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漫主义大放异彩
对那些长久以来畏惧科学会以浮士德而非以普罗米修斯的面孔出现的人而言,启蒙运动对人类灵性的自由,甚至对生命本身,造成了极大的威胁。面对这样的威胁,我们有什么方法解决?反抗!回归凡朴的自然人,重新强调个人幻想和相信人类永不灭亡是重要的。经由艺术抵达更高的层次,或是推动一个浪漫革命(Romantic Revolution)以求解脱。华兹华斯在1807年采用当时正在欧洲各地展开的运动中所采用的典型文字,激发出一种超越理性掌控的、更原始的、更宁静的存在的光环:
那把我们送到这儿来的永生海域,
我们的灵魂能够看见,
能在霎时间去往那里,
去看孩子们嬉戏游玩在海岸上,
去聆听那永远在翻腾的浩瀚的海洋。
随着华兹华斯的句子,“我们因为无法表达威力而喘息”,闭上眼睛:心灵向上飞扬,与距离的平方成反比的万有引力定律逐渐消失。心灵进入了一个无法用重量和测量来描述的境界。尽管我们无法否认由物质和能量所组成的宇宙具有局限性,但我们至少可以用最灿烂的蔑视将它忽略。无可否认,华兹华斯和19世纪上半期的英国浪漫主义诗人,创造了极其美丽的作品。他们用另一种语言来表达真理,并且将艺术和科学的距离拉得更远。
浪漫主义在哲学上也大放异彩,它着重反叛性,强调随心所欲、强烈的情绪和英雄式的远见。这个主义的实践者追求只有心灵才能感受到的美感,梦想人类将成为无限自然界的一部分。卢梭虽然常被归类于启蒙哲学家,但他其实是浪漫时期哲学运动的开创者,并且极具远见。对他而言,学问和社会秩序是人类的敌人。他在著作中,包括1749年所写的《论科学与艺术》(Discourse on the Sciences and the Arts)以及1762年的《爱弥儿》(Émile),极力赞扬“睡着的理性”(sleep of reason)。他的乌托邦是一个极简化的国度,其中的人们抛弃书本以及其他与学识相关的物品,进而培养感官与健康方面的乐趣。卢梭说,人类本是存在于和平的大自然中的高贵野蛮物种,后来受到文明和学识的影响而变得腐败。宗教、婚姻、法律和政府是那些权威人士为了维护个人的利益而虚构出来的,一般的普通老百姓则为了这个高层次的卑鄙行为,付出邪恶和令人不快的代价。
当卢梭发展出这套极不正确的人类学架构时,由歌德、黑格尔、赫德和谢林带领的德国浪漫主义哲学家,正开始重新将形而上学引入科学和哲学的领域,产生了所谓的自然哲学(Naturphilosophie)。这是由感觉、神秘主义和“半科学假设”(quasi-scientific hypothesis)混合而成的哲学。在这群诠释者当中表现得极为杰出的歌德,在一生中最想成为科学家。他对科学的野心胜过对文学,但文学才是他实际上具有不朽贡献的领域。他对科学这个观念,这个可以用来了解真实现象的方法,表现出了尊重。同时,他也了解科学的基本法则,并乐于声称,解析和综合应该像吸气和吐气那样自然地交替进行。他对牛顿力学所采用的抽象数学也有批评,并且认为物理把解释宇宙现象作为目标,未免野心过高。他对实验科学家所使用的“技术上的小把戏”经常不屑一顾。其实,他曾经尝试重复牛顿的光学实验,但结果并不理想。
我们轻易地就原谅了歌德,因为他最终的目标毕竟是高尚的,简直是想把人类的灵魂和科学机器相结合。如果歌德生前就预见到历史将赋予他的评价为“伟大的诗人兼不入流的科学家”,他必定会非常难过。他在科学综合上的失败,是因为缺乏我们今天所谓的“科学家的本能”,就更别提具有必备的相关技巧了。微积分令他困惑,据说他也无法区分云雀和麻雀。但是他对大自然有一种发自灵魂深处的热爱,他宣称,我们必须对大自然培养出一种亲近而深刻的感觉。“大自然喜欢制造幻觉。她把人类笼罩在云雾里,驱使他们迎向光明。凡不肯参与幻觉的人们,她都报以暴君般的惩罚;凡接受幻觉的人们,她则衷心拥抱。热爱大自然是亲近大自然的唯一方法。”我可以想象培根在哲学家死后进入的天堂里,不断以“心智的假象”来教训歌德,而牛顿则立刻失去了耐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