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空难者(2)
他成绩突出,精力过人,随时准备冲锋陷阵,且才思泉涌。他跑遍了世界各地,既是士兵,也是艺术家,长于出谋划策,行事果决断然,为能洞悉一切,完全不会计较艰难险阻和身体的疲惫。他对各类信息、奇闻异事、未知之事、不可能之事充满了好奇心,他这么做首先是为了自己,其次才是为了那份报纸。他是个勇敢无畏的观察家,文章都是在枪林弹雨下挥就的,“专栏”也是在炮弹的呼啸声中落笔而成的,性命交关的危险成了他宝贵的财富。
他参与过所有战事,一手拿左轮,一手拿本子,炮弹丝毫不会使他手中的笔颤抖。他从不像那些没话找话的记者那样无休无止地发电报,每份笔记都极为凝练、清晰,洞若观火。而且,他丝毫不缺“幽默感”。黑河战役之后,他想尽办法在电报局的窗口前找位子,就是为了向自己的那份报纸传达战役的结果,他两小时发出的电报足足有圣经的前几卷那么长。《纽约先驱报》为此花了2000美元,就为他第一个抢到了这则新闻。
吉迪翁·斯皮列特身形高大,约莫40岁,须髯金黄,脸庞红润,眼光敏锐,洞若观火。他身材魁梧,摸爬滚打不在话下,好似淬过冷水的钢条。
10年前,吉迪翁·斯皮列特被《纽约先驱报》聘为记者,写了大量专栏,画了大量素描,不但文章好,画画也是行家里手。他被俘的时候,正在画一幅战场的图画。本子里的最后几句话是这样写的:“一个南方士兵正在朝我开枪……”吉迪翁·斯皮列特没被射中,他一向命大,这次也是毫发未伤。
西鲁士·史密斯和吉迪翁·斯皮列特彼此并不认识,但互相久闻大名,此次被一同押往了里士满。工程师的伤很快就好了,痊愈期间结识了记者。两人相见恨晚。很快,他们就有了一个共同的目标,就是逃跑,重返格兰特的军队,再度到他的麾下为联邦军队征战。
这两个美国人决定任何机会都不能放过。尽管他们在城里可自由走动,但里士满严防死守,要逃出去几无可能。
就在这时候,西鲁士·史密斯见到了甘愿为他赴汤蹈火的仆人。这无惧无畏之人是个黑人,出生在工程师家的领地上,父母皆为农奴,但很久以前,真心真意拥护废奴的西鲁士·史密斯就还了他自由身,他虽成了自由人,却忠心耿耿,不愿离开主人。这黑汉子30岁,精力旺盛,行动敏捷,很有头脑,处事冷静,有时有点天真,总是笑脸迎人。他名叫纳布乔多诺索尔,但只用缩略的小名“纳布”。
纳布得知主人成了俘虏后,便毫不迟疑,离开了马萨诸塞,前往里士满。他鬼点子很多,冒着生命危险进入了这座被围的城市。西鲁士·史密斯见到了自己的仆人,满心欢喜,纳布重见主人也是欢天喜地。
尽管纳布能进里士满,但要出城却难于上青天,因为联邦军队的俘虏都受到了严密监控。必须挑一个好时机,逃跑才有几分把握,而这样的时机不仅没有出现,反而变得更渺茫了。
格兰特仍在强攻猛打。匹兹堡一役虽然胜利,却代价惨重。如今,他的大军连同巴特勒的部队在里士满城前毫无进展,谁也无法预测何时能将俘虏救出。被俘的记者百无聊赖,没东西可写使他几近崩溃。他只有一个想法:不惜任何代价逃出里士满。但好几次,逃跑的计划都功亏一篑。
围城仍在继续,俘虏们都很想逃出生天,重返格兰特的军队,有的被围士兵其实也想逃跑,以便重回南军,其中有个名叫乔纳森·福尔斯特的人是个狂热的南方派。其实,别说联邦军队的俘虏没法离开这座城市,邦联军队同样也跑不掉,因为北方军队已把他们围得水泄不通。里士满的长官老早就联络不上李将军了,但特别想让自己人知道这座城市的处境,好让南军派援军过来解围。乔纳森·福尔斯特出了个坐气球前去通风报信的点子,想穿越围城的军队,抵达南军的阵营。
长官认可了这个想法。气球造好后,由乔纳森·福尔斯特操作,他的五名战友要和他一起上天。他们带好了着陆时自卫用的武器和应对行程延误的给养。
气球定于3月18日起飞。时间定于夜间,若有中等风力的西北风,气球只需几小时就能抵达李将军的大本营。
但这场西北风根本不是什么拂面微风。从18日起,更是刮起了飓风。由于风暴太大,福尔斯特的启程时间只得推迟,以免气球及乘坐气球的人被狂风刮落。
里士满大广场上充好了气的气球就一直停在那儿,一等风息,便即刻起飞,城里的气氛变得愈来愈紧张,因为风力丝毫不见缓和的迹象。
3月18日和19日过去了,风暴仍无消歇的势头。飞沙走石,很难将气球牢牢地绑定在地上。
19日和20日的夜晚也过去了,到了清晨,飓风更肆无忌惮。完全无法起飞。
这天,一个陌生人在里士满的街上向工程师西鲁士·史密斯打招呼。这人是个水手,名叫彭克罗夫,35至40岁,身材魁伟,肤色黝黑,双眼炯炯有神,长相俊美,也是美国北方人,行遍了各大洋,天底下的冒险事,他都经历过。他这人生性大胆,什么事都敢做,什么事都不怕。今年年初,彭克罗夫去里士满办事,随行的是个15岁的少年,名叫哈伯特·布朗,新泽西人,父亲是船长,如今已是孤儿,他对这孩子视如己出。由于未在围城战开始之前离城,被堵在了城里,让他很是恼火,他心里只有一个想法:想尽一切办法逃走。他早已耳闻工程师西鲁士·史密斯的大名,知道后者也早已按捺不住,想要冲出牢笼。这天,他毫不犹豫地向工程师走去,不假思索地说:
“史密斯先生,您在里士满是不是已经待腻了?”
工程师定定地打量着来人,来人又压低嗓音说:
“史密斯先生,您想逃跑吗?”
“什么时候?……”工程师非常激动,脱口便问,可他还没搞清楚这陌生人究竟是何方神圣。
但细细观察水手憨厚的面容之后,他毫不怀疑眼前的这人是个正派人。
“您是谁?”他问了这么一句。
彭克罗夫做了自我介绍。
“那好,”西鲁士·史密斯回道,“您想让我用什么方法逃跑?”
“就用气球,它放在那儿也派不上用场,对我们来说,这就是天赐良机!……”
水手不必把话说完,工程师就已心知肚明。他抓起彭克罗夫的胳膊,拉他回了家。
水手言简意赅地说了说这个计划。乘坐气球肯定会冒生命危险。飓风太过狂暴,但像西鲁士·史密斯这样艺高人胆大的工程师应能熟练操作气球。彭克罗夫要是懂得怎么操作,二话不说就会出发,当然是和哈伯特一起走。大风大浪经历过不知多少回,这样的暴风又有何惧!
西鲁士·史密斯一言不发地听着水手讲话,眼中闪着光。机会来了,他这人绝不会坐失良机。这计划虽然危险,但也可行。尽管受到监控,但趁着夜色能走到气球那儿,悄悄溜入吊篮,割断绑住的绳索!当然啦,被杀和成功的概率都有。若是没有这场暴风……若是没有这场暴风,气球早已飞走,这千载难逢的良机万不可失啊!
“我不是一个人!”西鲁士·史密斯最后来了这句话。
“您想带多少人走?”水手问。
“两个!我朋友斯皮列特和我的仆人纳布。”
“那就是3个人,”彭克罗夫回答道,“加上哈伯特和我,就是5个。气球应该可以坐6个人……”
“那就行。我们这就动手吧!”西鲁士·史密斯说。
这话中的“我们”也包括了记者,记者自然也非等闲之辈,他听闻了这计划后,完全同意。他想不通,这么简单的点子,自己竟然会没想到。至于纳布,主人去哪里,他就寸步不离地去哪里。
“那就今天晚上,”彭克罗夫说,“我们五个假装看热闹,去那儿集合。”
“今晚10点,”西鲁士·史密斯回答道,“但愿我们出发前,暴风不要停息!”
彭克罗夫告别工程师,返回自己的住所,小伙子哈伯特·布朗在家。这勇敢的孩子很清楚水手的计划,正忐忑不安地等待着工程师那儿的消息。现在清楚了,5个人已下定决心趁着飓风肆虐,投身于风暴之中!
不!飓风并未平息,无论是乔纳森·福尔斯特,还是他的战友,都不想乘坐这不堪一击的吊篮去迎击风暴!天气相当可怕,工程师只担心一件事:绑于地面上的气球会被狂风生生地撕成碎片。他在几乎空无一人的广场上逛了好几个小时,仔细观察着这个装置。彭克罗夫也在边上,手插在兜里,不失时机地打上几个哈欠,仿佛不知如何消磨时间,他也担心气球会被撕成碎片,或挣断绳索,飞向空中。
夜幕降临,黢黑一片,浓浓的雾气犹如贴地而行的云层笼罩着里士满。空中飘起了雨夹雪,天气很冷。狂烈的风暴似乎使围城者与守城者休了战,面对肆无忌惮的飓风,火炮也已喑哑无声。城里的街巷荒无一人。天气这么糟糕,看来官方认为根本没有必要去守卫气球。显然,一切都有利于俘虏们的出逃计划;但毕竟是要投身于风暴之中,不免令人忐忑!
“这鬼天气!”彭克罗夫自言自语道,用拳头压着差点被风刮跑的帽子,“咳,不管了,我们一定能成功!”
晚上9点半,西鲁士·史密斯及其同伴从各处悄悄抵近,气灯被风吹灭,广场一片漆黑,甚至连硕大的气球都看不见,气球已被完全压伏在了地上。绳索被压舱袋压着,吊篮则被牢固的缆索牵住,缆索穿过固定于路面上的铁环,再系住气球。
五名俘虏在气球边碰了头。谁也没发现他们,夜色漆黑一片,他们也没法看清彼此。
西鲁士·史密斯、吉迪翁·斯皮列特、纳布和哈伯特一言不发地坐入了吊篮内,彭克罗夫遵照工程师的指令,相继解开了压舱袋。不一会儿,水手便回到了同伴的身边。
气球还被双股缆索系着,只要西鲁士·史密斯一声令下,即可启程。
这时,一只狗翻过了篮沿。是托普,工程师养的,它挣脱了铁链,一直跟着主人而来。西鲁士·史密斯担心分量太重,想把这可怜的动物放走。
“咳,多一个也没关系!”彭克罗夫说着,将两只沙袋扔出了吊篮。
然后,他解开双股缆索,气球便斜刺里升了起来,由于飞得太猛,吊篮撞上了两根烟囱,随后,便消失不见了。
狂风怒号,暴烈无边。工程师一晚上都在担心气球下坠,待到天光显现,地面的景象却又被雾气阻隔。过了5天,天空才放晴,这才望见气球下方竟是汪洋一片。狂风裹挟着气球,速度极为惊人!
现在我们总算明白了,这五个人是3月20日启的程,3月24日,其中四人被抛到了距他们国家6000英里远的荒凉海岸上[7]。
气球上的4个幸存者跑去相救的、没被抛下来的那个人,正是他们的领头人,工程师西鲁士·史密斯!
CHAPITRE 03
凌晨5点—缺的那个人—纳布伤心绝望—向北搜寻—小岛—担惊受怕的夜晚—清晨的雾气—纳布游泳—望见陆地—穿越海峡
工程师已被弯曲的索网钩住,被海浪裹走。他的小狗也失踪了。狗儿忠心耿耿,是自愿冲过去救主人的。
“往前去看看!”记者喊道。
吉迪翁·斯皮列特、哈伯特、彭克罗夫和纳布这4个人全然不顾有多累,全都搜寻起来。
一想起自己深爱的主人,可怜的纳布就哭得死去活来,绝望已极。
从西鲁士·史密斯失踪到他同伴落地之间,也就过了没几分钟。所以,他们觉得应该能及时赶过去,把他救起来。
“快去找!快去找!”纳布嚷嚷着。
“好的,纳布,”吉迪翁·斯皮列特回答道,“我们会找到他的!”
“他还会活着吗?”
“会活着的!”
“他会游泳吗?”彭克罗夫问。
“会的!”纳布回答道,“他游得很好!……”
水手听着大海的咆哮声,摇了摇头!
工程师失踪的地方是海岸的北侧,距落地处约0.5英里地。如若他能游到距海岸最近的那个点,那应该最多相距0.5英里地。
此时将近6点。雾气刚刚升起,夜色越发昏暗。落难者沿海岸往北而去,他们偶然被抛到了这片未知的土地上,甚至连地理位置都不知道。他们行走于掺杂着石块的沙地上,上面寸草未生。地面崎岖不平,某些地方坑坑洼洼,难以行进。坑洞里随时都会飞出扑扇着硕大翅翼的大鸟,往四面八方窜去,夜色漆黑,看不太清楚。鸟儿成群飞翔,好似云彩。水手认为是大鸥和海鸥,海浪的咆哮声也掩盖不了它们那刺耳的鸣声。
落难者时不时地停下脚步,大声呼唤,侧耳细听海岸上是否传来应答声。他们认为就算西鲁士·史密斯没法发出求救信号,但若是离工程师着陆地点很近的话,他们还能听见托普的犬吠声,可除了浪涛拍岸声之外,全然听不到任何喊叫。于是,这一小队人马继续往前行进,海岸蜿蜒曲折,他们将边边角角都搜了个遍。
走了20分钟后,4个落难者突然被一道闪着白沫的浪花阻住了脚步。地面很软。他们此刻正在一块呈锐角的岬角尖端处,惊涛拍岸,在岩石上撞得粉身碎骨。
“这儿是岬角,”水手说,“必须从右边往回走,才能回到内陆。”
“他应该就在那儿!”纳布指着大海回答道,巨浪在阴影中泛着白光。
“好吧,那就喊喊看!”
大家异口同声地扯着嗓子呼喊,但没任何回音。此时风浪暂歇,他们又继续喊叫,仍一无所获。
落难者们于是沿着与岬角相反的方向返回至沙砾遍布的地方。彭克罗夫发现海岸变得更为陡峭,地势正在抬升,他认为通过绵延的上坡道,可以通往海拔更高的海岸,升高的海岸在暗影中显得煞是伟岸。海岸的这片区域,鸟儿没那么多,海浪也不算汹涌,可以发现浪涛的涌动已明显减弱,几乎听不见浪花的拍岸声。显然,岬角处的这片海岸形成了一座半圆形的小海湾,呈锐角的岬角使大浪无法涌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