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篇 强盛的根基
我们可以将决定战斗的运用的战略要素适当地区分为以下几类:精神要素、数学要素、物质要素、统计要素和地理要素……但是,这些要素在军事行动中大多是紧密并错综复杂地结合在一起的。
——卡尔·冯·克劳塞维茨(德)《战争论·第一卷·第一篇·第二章》
拿破仑战争中的半岛战争,被认为是1715年到1814年的一百年里所发生的第三次民族解放战争。这场战争说明了,当面对着领土的被征服,并不是所有人民都会无动于衷。虽然当时在战场的军官们仍然把作战指挥视为一种充满荣誉性的单纯事业,但影响战争胜负的关键因素往往已经不是在战斗的第一线了。
溃疡的晚期
浅谈半岛战争中西班牙土地上最后的大战役
只有等所有的内政、军事和管理权力集中于(约瑟夫)国王一人之手,并且国王陛下收到来自皇帝的指令符合当前实际情况后,陛下才能完全对西班牙负责。
——约瑟夫国王的总参谋长儒尔当元帅写于1812年5月的备忘录
1813年,欧洲大地硝烟一片,2支势均力敌的力量的战争结果将决定欧洲未来的命运。当拿破仑率领新组建的大军团在中欧同反法联盟打得难解难分之际,其兄长统治下的西班牙王国却如风中残烛般摇曳。与此同时,威灵顿统帅下的三国联军实力已然超出了在半岛的法军,5月下旬威灵顿从西班牙边境出发,仅用了1个多月便将法军彻底击败,并一路追亡逐北至法西边境。但是拿破仑不会坐视不管,他把在德意志的苏尔特元帅派回了千里之外的比利牛斯山,试图挽救这个垂危的战场。在西班牙土地上双方军队最后的大战就此爆发。
兵败如山倒:法军的大撤退
1813年6月21日,法军在维多利亚会战中遭到决定性失败,随后丢弃了所有的火炮和物资,朝潘普洛纳(Pampeluna)方向撤退。战败的法军在黑夜中一路逃亡,直至精疲力竭。通往萨尔瓦铁拉(Salvatierra)的逃亡之路两旁布满了营火,疲惫的士兵分食背包中所剩无几的口粮。法军几乎所有的火炮和辎重都被遗弃,连儒尔当的元帅手杖和约瑟夫国王的夜壶都落入联军之手。拿破仑的兄长——约瑟夫国王跑在队伍的最前面,他抵达了离战场16英里之外的萨尔瓦铁拉,吃了一顿忧郁的晚餐。在休息了3个多小时之后,约瑟夫再次上马前往潘普洛纳,而他的部队艰难地跟在后面。兵败如山倒,此刻又下起了大暴雨,法方从国王到士兵的所有人都已是身心俱疲,但是联军并没有紧跟其后。
联军司令部迟迟未给骑兵下达追击命令,造成的后果就是在前往萨尔瓦铁拉的路上,联军几乎没抓到俘虏。联军步兵的行动也是拖拖沓沓,而法军早已逃到数英里之外。联军这么做的一个原因是维多利亚会战激烈的战斗导致联军官兵体力大降,另一个更重要的原因是相当多的军官和士兵都参与到当天夜里的大劫掠中,满载战利品而归,一夜没怎么休息,很多人甚至彻夜未归。
被遗弃在战场上的约瑟夫国王的私人财物
维多利亚会战的战利品极为丰厚:151门火炮、415箱弹药、100辆弹药车、数不清的金币。“整个西班牙的财宝”都堆在战场不远的法军营地里,大量的钱财就这样落到了联军军官和士兵手中。连威灵顿很在意的一笔钱——会战前法国刚刚送达维多利亚的500万法郎军费,最终也只交上来一小部分。威灵顿在给陆军大臣巴瑟斯特(Henry Bathurst)的信(写于6月29日)中表达了他的愤怒:
维多利亚会战后当晚联军士兵拍卖缴获物资
“我们的军队自出发一来一直保持着良好的秩序,一直到会战当天的表现都是最高水准。但是这种事,像往常一样,毁掉了所有的军纪。士兵们在原本应收归军用的100万英镑中大肆搜刮,只交上来大约10万英镑。会战当晚本该好好休息一下,吃喝一顿,但却被用来搜寻财宝。结果就是他们无法继续追击敌人,完全都是被强拉起来的。大雨又进一步增加了他们的疲惫,我确信现在的掉队减员达到了战斗损失的两倍……这就是现在英国军队纪律状况带来的后果。我们或许可以取得伟大的胜利,但除非彻底改变当前的军队组织系统,强制所有军官和士兵尽忠职守,否则我们不会得到丝毫的好处。”
同以前一样,威灵顿每次遇到这种事都要大发雷霆,几天之后在另一封信中他写下了那段著名的话:
“我们军队中服役的士兵都是地球上的渣滓……低级军官根本不尽职尽责的维持士兵军纪,士官们(正如我反复指出的那样)也一样糟糕。说这些人是我们的战士真是丢脸。”
大胜之后因丧失军纪贻误战机,任何一位最高指挥官恐怕都不会有好态度。然而不管怎样,愤怒之余,威灵顿要面对的追击任务依然艰巨而诱人。
在22日下达的命令中,威灵顿要求希龙(Girón)的西班牙第四军【先锋为隆加(Longa)的师】,沿着通往巴约讷的大路,追击莫屈内(Maucune)将军护送的庞大法军运输车队,并尽可能切断留守比斯开的富瓦(Foy)同法军主力的联系。威灵顿则率主力追击约瑟夫。根据情报,法军克洛泽尔(Clausel)的部队(4个师)正向洛格罗尼奥(Logroňo)靠近。会战当天(21日)他距离维多利亚战场尚需要一天的路程,因此没能增援约瑟夫国王。可能现在克洛泽尔已经得知了法军惨败的消息,但也有可能他对此并不知情,如果这一支法军在22日下午出现在维多利亚以南,无疑会给威灵顿带来不小的麻烦。因此威灵顿把第5师和一些骑兵留在维多利亚,另外第6师正从波马尔城(Medina de Pomar)赶来,预计中午抵达,留守兵力共计12000人,足以预备不测。
维多利亚会战前威灵顿的军队序列
做完准备工作后,威灵顿在22日10点下达命令,追击部队分成3路纵队前进,全军将在萨尔瓦铁拉会合。
当天下午,威灵顿的军需总监将军(quartermaster-general)乔治·默里爵士(Sir George Murray)向威灵顿建议说,或许应该派一支军队沿萨尔瓦铁拉到比利亚弗兰卡(Villafranca)的道路向北进发,这样可以绕过大大小小的要塞直接切入通往巴约讷的大路,有机会在比利亚弗兰卡截住法军车队。威灵顿采用了这一建议,命令格雷厄姆立刻带领第1师,帕克(Pack)的葡萄牙旅和布拉德福德(Bradford)的葡萄牙旅,以及安森的骑兵旅离开预定路线向北进军。不过从萨尔瓦铁拉到比利亚弗兰卡的道路对骑兵和炮兵实在是勉为其难,并且这份命令是下午3点发出的,所以只有少数部队在雨中调头,格雷厄姆本人甚至直到次日(23日)早上才收到威灵顿的命令。联军参谋系统的糟糕问题又一次暴露出来,因传令引发的混乱使格雷厄姆损失了太多时间,他本该于23日晚进攻比利亚弗兰卡,但最终进攻计划拖了一整天。就在这宝贵的24小时里,法军运输车队安然通过了比利亚弗兰卡前往托洛萨(Tolosa)。
晚年的格雷厄姆
法军的撤退和联军的追击路线
格雷厄姆走后,其余联军部队继续沿着原先的道路追击。法国方面,约瑟夫国王在伊鲁尔松(Irurzun)停留了数个小时,命令雷耶带着他的葡萄牙军团(包括2个师、1个骑兵旅和失去火炮的炮兵)离开主力,取道圣埃斯特万(Santesteban)和巴斯坦谷地(Bastan)回到比达索阿河下游的法国边境,南方军团和中央军团继续撤往潘普洛纳。6月22日下午,克洛泽尔抵达特尔维诺,并终于得知法军在维多利亚会战遭到惨败的消息。帕克南发现有法军迫近后,派人通知了刚走没多久的第5师和希龙的西班牙第四军。但克洛泽尔并没有急着进攻维多利亚,而是转而沿埃布罗河撤退。
经过日夜兼程的追赶,威灵顿终于在24日同法军后卫交战。但法军大部经过潘普洛纳附近撤往法国本土,没有在潘普洛纳停留,只有约瑟夫国王和他的参谋们24日晚在城中歇脚。当天夜里,加赞(Gazan)带领法军南方军团经由龙塞斯瓦列斯山口(Roncesvalles, Pto.de)向圣让-皮耶德波尔(St-Jean-Pied-de-Port)撤退。25日拂晓,埃尔隆(d'Erlon)的部队沿通过马亚山口(Maya, Pto.de)的道路撤退。几个小时后英军先锋的轻骑兵就来到潘普洛纳城下。当天夜里,威灵顿得到了克洛泽尔的消息,准备试图堵截这支孤立的法军,于是下令第4师和轻步兵师向通往图德拉(Tudela)的大路进发;第3师和第7师等到希尔将军赶到后出发,希尔则接替当前的部队监视潘普洛纳。
富瓦将军,他常年身居半岛战场,是拿破仑眼中的“未来四元帅”之一
事实上,捉住克洛泽尔的唯一希望就是在图德拉截住他,但站在事后者的角度来看,除非克洛泽尔反应过于迟钝,否则威灵顿的希望非常渺茫。26日,克洛泽尔在洛多萨(Lodosa)渡过埃布罗河并摧毁了身后的大桥,27日下午经过急行军抵达图德拉。此时离他最近的英军骑兵尚在25英里之外,步兵就落得更远了。随后克洛泽尔只在图德拉停留了很短的时间,28日拂晓再次启程并于30日抵达萨拉戈萨,见到了阿拉贡总督帕里(Paris)将军。所以实际上从26日开始,克洛泽尔已经基本脱离危险,威灵顿寄希望于米那的西班牙游击队能在图德拉截住法军,但米那也无能为力。
27日晚,威灵顿得知克洛泽尔已经逃离图德拉,于是放弃了追击的打算。克洛泽尔在萨拉戈萨停留了3天(6月30日—7月2日),7月6日抵达哈卡,又做了几日停留。7月11日,他得到消息,帕里将军在西班牙部队的威胁下没做多少抵抗便放弃了萨拉戈萨,于是他向北翻过比利牛斯山回到法国本土,15日抵达圣让-皮耶德波尔。克洛泽尔带回了11000名步兵、500名骑兵和6门轻型火炮,撤退途中损失了1500人,包括丢弃的伤病员和掉队的士兵。
29日,威灵顿停止追击后命令部队休息一天,准备追击约瑟夫国王的主力部队,同时还要留下不少部队封锁潘普洛纳要塞。7月1日,威灵顿下令希尔将军打头向北经由圣埃斯特万进入巴斯坦山谷追击埃尔隆。在介绍这一段之前,我们先回到6月22日那天来看看另一支联军的追击情况。
在维多利亚会战2天前的6月19日,富瓦接信称约瑟夫国王正一路沿着埃布罗河撤退,然而在这个关键的时刻,富瓦认为比斯开一带的防御工作更重要,没有即刻动身前往战场。21日莫屈内护送的庞大运输队通过了塞林纳山口。随后莫屈内见到了富瓦,告诉他身后一直传来响彻云霄的枪炮声,但他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最终,从维多利亚战场逃散下来的溃兵带来了惨败的消息,称约瑟夫正朝着潘普洛纳逃跑,所有的大炮都被丢弃了,联军很快就会沿着巴约讷大道进攻。
22日一早,隆加的师向北追击法军,希龙的大部队下午3点也出发了。但没过多久,克洛泽尔出现在维多利亚以南,希龙不得不又折返回到维多利亚。确认克洛泽尔远去后,希龙再次踏上之前的道路。这样一来,在天黑前他只走了预计行程的一半。所以22日真正进行追击的只有隆加的师。富瓦带领手中数个营南下并在塞林纳峡谷碰到了隆加,当天下午双方一直保持着交火,富瓦本人也受了轻伤。第二天下午富瓦继续向后方撤退,并命令还在护送运输队的莫屈内将军立刻离开车队,带领手头所有的可战之兵南下封锁比利亚弗兰卡,防止有敌人从这里经过威胁法军的后方。24日早晨莫屈内抵达比利亚弗兰卡,运输车队则在无人护送的情况下经由托洛萨(Tolosa)继续北进。直到这时法军的侦察兵才证实富瓦之前的猜测,一支强大的联军部队的确从萨尔瓦铁拉向比利亚弗兰卡进军。24日格雷厄姆下令进攻比利亚弗兰卡,莫屈内则且战且退,为其余法军的撤退争取到了足够的时间。
战斗过后格雷厄姆手头有了10000名英葡士兵和16000名西班牙士兵,而撤退到托洛萨的富瓦得到了附近几处要塞守军的增援,现在人数也上升至16000名。25日联军发现法军主力已在托洛萨城两侧部署完毕,没有放弃阵地的意思,一场恶战在所难免。直到这时富瓦仍然不清楚维多利亚会战的结果,他是在冒险同优势兵力的敌军交战。
维多利亚会战前的隆加上校(画面中央骑白马者)。手工匠出身的隆加是半岛战争中一名杰出的游击战领袖,在1813年他以上校的身份指挥一个2000人规模的师,屡建奇功
托洛萨城中的大桥,天黑时分法军在被合围前成功撤过该桥。可以看到托洛萨城外环绕的群山
托洛萨城坐落在狭窄的峡谷里,扼守着重要的交通枢纽。法军抓紧时间加固了托洛萨的防御工事,堵死城门,在城墙上部署火炮。富瓦派4个营的兵力护送运输车队撤退,其余兵力都用来防守托洛萨。他在城镇两侧的高地上部署了数个旅,并把莫屈内的师作为预备队部署在城镇后方的大道上。格雷厄姆见状,派出了强大的迂回兵力准备进攻托洛萨的侧翼和后方,其余部队从正面进行牵制。与此同时比斯开一带的非正规部队同联军取得了联系,格雷厄姆要求他们尽可能封锁托洛萨后方的巴约讷大路。
6月26日上午,联军开始行动,正面的部队行动缓慢,但布拉德福德的旅迂回到东侧后趁防守的法军分神之际夺取了山脊。法军试图发动反攻,但葡萄牙人顽强地守住了阵地。下午6点法军的后方传来枪声,于是格雷厄姆下令发动总攻。双方立刻爆发激烈的交火,法军全线接敌,难以进行调动。但联军指挥官低估了托洛萨工事的防御能力,因此对城镇南侧的正面进攻遭到了彻底的失败。城东的联军向城外的法军3个旅发动猛攻,隆加也出现在法军的背面。法军发现有敌人威胁他们的侧后,于是立即向托洛萨后撤,却被已经堵死的城门拦在外面,只得在另一个赶来的旅协助之下向北撤退。城西的法军先和比斯开民兵交战,随后同葡萄牙部队发生恶战。由于这里的法军之前是城镇守军,混杂着不少训练不足的士兵,在压力之下军心开始动摇,继而陷入混乱。夜幕渐渐降临,联军的火炮终于轰开了南侧的城门,在即将被合围之际富瓦下令全军撤退。在黑夜的掩护下法军没有多少损失便撤离了托洛萨,联军抓了近200名俘虏。法军的损失可能在500人以上,联军的损失比法军少一些。
战斗结束后富瓦继续向北撤退,于28日同他的上司雷耶取得联系。雷耶命令富瓦继续向法国边境撤退,并与圣塞瓦斯蒂安要塞保持联系。圣塞瓦斯蒂安要塞离法国边境非常近,地理位置极为重要,但是武备废弛。维多利亚会战前两天雷伊(Louis Emmanuel Rey)将军被约瑟夫国王任命为这里的总督,来到后他发现这里的守军仅有1200人,并且工事破败,弹药稀缺。于是雷伊着手加紧要塞的重建工作,清理废墟,部署大炮。28日富瓦抵达圣塞瓦斯蒂安,带走了原先那些不可靠的守军,随后把1个旅(2000人)和所有炮兵留在要塞中。再加上周边小股援军,圣塞瓦斯蒂安在6月底有了3000人的守卫力量。雷伊本想要4000人,但被富瓦拒绝,因为这个要塞规模并不大,没有必要留下太多人。
29日格雷厄姆发觉法军已溜走后没有过于急着追赶。来到圣塞瓦斯蒂安后,他派兵封锁了这座要塞。6月30日雷耶下令所有在比达索阿河南侧的法军部队全部退回法国本土。当天下午联军先头部队出现,第二天双方争夺桥头堡爆发战斗,随后法军摧毁了大桥。消息传到德意志战场,拿破仑怒不可遏,他在给陆军大臣克拉克的信中说道:“简直是疯了……他们的表现简直像一群胆小的妇人。”实际上,雷耶的行为无可厚非,法军遭到决定性失败,全军上下士气低落,根本无力再战。如果威灵顿率主力赶到比达索阿河下游的话,法军肯定无法守住边境防线,过河拆桥不过是个时间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