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醒时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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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前世今生(2)

“我没说你,”凤翎头也不回,面对玉帝直直跪下:“凤翎愿代碧玉入六畜轮回。”

一言既出,大殿上吸气声四起,所有的人都面现惊异。玉罗出声唤道:“凤翎,说话三思!”

凤翎回首看看碧玉,后者惨白的脸让他心痛万分,碧玉并不明白,刚才的宣判对她是何意义,但凤翎的话她是明白的,凤翎要代她领受这个惩处。

“不要。”她急急地摇头:“凤翎,此事与你无关,六畜轮回就六畜轮回好了,我去就是。”

凤翎深深看了碧玉一眼,对着她微微一笑,回过身,对着玉帝重重磕下头去:“天帝,凤翎一生从未求过人,现在,凤翎愿放弃仙魄,入六畜轮回,只求碧玉平安!”

玉罗跌坐在宽大的玉石椅中,凌霄殿上玉帝森冷的声音犹自回荡在耳际:“仙奴碧玉,行止不端,魅惑上神,明日午时,诛仙台诛魂。”

凤翎据理力争,被玉帝命令天兵拿下,禁闭在战神殿思过。凤翎被天兵押走时,愤怒地瞪视着自己,眼中是对自己保持沉默的不屑。

碧玉天真无邪,如一张白纸。短短十多年的时间,自己与凤翎将她保护得太好,让她看到的都是善良与美丽。一点不知世事险恶,即便是天界,也并非净土。清规戒律,处处都是枷锁。

碧玉再不通世事,玉帝宣的旨意,她还是听得懂的,她的表现出人意料,不哭不闹,只留恋地深深看了凤翎一眼,便随着押解的天兵下了殿。自始至终没有回头看自己一眼。是否,也在责怪自己的沉默?

心刀割般痛,碧玉,碧玉。这个名字,在心头千回百转,荡气回肠。眼光游移在案几上那半块碧玉上,霍然立起,将玉纳入袖中,急步出殿。

天牢外,守牢的半角兽看到玉罗过来,急忙施礼:“上仙。”

“我与碧玉主奴一场,来为她送个行。”玉罗伸手,手中是一斛明珠,半角兽向来爱财,尤喜明珠,一见之下,眼神大亮,想想玉罗向来端重自持,碧玉又以锁仙索锁住,料也不会有事,垂着眼皮收下明珠,身子侧开:“上仙不要呆太久了,以免小仙为难。”

“不会。”玉罗微笑,举步向里走时,笑容便化成了眉宇间深深的忧伤。

天牢阴暗潮湿,玉罗立定在牢门前,门内那瘦弱蜷曲的身影,令人心痛无比。

“玉儿。”他唤,声音控制不住的颤抖。

碧玉闻声回过头来,张大眼,看到玉罗,显然很是吃惊:“是你。”玉罗手指轻拂,牢门大开,一步迈到碧玉身前。

碧玉抬眼看着玉罗,惨白的颜容让他的心抽痛,俯下身理了理她凌乱的发,一伸手,便将她揽入怀里,碧玉一愣,微微挣动了一下,玉罗搂紧了她,在她耳边轻声道:“玉儿,你只看着,什么都不要问,明白么?”冰晶般的眼,对上碧玉明净清澈的眼,碧玉点点头,眼中是信赖。

从袖中取出那半块碧玉,放在地上。握起碧玉的手,碧玉的手凉寒如冰,“忍一下,会有点痛。”玉罗柔声说。长长的指甲划过碧玉的食指,碧玉吃痛得低呼一声:“啊。”指尖便凝出一滴血来,玉罗将她的手指点到玉上,血滴到玉上,在玉面上旋了一圈,玉罗紧紧地盯着,向来清冷无波的脸上,现出忐忑不安。

血珠旋了一圈,又旋了一圈,停在了玉面上,突然,一阵颤动,没入了玉中。玉罗长长舒出一口气,玉色上泛出淡淡的粉色来,玉罗手指微微用力,从碧玉的指尖上,连续挤出两三滴血。蓦然,玉石上血气大盛,朱红色的血网全部覆盖住翠绿色的玉石。玉罗收回手,掌中金光抚过碧玉的指尖,指尖上的伤处立时愈合,一点痛楚都没有了。玉罗抱紧了碧玉,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地上的玉石。碧玉眼里满是疑惑,随着玉罗的目光,也盯住地上的玉石。

一团红雾从玉石上升起,越来越浓,慢慢红色中泛出绿光来,雾气盘旋,渐渐现出人形来,碧玉惊讶张大嘴,抬头望向玉罗,玉罗对着她淡淡一笑,手掌轻轻抚过她的脸,她闭上眼,已沉沉睡去。

地上的人儿已经成形,绿衣黑发。几乎是一模一样。玉罗看着她,是的,几乎。这个人儿,纤弱很多。玉罗知道为什么,这是个不齐全的魂魄,以碧玉的灵气,能幻化出来已是不错了。事情很急,已没有其他办法。在听到天帝宣旨之后,他满脑子就在盘旋如何能救下碧玉。他决不能够让碧玉就这样魂飞魄散。凤翎没能说服玉帝收回旨意。那就只能由他来了。

锁仙索难不倒玉罗,轻轻一指,已将碧玉解脱出来,手指轻弹,锁仙索已缠在地上那个替身的脚上。抱起碧玉,玉罗转身便走,走到门口,突然想到什么,掌在碧玉头上轻抚一下,一道金光由碧玉头上飞起,罩向地面躺着的替身身上,替身动了动,眼看着将要醒来。玉罗急步离开。到天牢大门时,口中念诀,使个障眼法,带着碧玉离开了天牢。

十来分钟后,应玉罗传召,急急赶到玉罗殿的新月,看到躺在后殿侧室白玉大床上的人儿时,惊得长长的白胡须一翘一翘的,向来红光满面的脸,仓皇失措,“玉罗,你疯了?你知道不知道劫天牢,是天大的罪过啊!”他的手都紧张得发抖。

玉罗负手立在床前,眼瞳中只有沉睡着的碧玉,冰霜似的面上,了无表情。“新月,你的意思,是我应该明日到诛仙台,看着她魂飞魄散?”

新月急急摆手:“我不是这个意思,唉!总要想个妥当的法子才行。这样,就算把人救出来了,也留不住啊,若让上面发现了,一样是个……”新月重重叹气:“凤翎是这样,我本以为你会冷静些,谁知你比他还要不理智,他还知道与玉帝论理,你干脆就抢人了。”

玉罗眼中寒光凛冽,“新月,天规怎样,你我心知肚明。玉帝恼的不是碧玉伤了青鳐,而是碧玉的存在,扰了众神的清修。先是青鳐见色起意,后是凤翎为了她冲撞玉帝,红颜祸水,这在天界是绝对不能容忍的。”

他回转身,烁烁的目光逼视着新月:“新月,你希望碧玉就这样魂飞魄散吗?”

“当然不舍得!”新月回答得斩钉截铁,“谁不喜欢这丫头,说话做事,样样讨喜,我来你这里,本意就是要拉着你一起去向玉帝求情的。”

“求他?”玉罗冷笑:“你几时见他法外开恩过?”

新月细思一下,叹口气:“是啊,他就是这样死板。可是,你这样把人弄出来,天牢里立时便会发现了。”抬眼却见玉罗唇边挂着淡淡的冷笑,疑惑道:“难道你施了障眼法?哎,那个法子不行,明天天兵一去带人,就知道天牢里的人是幻象了。”

“不是幻象。”玉罗道。

“莫非你?不行的,你就算是幻化了个一模一样的人来,也是无魂无魄,监刑官一眼便能看出来。”新月不停地摇头。

玉罗轻声道:“你想到的,我当然都想到了,你放心,牢里的人,纵算是玉帝亲至,也未必能察觉出来。”

看到新月满脸的困惑,玉罗淡淡笑起来:“玉儿是半块玉化出来的。”

新月恍然:“你用另半块幻化出了替身,不对啊,魂魄怎么办?玉儿与其他幻化出来的不一样,玉儿与我们一样都是有仙魄的。”

“那个人也有。”玉罗微笑道:“用的是玉儿自己的血,我将玉儿的记忆给了她,她就是玉儿。”

新月啧啧几声:“玉罗,我有时觉得,你很可怕,心思太过缜密。这样你都能想得出来。”玉罗哂然:“新月,我掌管人间爱恨情仇。人与人之间的奸诈算计,看得太多。我这样的,算什么。”

新月道:“方法是不错,只是,你幻化出来那个,也是活生生的人啊,才拥有生命,就上了诛仙台。”他眼中隐含不忍。

玉罗烦躁起来:“现下管不了许多,先把玉儿救出来是真,至于那个,我一会与你去见玉帝,看能求到什么程度,只看她自己的造化了。”

“只能这样了。”新月看看床上的碧玉:“那玉儿呢?你准备怎么办?”

“这就是我需求你的地方。”

“说什么求,不提玉儿本身的可爱以及这次事件的无辜,便是我这十多年来,叨扰了她无数顿饭,我也会尽我所能去救她的。”

玉罗脸上这才泛起点真正的笑容。

“送她去凡间。”他说。

新月一惊:“投胎?那是阎罗司的事。”

“若能让阎罗做,我何必找你。”玉罗道。

新月笑:“你说,送到哪里?凡间有两个时空。”

玉罗挥袖,现出一面巨大的镜子来,镜像分两边:一边,战乱叠起,生灵涂炭;一边,盛世繁荣,百姓安居。

“这边吧。”玉罗指着盛世繁荣的那一侧:“大唐盛世。”

新月点头,手指掐诀,一抹青光由指尖射出,罩向床上安然沉睡的碧玉,碧玉的身体渐然发出淡淡的绿色,绿光越来越浓,笼住她的全身,盘旋而上,蓦然一收,床上安睡的人儿不见了,只余淡淡的绿光在床头萦绕一圈后,慢慢消逝。

观世镜中,盛世繁荣的那一侧,亭台楼阁叠起的一个大户人家屋内,蓦然传出婴儿清亮的啼哭声,“生了生了,恭喜夫人,是个美丽的小姐。”

玉罗与新月对视一眼,玉罗长长舒了口气,注视着观世镜中闪现的那个婴儿小小的身影,眼中是脉脉温情。新月暗叹,唉,孽缘。

天界总是祥云雾霭的天际,如今阴云密布。诛仙台已近万年没有升起,如今,黑色狰狞的诛仙台,高高升起,台上的锁魂柱上,紧紧捆绑着一个绿衣少女。女子的头低垂着,长长的黑发散落着盖住了她的脸。偶尔风起,吹开长发,女子雪白的脸便显露出来。即便是容颜惨淡,双目紧闭的昏迷,也能看出少女的端丽秀雅。天界本多美丽男女,但似这般雅丽温润如玉般皎洁的女子,在天界,也是佼佼者。

观望的众仙们,议论声纷纷扬扬,大多数人眼里,露出的都是惋惜。

玉罗静立在台下,冰雪般冷艳的脸,淡定自若。一边的新月,神情便多了些不安,看着台上的女子,新月小声道:“玉罗,我心中不安。”

玉罗看着碧玉的替身,非常像,但柔弱得多,没关系,被锁仙索锁了那么久,气息微弱是正常的。他知道新月的不安来自哪里,并不是送走了碧玉,怕玉帝看破而害怕不安。只是为了台上那个活生生的女子,刚刚得到了生命,马上就要失去。

眼底是冷酷,“生由她生,死当然为她。”说得坚决,没什么比玉儿更重要。人类有句话,叫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是自己向来很赏识的一句。

新月眼里满是不忍,但昨日自己与玉罗去恳求玉帝,玉帝回答得决绝,若是昨晚没有先下手换出玉儿,今日就真的是回天无力了。同情归同情,在玉儿与这个陌生的替身之间选择,他当然是选玉儿。

时辰就快到了,刽子手立在了诛仙台上,监刑官也已在云台上站定。玉罗的手紧紧攥住,手心都是冷汗,悲悯地看着台上一无所知的人,心里默念:“你安心去吧。你本就是我案上无心无魂的玉纸镇,就算诛了魂魄,也不过回复到无知无觉的本体。”

话虽如此说,终是不能真正释然。修仙生涯里,自己唯一做的有背仙德的事,就是此事了。万年的修行,终究舍不了个情字。纵然再修炼亿年,也洗不去此番心中的歉疚与手中沾染的血腥。她的生命,不管如何取得,由谁赋予,她总是一条生命。虽然不是终结在自己手里,也是因自己而亡的。

看透人间爱恨情仇,总觉得世人执著得不可理喻。没想到,自己最终,也沦陷在这情网之中。

众仙一阵骚动,有声音道:“玉帝来了,这台上的是什么人啊,玉帝亲自监刑?”

玉罗心一颤,抬眼看过去,天际祥云四起,隐约仙乐齐鸣。远远过来的,可不就是玉帝的玉辇。

玉帝来得很快,不一时,便停在了诛仙台的上方,玉帝柔和的眼,淡淡扫过众仙,在玉罗身上稍停了片刻,便移开了。目光落定在诛仙台上。

玉罗只觉得自己的心都要从口腔里跳出来,他能看出什么来?还是,他已经知道什么了?掌心中有冷汗渗出,他强自镇定地望向玉帝。

玉帝宝相庄严,垂眉敛目。端坐在玉辇之上。监刑官容色间也是一阵迷茫,不过一个小小仙奴,值得玉帝亲临诛仙台么?只能认为玉帝是因为天界整万年未曾有过诛仙魂的惩罚,他比较重视才亲自来监斩的吧。赶紧上前行礼。

“时辰到了么?”玉帝问,没有了凌霄殿的高大的廊柱,华丽的四壁,玉帝的声音少了威严,多了份空灵飘逸。

新月低声问:“他怎么来了?奇怪啊,从来没有亲临过这里。”玉罗看到新月脸上的紧张,淡淡一笑:“没关系。”

新月嘀咕着:“我活了整万年,头一回这样紧张。”

玉罗笑,眼光掠过玉帝的脸,玉帝感觉到什么,转过脸来,两人目光对上,玉帝长长的凤目中波澜不惊,深不可测。

“时辰到——”监刑官绵长而高昂的声音响彻云霄,所有的人声,都在刹那间止住,诛仙台边顿时鸦雀无声。玉罗甚至能听得到自己的心跳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