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译序

张竹明

古希腊喜剧起源于祭祀酒神的狂欢歌舞和民间滑稽戏。古希腊农民在收获葡萄季节祭祀酒神狄奥倪索斯。人们化装成鸟兽，举行狂欢游行，一边唱着一边舞着，内容是神话或日常生活的滑稽故事。这种载歌载舞的滑稽表演便是喜剧的前身。希腊文“喜剧”一词便是狂欢歌舞戏的意思。这种滑稽戏最先出现于公元前六世纪初的墨伽拉，后来传到阿提卡的乡间。这时才具有了诗的形式和戏剧的歌队，正式成为喜剧。喜剧起初不受重视，到公元前487年雅典才正式确定在春季酒神节中增加喜剧竞赛的项目。喜剧逐渐受到人们的喜爱，到公元前441年雅典又开始在勒奈亚节上演喜剧。

公元前五世纪的雅典，政治民主，人民言论自由，喜剧可以对政治生活、社会生活批评和讽刺，可以对当权的政治人物进行攻击。人们称这个时期的喜剧为旧喜剧或政治喜剧。公元前五世纪雅典旧喜剧作家主要有三个人，即克拉提诺斯、欧波利斯和阿里斯托芬。他们中只阿里斯托芬有作品流传下来。

阿里斯托芬是雅典公民，约生于公元前446年，籍属雅典城内的库达特奈昂区，族名潘狄奥尼斯。据说诗人的父亲腓力原是罗得斯岛人或埃及人，后来迁居到雅典并取得雅典国籍。雅典人在公元前431年把埃吉那岛上的多里亚人赶走，把土地分给雅典公民。这时阿里斯托芬的父亲或阿里斯托芬本人分得一份土地。阿里斯托芬少时受到良好的教育，对文学、艺术、宗教、哲学都很熟悉。他交游甚广，除了当时的喜剧作家外，悲剧作家欧里庇得斯，哲学家苏格拉底、柏拉图也是他的朋友。阿里斯托芬喜剧里可以看到他们的影响。阿里斯托芬死于公元前385年。他有三个儿子，他们的名字是腓力（与祖父同名）、阿拉洛斯和尼科斯特拉托斯，后来都是中期喜剧的诗人。

阿里斯托芬一生共写过44部喜剧，流传到今的有11部。按演出次序的先后排列分别为《阿卡奈人》（公元前425年）、《骑士》（公元前424年）、《云》（公元前423年）、《马蜂》（公元前422年）、《和平》（公元前421年）、《鸟》（公元前414年）、《吕西斯特拉特》（公元前411年）、《地母节妇女》（公元前410年）、《蛙》（公元前405年）、《公民大会妇女》（公元前389年）、《财神》（公元前388年）。

阿里斯托芬的喜剧从小农和小手工业者的世界观出发，反映了雅典奴隶主民主政治危机时期的许多重大的政治问题和社会问题，对所反对的人和事进行了尖锐的讽刺。他的倾向是很明显的。阿里斯托芬坚决反对以雅典为首的提洛同盟和以斯巴达为首的伯罗奔尼撒同盟之间的内战。《阿卡奈人》、《和平》和《吕西斯特拉特》主题都是反对战争要求和平。诗人在《阿卡奈人》中辨明了战争的责任之后表明了战争的坏处和和平的好处。在《和平》一剧中他号召全希腊各城邦人民齐心协力前来拯救被战神关在地牢里的和平女神。和平恢复之后，农民欢天喜地，急于要回家去种田，倒霉的只是那些靠战争发财的武器商人，他们唉声叹气，一筹莫展。在《吕西斯特拉特》中女主人公号召全希腊妇女起来强迫男人议和。伯罗奔尼撒战争双方都是非正义的。诗人并不反对正义的战争。他称颂马拉松精神，号召希腊各城邦联合起来对付当时尚存在的波斯人的威胁。

阿里斯托芬拥护民主政治，但是战争期间雅典的民主已经变质，表面上还是公民大会决定一切，实质上人民已经无法当家做主。好战分子、政治野心家操纵一切，欺骗人民愚弄群众，煽动战争阻碍和平，官员腐败，贪污受贿成风。克里昂（当时雅典首席将军）是这类人物的典型代表，尤其恶劣。诗人在《骑士》中对他进行了猛烈的抨击。按照民主的理想克里昂应是德莫斯（人民）的仆人，但是他利用管家（当权）的地位，欺骗主人，压迫另外两个仆人尼基阿斯和得摩斯特涅斯（两位主和派将军）。诗人叫一个腊肠贩子以毒攻毒，用诡计夺了他的管家职位。腊肠贩子获胜之后变成了一个正派的人，他把昏聩不堪的主人德莫斯放在锅里煮了一下，使他返老还童。这象征性地表明诗人希望人民恢复到马拉松时代的精神状态，重新掌握自己的命运。

《马蜂》抨击了克里昂之类贪官污吏，揭露他们鲸吞国家岁入，用陪审津贴之类小恩小惠愚弄人民。战争期间雅典内部矛盾重重，公民大会决议颠颠倒倒，社会上诉讼成风，一切事情的成败利钝都取决于谁能说会道。适应这种情况，公元前五世纪中叶雅典出现了诡辩学派。这是一些收取高额学费传授诡辩术的教师。他们给富家子弟传授混淆是非颠倒黑白的本领。人们学会了这种本领可以在法庭上赢得诉讼，在公民大会上压倒对手，得到政治的和经济的好处。诡辩派在内战混乱时期应运而生，他们的活动又对社会政治的混乱起了推波助澜的作用。阿里斯托芬在《云》中批评了诡辩派对年轻人的教育所产生的恶劣影响，批评了它破坏传统道德，败坏青年思想的罪恶。诗人主张维护传统的音乐和体育教育，以培养身心健全的年轻公民。不过要注意的是，诗人在这里是仅就诡辩派在教育上的恶劣影响而言，并不是在对诡辩派作哲学上的全面评价。诡辩派又称智者学派，哲学上提倡理智和思想自由，怀疑神的存在，有打破宗教迷信，为发展科学思想开辟道路的进步一面。其次，诗人把苏格拉底作为诡辩派的代表人物也是不合适的，也许本来就只是拿苏格拉底开个玩笑罢了。苏格拉底承认客观真理的存在，他教导人过道德的生活，只是在论辩形式上与诡辩派有某些相似之处而已。

阿里斯托芬重视文艺的正面教育作用。他在《蛙》和《地母节妇女》中批评了欧里庇得斯的悲剧，指责欧里庇得斯降低了悲剧的格调，描写妇女的激情，鼓吹无神论思想，对社会产生不良影响。其实欧里庇得斯的创作意味着悲剧由理想主义走向现实主义，是悲剧的一种进步。

战争中农民避入城市，农田荒废，粮食供应紧张，战争又使交通受阻，工业原料供应不足。在这种环境下少数不法商人从事投机买卖，发放高利贷，暴发成为巨富，广大的小农和小手工业者则纷纷破产成为穷人。内战结束雅典由于战败经济崩溃，财富的这种两极分化更加激烈，贫富的矛盾也更加激化。阿里斯托芬在《财神》和《公民大会妇女》中反映了这一社会矛盾。他在《财神》中为好人受穷坏人发财而深表愤慨，把财神喻为一个瞎子。同时他又认为贫富之分是一种不得不接受的社会必然。表明他反对的只是为富不仁和贫富的太过悬殊，对于当时社会上产生的要求平均分配社会财富的乌托邦思想，阿里斯托芬则在《公民大会妇女》中指出它是行不通的。

阿里斯托芬厌恶当时腐败的城市生活。他在《鸟》一剧中指责雅典人诉讼成风，欺诈和迷信流行。诗人提出了自己的社会理想。他想象，在这种社会里全体社会成员靠劳动生存，没有剥削，没有压迫，不需要金钱，没有贫富之分，人民以习惯法作为自己的行为规范，过着幸福快乐的自然生活。这是一幅农村氏族公社生活的图景。诗人知道这只是一种美好的幻想，后来在《公民大会妇女》和《财神》中承认这是不可能的。

阿里斯托芬喜剧结构上有两个特别的东西。一是对驳场。对驳场是剧本的核心，它通过对立双方的辩论或打闹挑明主题或说明一个道理。二是插曲。“插曲”照希腊文字面的意思是演员暂时退场，歌队走向前台直接向观众讲话。旧喜剧中完整的插曲包括七个组成部分：短语、插曲正文、快调、短歌首节、后言首段、短歌次节、后言次段。其中短歌首节和短歌次节是歌队唱的抒情的曲子，其他部分是歌队长朗诵的独白。插曲内容大都与剧情无关（在《鸟》和《吕西斯特拉特》中插曲内容与剧情有关，构成剧情的有机组成部分），它代表诗人说话，大到议论国家大事，小到埋怨评委不公，在上次戏剧比赛中没让自己的作品得奖。插曲在艺术上是个赘疣，硬生生地打断了表演，但在社会功能上是可取的，它扩大了批判的范围。

阿里斯托芬的想象力非常丰富，他用虚构的甚至荒诞的情节反映现实的严肃的主题。阿里斯托芬十分机智，仿佛用一面哈哈镜来塑造形象，用漫画式的手法来反映生活的本质。他不指名什么权势人物，但观众知道他在骂谁。观众知道他在骂自己也不生气，在笑声中受到教育。阿里斯托芬的剧中人物是类型化的，如“人民”（德莫斯）、“克里昂之友”（菲洛克里昂）。有的干脆用普通名词，如“告密人”、“祭司”、“卖法律者”等等。这类人物没有个性也没有内心活动。

阿里斯托芬的喜剧语言朴素生动，有的文雅有的粗俗，各得其所。诗人海涅对此曾有过一个有名的评论，说它像童话里的一棵树，上面有思想的奇花开放，有夜莺歌唱，也有猢狲爬行。

译者附记：

本书的译成得到汪连兴先生的很大帮助。他把自己从英文及俄文转译过来的译文拿出来供我参考，节省了我不少时间和精力，在此表示感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