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空难者(7)
彭克罗夫没提出反对意见。他也觉得托普的到来使他的推测站不住脚。
“上路!”他说。
彭克罗夫小心翼翼地将炉内的炭火盖住,在灰烬底下放了几块木头,以便返回时还能燃火。然后,狗走在前面,发出短促的吠声,示意大家跟上,记者和小伙子紧随其后,水手把剩下的晚餐放好后,也冲了出去。
暴风雨此时正臻于巅峰,强度或许已达最大。刚升上中天的月亮同太阳一起,根本穿不透云层,丝毫透不过一丝光亮。要保持直线行走很困难,最好是跟着托普的直觉走。记者和小伙走在狗的后面,水手殿后。要说话根本不可能。雨下得不算太狂暴,全被可怖的飓风吹开了。
尽管如此,有个情况对水手及两位同伴还是相当有利的。因为风是从东南方刮来的,正好推着他们往前走。令人难以忍受的漫天飞舞的沙尘,全都跑到了他们背后,只要不转身,走起路来便没什么滞碍,总而言之,他们的步速要比想象中的快。他们加紧脚步赶去,以期不被狂风掀翻,巨大的希望使他们劲头倍增。他们坚信纳布已经找到了主人,给他们派出了忠犬。可工程师是否还活着呢,纳布把同伴们召去,不会是去见史密斯的尸体吧?
哈伯特、记者和彭克罗夫越过了高地的崖壁后,停下来喘了口气。横出的岩石为他们挡着风,疾行了一刻钟后,他们已是上气不接下气。
这时,他们终于听到了彼此的说话声,小伙子说出了西鲁士·史密斯的名字,托普短促地吼了几声,似乎想说主人还活着。
“还活着,是不是?”哈伯特又重复了一遍,“还活着,是吗,托普?”
狗吠了几声,像是在回答。
继续前行。此时已是凌晨2点半。大海开始涨潮,潮汐被狂风推着,煞是汹涌。巨浪砸向礁石,发出轰响声,力道之猛,像是要从漆黑一片的小岛上方一跃而过。狂潮肆虐,长长的堤岸已不再能保护海岸。
水手和同伴离开崖壁后,狂风又再次怒形于色。他们不得不弯腰屈背,用背顶着风,跟着疾奔的托普快速向前走去。他们是在向北行进,右侧是无休无止的涌浪,震耳欲聋地轰响着,左侧是黑暗地带,根本看不清地形,但他们感觉到左侧相对平坦。飓风现在正从他们上方掠过,并未折返,所以没有飓风撞击花岗岩崖壁时的那种效果。
凌晨4点,估计已走了5英里地。云层轻轻升起,不再压在地面上。狂风四处奔突,干燥而寒冷。彭克罗夫、哈伯特和吉迪翁·斯皮列特身上的衣服根本无法御寒,苦不堪言,但他们丝毫没有抱怨,一心跟着聪明的托普前往它想去的地方。
5点,天光开始显露。空气中的蒸汽已经变薄,几许浅灰色的色调勾勒出云层的轮廓,很快,在乳白色的条云下,地平线分外明亮,浪峰轻轻刺戳着泛着浅黄褐色的光线。与此同时,左侧崎岖的海滨地带开始朦胧起来,形成了黑灰色的色调。
早晨6点,天光尽现。云层在高空中飞速掠过。水手和同伴此时距“烟囱”已有6英里地。他们沿着一片极其平坦的沙滩走着,四周尽是岩石,石顶只露尖尖角,剩余的部分全都没在了海里。左侧地带竖着几座沙丘,上面簇生着一丛丛刺茎,辽阔的沙滩蛮荒一片,一座座不规则的小丘形成了面对海洋时的屏障,不时出现一两棵奇形怪状的树,均面西而卧,枝条也是伸往这个方向。后方,也就是东南方,离得最近的就是环形的森林边缘。
这时,托普一下子激动起来,往前跑去,然后又返回水手身边,似乎在催促他加快脚步。狗离开沙滩后,遵循着令人赞叹的本能,毫不犹豫地向沙丘间冲去。
大家都紧跟着跑了过去。这儿一片荒芜,完全不见活物,死气沉沉。
沙丘连绵不绝,由小丘,甚至是分布得极不均匀的大丘构成,就像是沙子堆砌的小瑞士,唯有神奇的直觉才能在里面辨别方向。
离开沙滩5分钟后,记者和同伴来到了沙丘背面下凹的坑洞边缘。托普到此戛然止步,发出嘹亮的吠声。斯皮列特、哈伯特和彭克罗夫都朝洞里望去。
纳布正在里面,跪在一具躺在草丛间的身体边上。
那人正是工程师西鲁士·史密斯。
CHAPITRE 08
西鲁士·史密斯是否还活着?—纳布的叙述—脚印—一个难以解决的问题—西鲁士·史密斯最初的几句话—对脚印的观察—返回“烟囱”—彭克罗夫惊得目瞪口呆
纳布纹丝不动。水手只说了一句话。
“还活着!”他喊道。
纳布没吭声。吉迪翁·斯皮列特和彭克罗夫脸色惨白。哈伯特捏着手,一动不动。可怜的黑人正沉浸在自己的悲痛中,既未看见同伴,亦未听见水手的话。
记者跪在一动不动的躯体近旁,解开工程师的衣服,耳朵贴在他的胸口。一分钟过去了,犹如一个世纪。他一直在听还有没有心跳。
纳布欠起身,眼神空洞。再怎么样,绝望也不至于如此改变一个人的脸。纳布简直让人认不出来了,他认为主人已经身故,只觉得筋疲力尽,悲痛欲绝。
吉迪翁·斯皮列特观察了很长时间后,站了起来。
“他还活着!”他说。
现在轮到彭克罗夫跪在西鲁士·史密斯身旁了;他听到了心跳声,工程师的唇间逸出了几缕气息。
哈伯特一听记者这么说,连忙冲到外面找水。他在百步远的地方找到了一条清澈的小溪,夜晚雨量过大,溪水水位上涨,透过沙子渗了出来,但没有任何东西可以用来盛水,沙丘间竟连贝壳都不见!小伙子只能将手帕在小溪里浸了浸,奔回岩洞。
浸过水的手帕对吉迪翁·斯皮列特来说已经够用,他只要将工程师的双唇濡湿就行。清冽的水滴立竿见影起了效果。西鲁士·史密斯吐出了一口气,像是要说什么话。
“我们把他救过来了!”记者说。
纳布听闻此言,又重拾了希望。他脱下主人的衣服,想看看身体上是否有伤。无论是头上、躯干上,还是四肢均无挫伤,甚至也没有擦伤,可西鲁士·史密斯应该在岩石间滚动过啊,这太令人惊讶了;他的双手也完好无损,很难解释工程师越过层层礁石,竟然会没留下任何印迹。
还是稍后再做解释吧。只要西鲁士·史密斯能讲话,自然就会讲述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眼下,得让他恢复生气,用摩擦的方式应可达到这种效果。给他穿上了水手的粗布衣,再拼命揉搓之后,工程师暖和了起来,轻轻动了动胳膊,呼吸也开始有了规律。他是累昏过去的,记者等人若是没赶到的话,西鲁士·史密斯怕是再也醒不过来了。
“您认为主人已经死了?”水手问纳布。
“是的!我认为他已经死了!”纳布回答道,“要是托普没找到你们,要是你们没来,我真会把主人葬下,在他身边了断自己。”
西鲁士·史密斯简直就是死里逃生!
纳布讲述了当时发生的事。拂晓离开“烟囱”后,他就沿着海岸往正北方向行进,来到了曾经来过的海滨地带。
纳布承认,他虽然在海岸上、岩石间、沙滩上寻觅蛛丝马迹,确定往哪儿走,其实心里也没抱多大希望。他特别检查了大海涨潮没能淹没的这部分沙滩,因为沙滩边缘的涨落潮可以抹去一切踪迹。纳布并未指望能找到生还的主人。他是去寻找尸体的,想亲手安葬尸体!
纳布寻觅了很长时间,他的努力一无所获。这片荒芜的海岸似乎从未有人踏足过。无数贝壳原封未动,远离潮汐冲积而成的浅滩,大海没法触及它们,没有一只贝壳被碾碎。方圆两三百码之内,根本就不存在着陆的痕迹。
于是,纳布决定再往北跋涉几英里地,水流有可能会将尸体冲往更远的地方。尸体若是被冲到距平坦的海岸有一定距离的地方时,海浪一般很难再将之卷走。纳布知道这一点,他想最后再见主人一眼。
“我沿着海岸又走了2英里,查看了落潮后露出的所有礁石,涨潮后的整座沙滩,让我绝望的是,什么都没找到,昨天晚上5点我在沙滩上发现了脚印。”
“脚印?”彭克罗夫喊道。
“是的!”纳布回答道。
“脚印都通往同样的礁石群吗?”记者问。
“没有,”纳布回答道,“只有在潮汐冲积而成的浅滩才有,在浅滩和礁石之间,就算有脚印,也全都被抹去了。”
“继续,纳布。”吉迪翁·斯皮列特说。
“我看见脚印时,整个人都疯了。脚印很清晰,是通往沙丘的。我循迹而去,奔跑了四分之一英里地,小心翼翼地走去,生怕把它们踩没了。5分钟后,夜晚来临,我听见了犬吠声。是托普,托普把我引到了这儿,引到了主人的身旁!”
纳布说,见到毫无生命迹象的主人躯体时,他伤心欲绝。他想方设法想让主人起死回生,可他的一切努力均告无效!他要对自己深爱的人尽最后的义务!
于是,纳布想起了同伴。他们无疑也想最后见一眼可怜的工程师!托普当时就在那里。难道不能寄希望于这聪明伶俐、忠心耿耿的动物吗?纳布反复说了几遍记者的名字,以及托普最熟悉的工程师那些同伴的名字,然后将它领到海岸南部,狗儿便往指给它的方向跑去。
他知道狗拥有堪称超自然的本能,托普虽然从未去过“烟囱”,但最终还是会找到的。
纳布的同伴都聚精会神地听他讲述。他们觉得西鲁士·史密斯身上还有些未解之谜,他应该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从海中游上来,穿过礁石,身上怎么会连一丝划痕都没有呢。更令人费解的是,工程师怎么会来到1英里地开外的海岸上,来到沙丘间的这个洞穴里的呢。
“这么说,纳布,”记者说,“并不是你把你的主人带到这个地方的?”
“对,不是我。”纳布回答道。
“显然,史密斯先生是自己来到这个地方的。”彭克罗夫说。
“是啊,”吉迪翁·斯皮列特说道,“真是不可思议!”
他们没法从工程师口中得到解释,只能等他能讲话了再说。幸好,他的身体正在恢复,摩擦已让他恢复了血液循环。西鲁士·史密斯轻轻动了动胳膊,转了转脑袋,又说了几句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
纳布凑到他身边,呼唤着他,工程师似乎完全听不见,双眼一直紧闭着。他的生命只是通过动作体现出来,感官没起丝毫作用。
彭克罗夫忘带布料了,很后悔没法生火,否则用两块石子摩擦几下就行。工程师的衣服口袋里空空如也,唯有坎肩的口袋里有块手表。必须将西鲁士·史密斯带回“烟囱”,越快越好,这是大家一致的意见。
工程师得到了精心照料,知觉恢复得很快,超过了大家的预料。濡湿他双唇的溪水使他逐渐有了活力,彭克罗夫还想往水里添点带来的松鸡肉汁。哈伯特跑去海岸,带回了2只很大的双瓣贝壳。水手在壳瓣里拌了拌,倒入了工程师的唇间,工程师贪婪地吮吸着汁液。
他睁开了双眼。纳布和记者都朝他凑过去。
“主人!主人!”纳布喊叫着。
工程师听到了他的喊声,认出了纳布和斯皮列特,然后又认出了另两位同伴哈伯特和水手,便紧紧握着同伴们的手。
他又嘟囔了几句,应该就是先前的那些话,说明他的思绪正在剧烈波动。但这次大家总算听明白了他所说的话。
“是岛屿还是大陆?”他喃喃道。
“咳!”彭克罗夫情不自禁地喊了起来,“西鲁士先生,管它呢,有什么好在乎的,您活着才最重要!是岛屿还是大陆?以后会知道的。”
工程师轻微颔首表示同意,又睡了过去。
大家不想打扰他的睡眠。记者想将他运到条件更好的地方,纳布、哈伯特与彭克罗夫便离开洞穴,朝一座顶上长了几棵歪脖子树的高丘走去。水手边走边不停地说:
“是岛屿还是大陆?就剩一口气了,还在考虑这问题!真了不起!”
攀上沙丘顶部后,彭克罗夫和两位同伴没有工具,仅靠双手将一棵小树的枝条全折了下来,这种海松常年经风吹雨打,显得很瘦弱;然后,他们再用枝条搭成担架,上铺叶子和野草,这样就能运送工程师了。
做这件事花了40分钟,10点钟时,水手、纳布和哈伯特又回到西鲁士·史密斯身旁,吉迪翁·斯皮列特一直没离开过他。
工程师从半梦半醒中醒了过来,此前一直惨白的脸颊此时终于有了血色。他略略抬起身,环顾着四周,似乎在问这究竟是哪儿。
“您听得清楚我说的话吗,西鲁士?”记者问。
“能。”工程师回答道。
“我的看法是,”水手说,“史密斯先生只要再吃点松鸡肉冻,就会听得更清楚,这可是松鸡啊,西鲁士先生。”他边说,边递给他几块松鸡肉冻,这次,他将肉冻和肉块混在了一起。
西鲁士·史密斯咀嚼着松鸡肉块,剩下的肉,3位饿坏了的同伴都分着吃了,可仍然觉得没吃饱。
“别急!”水手说,“‘烟囱’里还有吃的在等着我们,西鲁士先生,您知道,我们在南边弄了个住的地方,有几间房间,有床有火炉,还有哈伯特打下的几十只咬鹃。您的担架已经准备好了,只要您觉得还有点力气,我们就把您抬到住所去。”
“谢谢你,”工程师回答道,“过一两个小时,再出发吧……现在,斯皮列特,您先来讲讲。”
于是,记者讲了讲先前发生的事,那些事西鲁士·史密斯都不知道,他讲了气球坠落到这片不为人知的土地上,不管是岛屿还是大陆,反正是荒无一人,还讲了发现“烟囱”、搜寻工程师的经过、纳布的尽心尽力、托普如何聪明,等等。
“难道,”西鲁士·史密斯用仍然虚弱的声音问道,“你们不是在沙滩上找到我的?”
“对。”记者回答道。
“不是你们把我抬进这个洞穴的吗?”
“不是的。”
“那洞穴距离礁石有多远?”
“大约0.5英里地,”彭克罗夫回答道,“西鲁士先生,不仅您觉得吃惊,我们也很惊讶怎么会在这个地方见到您!”
“确实。”工程师回答道。他此时已逐渐恢复力气,对细节问题越来越感兴趣,“确实很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