不同的赏赐,其实殿下心里还是很疼爱良娣的。”
“秋霓,不知道你听过一句话没有。”良娣站起来,踱步说道,“叫作‘只见新人笑,哪闻旧人哭’,说的就是我们深宫里的女子。”
秋霓抿了抿嘴,忧虑地说:“奴婢不懂,也不需要懂,就好像以前的良娣,也不需要知道,因为良娣是良娣,不是旧人,只有放弃自己的人才是旧人。”
俪妍瞅着秋霓,思虑地冷笑道:“没想到你会说出这番话来。”
“句句都是奴婢的肺腑之言。”秋霓镇定地说。
“以前我重罚你,本以为你会记恨在心,今日才知道原来你只是不吭声,要真是开了口,句句都是警钟之音,敲醒了我。”俪妍轻笑地说,“你说得对,我怎会放弃自己?这种日子正是养精蓄锐的好时机,只要一有个机会,我就会让那个贱人翻不了身。”
秋霓退出寝殿打算返回自己的厢房,在回廊中她遇到了心事重重的妙云。
妙云伫立廊亭盯着秋霓,就在两人擦肩而过之际,妙云冷不丁开口:“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我以为你才会忘了。”秋霓站定脚跟,斜睨一眼身边的妙云。
“我知道你每年这个时候都会去看望。”
“其实你也可以。”
“不,我不会像你那样记得没用的人。”妙云故意装得满不在乎,其实秋霓早已看穿了她的关心。
柳意提着食盒与秋霓往栖台宫走去,他们为了掩人耳目,特意走了捷径小路。栖台宫位于皇宫最北边,偏僻幽静,极少有人来往,因为栖台宫是冷宫,自然没有人愿意来这种地方。
每年中秋时节,宫里特赦冷宫,这时候秋霓便会带着食物去冷宫探望故人。
柳意将食盒递给秋霓,紧张地说:“小意子守在宫外,秋霓姐你进去看看吧。”
“嗯,一有情况你马上进来通传。”
“我明白。”
秋霓带着复杂的心情跨入栖台宫,宫中的庭院早已被枯木杂草占据,回廊中灰尘满地,稍微有风吹过,扬起的尘埃便令人感到不适。秋霓捂着嘴,轻咳两声,加快脚步往后院走去。
座落后院的楼阁看起来比较整洁,秋霓知道那就是“她”住的地方。秋霓紧握着食盒,此时显得异常的激动。
“秋霓,进了宫你就是皇宫里的人。”
“秋霓,如果你想家了,不要害怕,因为今后皇宫就是你的家。”
“秋霓,从今以后,你就叫秋霓……”
站在台阶上,秋霓止步不前,噙着泪突然转过身来。暖风吹不暖秋霓冷却的心,她吸了吸鼻子,抹去眼泪,调整情绪之后才又抬脚走上台阶。
很难想象,富丽堂皇的皇宫竟然有这样破败不堪的地方,秋霓推开门将食盒放在桌子上,她四周张望,却没发现有人。可是她看到床榻上整整齐齐地叠着当初自己偷偷送给她的被褥,秋霓坐在床尾,抚摩柔软的被褥,就像当初她的手抚摩自己的脸颊一般。
“咯吱——”房门被人推开,将秋霓惊醒,秋霓噌地站起来,循声望去,便看到了戳在门口的女子。而今,她已过三十,面容憔悴,失去了往日的光彩。她其实是个美人胚子,只因岁月毫不留情地摧残,让她如今变得特别苍老,还是她教自己护发,她原本有一头令人羡慕的青丝,而如今被掩不住的几根白发毁于一旦。
秋霓走过去扑通一声跪下,抽咽地念道:“兰落姐姐,是秋霓不好,现在才来看你。”
名为兰落的宫女一怔,放下手中的簸箕,赶紧扶起那已哭成的泪人儿,她擦了擦脏手,拉着秋霓走到桌子边,她殷勤地为秋霓倒茶,笑着摇头,示意对方不必自责。
秋霓擦了眼泪,抢过去自己倒水:“兰落姐姐,你也坐,我是来看你,又不是要你来伺候的。”
兰落始终保持着微笑,她不是不说话,她是根本说不出话。在她喉咙处有一道伤疤十分狰狞惹眼,可想而知,她本不是哑巴。
秋霓当然知道兰落不能说话这一点,她从兰落的目光中就能感受到对方见到自己的开心,许是很久没见外人,兰落跪坐在垫子上显得异常紧张。
秋霓十二岁进宫,由兰落手把手地教导,可是就在第二年,兰落忽然被人送进冷宫,从此再也不能开口说话,至于为何,秋霓当时还小,没有查个明白,而这件事情也是宫里的禁忌,特别是皇后下了禁令,要是宫里有谁多嘴,便是死罪一条。直到今日,这件事被人渐渐淡忘,估计宫里也没几个人还记得有一个叫兰落的宫女了。
“兰落姐姐,隔了这么久不知道皇后娘娘的气消了没有,你一个人住在这里太辛苦了,要是可以,秋霓也想搬进来。”
兰落拉着她的手,微笑着轻轻摇头。
秋霓很认真地说道:“你不知道,现在宫里全都乱套了,对了,我忘了告诉你,我现在在东宫伺候俪良娣,兰落姐姐,你还记得太子殿下吗?”
兰落思虑一会儿,继而笑着点头。
于是秋霓比画着说:“现在殿下长得越发俊俏,越来越有帝王之相。”
兰落隐去笑意,变得心事重重。秋霓看在眼里,心疼地说:“还有好多人你可能都不知道,我认识一个叫楚月的宫女,她跟兰落姐姐一样心地善良,敢作敢当,可是现在俪良娣要对付她,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一边是对主子的忠诚,一边又是对朋友的忧心,真是左右为难。”
兰落拍了拍秋霓的肩膀,安慰她,让她不要心急。
秋霓忧心地说:“最令人担心的是,楚月在怡馨苑,唐姬这个女子心机深沉,我知道她对楚月不是出于真心,可苦于没有证据,我也无法多嘴,免得被人误会我挑拨离间,到最后反而适得其反。”
兰落也有些心急,她左右张望,看到桌子上的水杯,于是用手指沾了点儿水,然后在桌子上写了一个字。
“忍?”秋霓看到水写的字迹,虽然水很快就干了,可是“忍”字被她记在了心里。
兰落冲着秋霓点头微笑,她不能说话,做的事情也只有这些了。秋霓浮躁的心思逐渐平静下来,她突然释怀地笑了笑,对兰落说道:“姐姐,我知道该怎么做了,就像你当初说的那样……”
“秋霓,你记住,在宫中观而不语,知而不晓,言而不论,懂得察言观色却不与他人论及宫中谣言,也不因知晓的事情而方寸大乱,做到装聋作哑保全自己,不会有人怪你,因为宫里的人都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