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弃暗投明,只是为了活下去(4)
说着,沈万三细心观察着刘基,他一出手就拿出五万两银子,是想对刘基行贿,他才不相信关于刘基的种种传说。不过,他也害怕刘基是范文杰那种油盐不进的腐儒,就用了一种很隐晦的方式把这笔银子交到刘基手里,而且声言是“供应先生”。刘基如果想据为己有,留下就好。如果不想,也免去了自己行贿的嫌疑。因为他的话说得模棱两可,可以理解为自己为应天朱家政权提供金源,也可以理解为给刘基私人的好处。
刘基不客气地接过银票,自己揶揄自己道:“我这半辈子还没有见过这么多银票呢,今儿算是开眼喽。”沈万三看不出他是想把银票据为己有,还是怎样,正要再说什么,忽然外面跑进来一个书吏,一边喘气一边说:“先生,丞相来了。”
刘基有些意外,随即对沈万三道:“沈老弟,我家丞相要来了,我看你还是……”沈万三没等他把话说完,就领会了他的意思,道:“我先告辞,等先生有空了,再来聆听先生的教诲。”刘基摇摇手,道:“不用,委屈老弟去后堂暂且躲一下。”说着,他带着沈万三进了后堂,把沈万三安排好了,走了出来。
这时候,朱元璋已经迈着大步走了进来,他面色阴沉,看到刘基,说道:“先生,连日来的军报对咱们很是不利,我看陈友谅这次想孤注一掷!”刘基赶紧道:“这是不言而喻的,莫不是又有什么新的军情,不然主公为何亲自来我这儿?”朱元璋现在并没有脱离小明王的管辖,虽然实质上已经独立,但名义上还是“丞相”。不过,他的幕僚们私下里都心照不宣地称呼他为主公,这表明在他们心中,朱元璋才是唯一的主人,那个天子小明王不过是傀儡罢了。
朱元璋和几个将军、谋士平时都像朋友一样相处,没有什么礼数规矩,不打招呼就来也不是一回两回了,“我又和徐达、李善长他们商量了一番,越来越觉得这次大战不同以往,就现在的军情看,我方胜算不大……陈友谅有安庆、九江、武昌三处重镇,占地广阔,仅水军就十倍于我,又赶造巨舰百余艘,且还在四处征集军舰,我看此战凶险!”朱元璋的声音里充满忧虑。
刘基沉思了一会儿,道:“主公,眼下还应安抚好张士诚,以免两面受敌。陈友谅虽然船多人多,我们只要做好万分的准备,也不是没有胜算。”
朱元璋这几日看军报看得是心神不宁,今天忽然来刘基这里也是心血来潮,原本就不指望能一次商量出一个克敌制胜的办法来,就无可奈何地站起来,说道:“我不打搅你办公事了,走了。”刘基赶紧起身,躬身相送,道:“送主公。”
朱元璋走了,刘基把沈万三请出来,两人又谈了几句。沈万三看刘基有心事似的,时不时有下属送来各种公文,不好在这里耽误他时间,就道:“刘先生公务繁忙,我先告辞,钱粮交割的事,还望先生派人来。”刘基道:“这个好说,我这就派人。”
沈万三独自一人出来,和郭如意会合,然后回到了住处。丁掌柜正在那里等着他,看到他回来了,先观察了一下沈万三的脸色,就猜到事情办得很顺利,笑着问:“东家,事儿办得可好?”沈万三笑道:“好,比原先想的要好。”他嘴上这么说,心里却一直犯嘀咕,在刘基那里,他听到了朱元璋和刘基的对话,从那一番对话里,他听出,朱元璋对击败陈友谅似乎并没有信心,心想:“还好我两头都押宝了,不管谁输谁赢,我都能说得上话。”然后他开始想,刘基会不会私吞自己的银子,正想着,丁掌柜小声问:“东家,您说这刘基刘伯温,真的是神人?他怎么就知道您来应天府了呢?”
沈万三神神秘秘地道:“老丁呀,你也有六十多了,什么神人不神人的,我就不信有什么神人,我就信人心。有人心就有银子,不管他是贩夫走卒,还是公侯将相,都喜欢银子,喜欢银子,他们就得喜欢我……”
>;>;>;改旗易帜
一封来自汉王陈友谅的亲笔信,摆在了张士诚的桌案上,他正半躺半坐地闭目养神,一群幕僚散坐在下面,各自猜测,替主人愁思着办法,“不如回一封信给他,答应和他合兵一处,一举灭了朱元璋。”说这句话的人极有分量,他是张士诚的弟弟张士信,这么多年来,因为身体原因,他已经很少参政了,自己的地盘也交由几个儿子管理。
“此议大妙,我们正好趁这个机会替士德将军报仇。”参军黄敬夫道,和他同为一党的吕珍、蔡彦文、叶德新等人都点头称赞。他们赞同这一提议,一是真心觉得和陈友谅合作是一步好棋,另外首先赞成这一意见的是张士信,他们只是随声附和,就算日后出了事,他们的责任也小了许多。这么多年来,当年这些满腹抱负一心要闯一番事业的名士们,都磨去了棱角,只想着自己的前程和富贵了。
潘元绍此时也坐在这里,他不能不为自己的利益作打算。和陈友谅合兵一处,共同对付朱元璋,对他来说,这件事情简单得不能再简单了,答应陈友谅的请求,好处明摆着的。
在元朝朝廷里做过小官,后来又投靠张士诚的陈基却有不同看法。他现在已和徐义一样,成为张士诚的左膀右臂,官拜右丞。不过,他平时多在幕后,掌管着文官选拔考试等事务,至于军政则很少参与。“依列位说,那灭了朱元璋之后,又应当如何?”陈基问。徐义刚刚就想说话,但是又不好公开和张士信唱反调,这时候听陈基领头发话,他就点点头,道:“陈老说得是,陈友谅的为人如何,不用我说列位都清楚。杀旧主倪文俊,假借勤王之名,又杀徐寿辉自立为王。此等人毫无信义可言,一旦同其联手,杀掉朱元璋,接下来恐怕就是对付咱们了。”
“那我们就真的受降,归顺蒙古鞑子?我心里是不服气!”潘元绍一脸的不快。徐义道:“驸马爷,我们只是名义上归附。这样一来,既可借助蒙古鞑子的力量自保,也能让陈友谅和朱元璋他们厮杀,我们坐山观虎斗。等他们两败俱伤,就是我们大显身手的时候了。到时候重树大旗还不是一眨眼的事儿。”
张士诚开口了,他轻声说:“毕竟徐先生和陈先生说的是正道,陈友谅的为人我清楚,这条狗正脸是笑脸,转脸就敢咬你一口。归降蒙古鞑子的主意不变,但是,陈友谅那里也不能开罪。徐先生,劳烦你去写一封回书,告诉陈友谅,我会全力配合他攻打朱元璋。先敷衍着,等真的打起来,我派兵去装装样子,说不定能趁乱多占些地盘。”说到这里,他停了停,又道,“给鞑子的降书也得准备,不能耽搁。”
说完,张士诚又想起了什么:“把朱元璋派来的那个杨宪给放了,眼下以大局为重,说不定还能迷惑一下应天那边。”
蒙元江浙行省右丞相达识帖睦迩,收到了张士诚的乞降信,简直是喜从天降。他做梦也没有想到,一直梦寐以求想要剿灭的“张匪政权”居然主动投降了,这可是脱脱几十万大军都没能办成的事情。他马上上报朝廷,同时虚报各种功劳,说自己怎么派人对张士诚晓以大义,怎么宣扬天朝盛威,张士诚这才决定洗心革面,送来乞降书。
大都里的贵族权贵们,看到达识帖睦迩的奏报,也是惊喜莫名。此时已经当权的哈麻,首先看到了奏报,他暗暗责怪达识帖睦迩不会办事,这么大的功劳怎么不提自己一句,亏得自己一直把他当心腹。不过,这份功劳他是一定要沾的,于是又伪造了另外一份奏报,说达识帖睦迩是在自己的授意下劝降张士诚的,然后拖了一天,才把奏报送到皇帝手里。
自然,这件事情在朝廷里引起了轩然大波,为患多年的“匪患”居然有了解局的迹象,满朝文武纷纷称颂皇帝英明神武,同时赞颂哈麻的功劳。很快,朝廷的封赏就到了,达识帖睦迩陪着大都来的官员进了苏州城,封张士诚为太尉,他手下的官员都封了相应的官职。张士诚表面上感激涕零,背地里却做着自己的打算,迟迟不肯遣散自己的军队,同时,他还向达识帖睦迩提议,为了防备朱元璋袭扰苏州,朝廷应该派一些兵马给他。
昏聩的达识帖睦迩居然满口答应,真的给朝廷上书,结果被精明的哈麻一顿臭骂,但是,张士诚的武装保住了,并且在偷偷地壮大。为了迷惑朝廷,张士诚竭力巴结达识帖睦迩,没多久两人就成了私交很好的密友。
此时,沈万三已经悄悄回到了苏州。本来,他打算先回老家的。但是,苏州的时局太出乎他的意料了,短短的时间内,张士诚居然真的改旗易帜,归顺了蒙元,他不能不先打探一下苏州的局势。
一回到苏州,他就去了自己的水富巷。下人们赶紧准备,沈万三一边往里走一边道:“最近都有什么人来?”负责打理水富巷的管事,一边跟着走,一边道:“最近诚王改旗了,城里多了许多蒙古人,还有,驸马爷也来过几回,都是来玩的。对了,陆德源陆爷来过,说有事找您。”
这时,沈万三已经来到屋里,下人们赶紧端上了茶水和各色点心。沈万三喝了一口茶,说道:“去把老徐叫过来。”站在一旁的郭如意道:“东家,这时候叫驸马爷来方便吗?毕竟,这几天风头不对,也不知道驸马爷敢不敢出来。”
沈万三一笑,道:“你能想到这些,就说明你长见识了。不过,看得还是不透,天塌下来,也拦不住他潘元绍。”沈万三说得不错,把老徐派去之后,不到半个时辰,潘元绍就来了。
不过,让沈万三更感兴趣的是他的话:“你恐怕也看出来了吧?咱们诚王虽然现在是什么狗屁太尉,那也不过是改个名字而已,以前什么样儿,现在还什么样儿。如今,天下大势纷纷,没有一个了局,我们也只能静观其变,而后坐收渔利。”
这和沈万三原先的想法一样,那他就没什么奇怪的了,看来张士诚还是按照那天在张士德葬礼上说的方针来做的,这表明还没有什么自己预料之外的事情发生。
他在苏州停留了几天,嘱咐各处管事掌柜,对蒙古人要客气,不要生出事端来,然后就去拜访了邹先生,求教进退之道。邹先生微微闭着眼睛,对着他,说:“如今这局势,你还是躲吧,退回老家住个一年半载,等胜负分了,再出来不迟。在苏州张士诚让你出钱,你敢不出?日后得天下的人如果不是张士诚,这就是你的短处,躲吧,这是三十六计中最妙的一计。”
沈万三早就有这个想法,但是,不知道为什么,非要问问邹先生之后,才敢下决心,不然总觉得不自信。这次应天之行让他明白,朱元璋也没有能战胜陈友谅的把握,那么,这几方势力势必要斗出个胜负来,不管谁输谁赢,自己都应该先采取观望的态度。反正不管是陈友谅还是朱元璋,他都搭上了线,不管谁胜,自己都有退路。唯一要担心的是,不能被这些人知道自己脚踏几只船。
他准备回老家,他把乌兰戈密找来,笑道:“乌兰先生,我要劳你的大驾喽。”乌兰戈密道:“何事?我现在是你的伙计,东主有什么吩咐,自管说。”
沈万三笑道:“我可不敢把你当伙计。我想让你去协助沈贵打理海外的生意,你也知道,他不是那块料,一个人照顾不过来。苏州这边,有老掌柜在,水富巷那边你也不用管了。”
乌兰戈密笑道:“你看看我这吃喝了几年,都胖了。行,我就去泉州那边,替你管着,东主有吩咐,我自然是不敢不答应。”沈万三亲自把乌兰戈密送上船之后,才离开苏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