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欧根尼——不要挡住我的阳光
周国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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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挡住我的阳光。”
●不要让政治挡住哲学,不要让群体利益挡住思想自由。
●享乐主义的理论可概括为“我役物,而不役于物”。禁欲主义的理论可概括为“我不役物,以免役于物”。
●犬儒派哲学家是最早的背包客,从安提斯泰尼开始,他们的装束就有了定式,都是一件斗篷,一根手杖,一个背袋。
●柏拉图对这个刺头一定颇感无奈,有人请他对第欧根尼其人下一断语,他回答:“一个发疯的苏格拉底。”
背景介绍
第欧根尼(约前412—前323),古希腊著名哲学家,犬儒学派的代表人物。他的真实生平难以考据,但流传下大量有关他的传闻轶事,最著名的是他对亚历山大大帝说的“不要挡住我的阳光”。
第欧根尼师承安提斯泰尼,并以身作则发扬光大了老师的犬儒哲学。他强调禁欲主义的自我满足,鼓励放弃舒适环境。而且,作为一个苦行主义的身体力行者,他长期居住在一个木桶中,过着乞丐一般的生活。
一
公元前323年某一天,亚历山大大帝在巴比伦英年早逝,年仅三十三岁。同一天,第欧根尼(约前412—前323)在科林斯寿终正寝,享年九十。这两人何其不同:一个是武功赫赫的世界征服者,行宫遍布欧亚,被万众呼为神;另一个是靠乞讨为生的穷哲学家,寄身在一只木桶里,被市民称作狗。相同的是,他们都名声远扬,是当年希腊世界最有名的两个人。
在两千多年后的今天,提起第欧根尼,人们仍会想到亚历山大,则是因为一个脍炙人口的故事。亚历山大巡游某地,遇见正躺着晒太阳的第欧根尼,这位世界之王上前自我介绍:“我是大帝亚历山大。”哲学家依然躺着,也自报家门:“我是狗儿第欧根尼。”大帝肃然起敬,问:“我有什么可以为先生效劳的吗?”哲学家的回答是:“有的,就是——不要挡住我的阳光。”据说亚历山大事后感叹道:“如果我不是亚历山大,我就愿意做第欧根尼。”
这真是一个可爱的故事,大帝的威严和虚心,哲学家的淡泊和骄傲,皆跃然眼前。亚历山大二十岁登基,征服欧亚成为大帝更晚,推算起来,两人相遇时,第欧根尼已是垂暮老人了。
这位哲学家年轻时的行状可并不光彩,与淡泊和骄傲才沾不上边呢。他是辛诺普城邦一个银行家的儿子,在替父亲管理银行时铸造伪币,致使父亲入狱而死,自己则被逐出了城邦。这是一个把柄,在他成为哲学家后,人们仍不时提起来羞辱他。他倒也坦然承认,反唇相讥说:“那时候的我正和现在的你们一样,但你们永远做不到和现在的我一样。”前半句强词夺理,后半句却是真话。他还说了一句真话:“正是因为流放,我才成了一个哲学家。”紧接着又是一句强词夺理:“他们判我流放,我判他们留在国内。”
离开辛诺普后,第欧根尼是否还到过别的地方,我们不得而知,反正有一天他来到了雅典。正是在这里,他找到了一个老师,开始了他的哲学之旅。老师名叫安提斯泰尼,是苏格拉底的学生。如果说柏拉图从老师的谈话中学到了概念和推理的艺术,把它发展成了一种复杂的观念哲学,安提斯泰尼则从老师的行为中学到了简朴生活的原则,把它发展成了一种简单的人生哲学。对于后世来说,这两种哲学同样影响深远。安提斯泰尼身教重于言教,自己节衣缩食,免费招收贫穷学生,怕苦的学生一律被他的手杖打跑。第欧根尼来拜师时,他也举起了手杖,没想到这个犟脾气的青年把脑袋迎了上去,喊道:“打吧,打吧,不会有什么木头坚硬到能让我离开你,只要我相信你有以教我。”拜师自然是成功了,老师更没想到的是,他创立的犬儒主义哲学在这个曾被拒收的学生手上才成了正果。
我们不知道第欧根尼在雅典活动了多久,只知道他的生活后来发生了一个转折。在一次航行中,他被海盗俘虏,海盗把他送到克里特的奴隶市场上拍卖。拍卖者问他能做什么,回答是:“治理人。”看见一个穿着精美长袍的科林斯人,他指着说:“把我卖给这个人吧,他需要一个主人。”又朝那人喊道:“过来吧,你必须服从我。”这个名叫塞尼亚得的人当真把他买下,带回了科林斯。第欧根尼当起了家庭教师和管家,把家务管得井井有条,教出的孩子个个德才兼备,因此受到了全家人的尊敬。他安于这个角色,一些朋友想为他赎身,被他骂为蠢货。他的道理是,对于像他这样的人,身份无所谓,即使身为奴隶,心灵仍是自由的。他在这个家庭里安度晚年,死后由塞尼亚得的儿子安葬。
犬儒派哲学家主张人应该自己决定死亡的时间和地点,第欧根尼是第一个实践者。据说他是用斗篷裹紧自己,屏息而死的。他太老了,这家人待他太好了,时间和地点都合适。科林斯人在他的墓前竖一根立柱,柱顶是一只大理石的狗头。从前驱逐他的辛诺普人也终于明白,与这位哲学家给母邦带来的荣耀相比,铸造伪币的前科实在是小事一桩,便在家乡为他建造了一座青铜雕像,铭文写得很慷慨也很准确:“时间甚至可以摧毁青铜,但永远不能摧毁你的光荣,因为只有你向凡人指明了最简单的自足生活之道。”
二
在拉尔修的《名哲言行录》中,归在第欧根尼名下的有哲学著作十四种,悲剧七种,但拉尔修同时指出,第欧根尼也可能没有留下任何著作。从他那种露宿乞讨的生活方式看,后一种说法似乎更可信。事实上,犬儒派哲学家的确不在乎著书立说,更重视实践一种生活原则。
如同中国的老子,犬儒派哲学家是最早的文明批判者。他们认为,文明把人类引入了歧途,制造出了一种复杂的因而是错误的生活方式。人类应该抛弃文明,回归自然,遵循自然的启示,过简单的也就是正确的生活。第欧根尼尤其谴责对金钱的贪欲,视金钱为万恶之源。鉴于他曾经铸造伪币,我们可以把这看作一种忏悔。仿佛为了找补,他又强调,他最瞧不起那些声称蔑视金钱却又嫉妒富人的人——不知道他是否指当年驱逐他的人。不过,我们或许同意,嫉妒是一块试金石,最能试出蔑视金钱的真假,嫉妒者的心比谁都更为金钱所累。人应该训练自己达于一种境界,对于物质的快乐真正不动心,甚至从鄙视快乐中得到更大的快乐。
苏格拉底的另一学生阿里斯提波创立享乐主义,他的理论可概括为:“我役物,而不役于物。”一个人不妨享受物质,同时又做到不被物质支配。安提斯泰尼好像不这么自信,转而提倡禁欲主义,他的理论可概括为:“我不役物,以免役于物。”一个人一旦习惯于享受物质,离被物质支配就不远了。两人好像都有道理,从世间的实例看,安提斯泰尼更有道理一些。无论如何,财富的获取、保存、使用都是伤神的事情,太容易破坏心境的宁静。我们对物质的需求愈少,精神上的自由就愈多。第欧根尼喜欢说:“一无所需是神的特权,所需甚少是类神之人的特权。”
犬儒派哲学家是最早的背包客,从安提斯泰尼开始,他们的装束就有了定式,都是一件斗篷,一根手杖,一个背袋。安提斯泰尼的斗篷还很破烂,以至于苏格拉底忍不住说:“我透过你斗篷上的破洞看穿了你的虚荣。”
相当一些犬儒派哲学家是素食主义者,并且滴酒不沾,只喝冷水。第欧根尼曾经有居室和仆人,仆人逃跑了,他不去追赶,说:“如果仆人离开第欧根尼可以活,而第欧根尼离开仆人却不能活,未免太荒谬了。”从此不用仆人。盗贼入室,发现他独自一人,问:“你死了谁把你抬出去埋葬呢?”他回答:“想要房子的人。”后来他连居室也不要了,住在一只洗澡用的木桶里,或者对折斗篷为被褥,席地而睡,四处为家。有一回,看见一个小孩用手捧水喝,他自惭在简朴上还不如孩子,把水杯从背袋里拿出来扔了。他在锻炼吃苦方面颇下功夫,夏天钻进木桶在烫沙上滚动,冬天光脚在雪地上行走,或者长久抱住积雪的雕像,行为很像苦修士,却又是一个无神论者。
对于这个一心退回自然界的哲学家来说,动物似乎成了简单生活的楷模。他当真模仿动物,随地捡取食物,一度还尝试吃生肉,因为不消化而作罢。他反对的习俗也包括婚姻,在他眼里,婚姻完全是多余的。婚姻往往还是“战争之后的结盟”,其中有太多的利益计较。问他何时结婚合适,回答是:“年轻时太早,年老时太晚。”有人指责他出入肮脏之处,他答:“太阳也光顾臭水沟,但从未被玷污。”
倘若今天我们遇见第欧根尼,一定会把他当作一个乞丐。他一身乞丐打扮,事实上也经常行乞,一开始是因为贫穷,后来是因为他的哲学。他乞讨的口气也像一个哲学家,基本的台词是:“如果你给过别人施舍,那也给我吧;如果还没有,那就从我开始吧。”不过,看来乞讨并非总是成功的,至少比不上残疾人,为此他尖刻地评论道:人们在施舍时之所以厚此薄彼,是“因为他们想到自己有一天可能变成跛子或瞎子,但从未想到会变成哲学家”。
安提斯泰尼经常在一个以犬命名的运动场与人交谈,据说犬儒派得名于此。但是,第欧根尼获得狗的绰号,大约与此无关,毋宁说是因为他自己的举止。他从地上捡东西吃,太像一条狗了,以至于像柏拉图这么文雅的人也称他是狗。他有时也欣然自称是狗,但更多的时候却愤愤不平。一群男童围着他,互相叮嘱:“当心,别让他咬着我们。”他尚能克制地说:“不用怕,狗是不吃甜菜根的。”在集市上吃东西,围观者喊:“狗!”他就忍不住回骂了:“你们盯着我的食物,你们才是狗!”在一次宴席上,有些人真把他当作狗,不断把骨头扔给他,他怒而报复,把一盆汤浇在了他们头上。对于狗的绰号之来由,他自己给出的最堂皇解释是:因为他“对施舍者献媚,对拒绝者狂吠,对无赖狠咬”。其实他的献媚常藏着讥讽,而遭他吠和咬的人倒真是不少。
三
犬儒派哲学家不但放浪形骸,而且口无遮拦,对看不惯的人和事极尽挖苦之能事。这成了他们的鲜明特色,以至于在西语中,“犬儒主义者”一词成了普通名词,亦用来指愤世嫉俗者、玩世不恭者、好挖苦人的人。
安提斯泰尼即已十分蔑视一般人,听说有许多人在赞扬他,他叫了起来:“老天啊,我到底做了什么错事?”第欧根尼更是目中无“人”。他常常大白天点着灯笼,在街上边走边吆喝:“我在找人。”有人问他在希腊何处见过好人,他回答:没有,只在个别地方见过好的儿童。在奥林匹克运动会上,民众群情亢奋,他有时也会坐在那里,但似乎只是为了不错过骂人的好机会。传令官宣布冠军的名字,说这个人战胜了所有人,他大声反驳:“不,他战胜的只是奴隶,我战胜的才是人。”回家的路上,好奇者打听参加运动会的人是否很多,他回答:“很多,但没有一个可以称作人。”剧院散场,观众涌出来,他往里挤,有人问为什么,他说:“这是我一生都在练习的事情。”他的确一生都在练习逆遵循习俗的大众而行,不把他们看作人,如入无人之境。
第欧根尼有一张损人的利嘴,一肚子捉弄人的坏心思。一个好面子的人表示想跟他学哲学,他让那人手提一条金枪鱼,跟在他屁股后面穿越大街小巷,羞得那人终于弃鱼而逃。一个狗仗人势的管家带他参观主人的豪宅,警告他不得吐痰,他立刻把一口痰吐在那个管家脸上,说:“我实在找不到更合适的痰盂了。”看见一个懒人让仆人给自己穿鞋,他说:“依我看,什么时候你失去了双手,还让仆人替你擦鼻涕,才算达到了完满的幸福。”看见一个纨绔青年衣着考究,他说:“如果为了取悦男人,你是傻瓜,如果为了取悦女人,你是骗子。”看见一个妓女的孩子朝人堆里扔石头,他说:“小心,别打着了你父亲。”
这个促狭鬼太爱惹人,有一个青年必定是被他惹怒了,砸坏了他的大桶。不过,更多的雅典人好像还护着他,替他做了一个新桶,把那个青年鞭打了一顿。这也许是因为,在多数场合,他的刻薄是指向大家都讨厌的虚荣自负之辈的。他并不乱咬人,他咬得准确而光明正大。有人问他最厌恶被什么动物咬,他的回答是:谗言者和谄媚者。
第欧根尼的刀子嘴不但伸向普通人,连柏拉图也不能幸免。柏拉图是他的老师的同学,比他大二十多岁,可他挖苦起这位师辈来毫不留情,倒是柏拉图往往让他几分。他到柏拉图家做客,踩着地毯说:“我踩在了柏拉图的虚荣心上。”有人指出他乞讨,柏拉图不乞讨,他借用《奥德修》中的句子说:柏拉图讨东西时“深深地埋下头,以致无人能够听见”。
他经常用一种看上去粗俗的方式与柏拉图辩论。柏拉图把人定义为双足无毛动物,他就把一只鸡的羽毛拔光,拎到讲座上说:“这就是柏拉图所说的人。”针对柏拉图的理念论,他说:“我看得见桌子和杯子,可是柏拉图呀,我一点儿也看不见你说的桌子的理念和杯子的理念。”为了反驳爱利亚学派否定运动的观点,他站起来夸张地到处走动。也许他是故意不按规则出牌,以此解构正在兴起的形而上学游戏。柏拉图对这个刺头一定颇感无奈,有人请他对第欧根尼其人下一断语,他回答:“一个发疯的苏格拉底。”
几乎所有希腊哲学家都看不上大众宗教,犬儒派哲学家也如此。一个奥菲斯教派祭司告诉安提斯泰尼,教徒死后可获许多好处,他反问:“你为什么不赶快死呢?”与此相似,有人也以死后可享特权为由劝第欧根尼入教,他回答道:“如果俗人只因入教就享幸福,智者只因不入教就倒霉,死后的世界未免太荒唐了。”一次海难的幸存者向神庙献了许多祭品,第欧根尼对此评论道:“如果是遇难者来献祭的话,祭品就更多了。”看见一个女子跪在神像前祈祷,他对她说:“善良的女人,神是无处不在的,难道你不怕有一个神就站在你背后,看见你的不雅姿势吗?”看见一些夫妻在向神献祭求子,他问道:“可是你们不想求神保佑他成为怎样的人吗?”他常说:“看到医生、哲学家、领航员,我就觉得人是最聪明的动物,看到释梦师、占卜家和他们的信徒,以及那些夸耀财富的人,我就觉得人是最愚蠢的动物。”
在他看来,在宗教之中,除了美德的实践,其余都是迷信。人们往往不知道自己应该要什么,向神所求的都不是真正的好东西。说到底,德性本身就足以保证幸福,我们为善只应该为了善本身的价值,不应该为了邀神的奖赏或怕神的审判。
四
让我们回到第欧根尼与亚历山大相遇的时刻,他对大帝说出了那句著名的话:“不要挡住我的阳光。”现在我们可以对这句话做一点也许不算牵强的诠释了。人在世上真正需要的是什么?无非是阳光——阳光是一个象征,代表自然给予人的基本赠礼,自然规定的人的基本需要,合乎自然的简朴生活。谁挡住了阳光?亚历山大——亚历山大也是一个象征,代表权力、名声、财富等一切世人所看重而其实并非必需的东西。不要挡住我的阳光——不要让功利挡住生命,不要让习俗挡住本性,不要让非必需挡住必需,这就是犬儒派留给我们的主要的哲学遗训。
除了简朴生活原理外,第欧根尼还有两个伟大发明。一是“世界公民”。有人问他来自何处,他答:“我是世界公民。”“世界公民”(Cosmopolite)应该读作“宇宙公民”,“世界”并不限于人类居住的范围。在他之前,阿那克萨戈拉已把宇宙称作自己的祖国,第欧根尼也说“唯一的、真正的国家是宇宙”,因此“万物都是智慧之人的财产”。
另一发明是“言论自由”。有人问世界上最好的东西是什么,他的回答便是“言论自由”。在这两个发明之间也许还有某种联系,世界公民当然不会囿于群体利益,而群体利益常是禁止言论自由的主要理由。所以,“不要挡住我的阳光”还可增加一个含义:不要让政治挡住哲学,不要让群体利益挡住思想自由。
对于那些想受教育却不想学哲学的人,安提斯泰尼有一妙比,说他们就好像一个人看上了女主人,为了图省事却只向女仆求爱。第欧根尼则直截了当地向他们责问道:“既然你不在意活得好不好,为什么还要活着呢?”哲学何以能使人活得好呢?依据第欧根尼之例,也许可以这样来理解——哲学能够使我们安心地躺在土地上晒太阳,享受身体和心灵的自由,而对一切妨碍我们这样做的东西说:“不要挡住我的阳光!”
编后絮语
早期的犬儒是极其严肃的,和玩世不恭恰恰相反
如果说行为艺术是一种艺术家用思维和行为过程来进行创作的艺术形式,那么,第欧根尼堪称史上第一位“行为艺术家”了。行为艺术在本质上可以定义为一种自由的生命活动,而第欧根尼的一生,简直是在用生命来演绎他的哲学。不过,他演绎得落拓不羁,毫不做作。据说,行为艺术必须包含以下四项基本元素,除此之外不受任何其他限制:时间、地点、行为艺术者的身体,以及与观众的交流。对照下来,第欧根尼全然符合所有标准嘛!由此看来,挂着“后现代”招牌的行为艺术也不是什么时髦玩意儿,反倒是应了那句老话:“太阳底下没有新东西。”
有人说第欧根尼是屌丝鼻祖。是这样吗?不妨对照一下。众所周知,屌丝属于一种社会性的自嘲现象,而在第欧根尼那里,自嘲仅为表象,针砭社会才是其矛头所向之真意。当代屌丝是真自卑、真自贱,而第欧根尼从来就是自信爆棚的那种。屌丝是“懦弱的一群”,而第欧根尼显然是那“勇敢的一个”。屌丝缺乏毅力和判断力,从而也缺乏改变生活的能力,而第欧根尼全然不同,智商高企判断力过人的他,从来就是自己生活的设计者和掌控者。屌丝被看作这个物欲横流、金钱至上的时代所酿成的人格悲剧,而第欧根尼,却是他自己所处时代的主动而清醒的叛逆者与批判者。
或许,当我们为第欧根尼的特立独行忍俊不禁的时候,也应该对他所生活的时代与国度致以必要的敬意。可以说,如果没有一个尊重个性、自由与生活方式多元的社会,就不会有第欧根尼。第欧根尼的哲学已经成为他的生活方式,但其他人并没有谁打算彻底剿灭这位手无寸铁、身无分文的“狗儿”,而是任由他“自由狂吠”。被他当众嘲讽的柏拉图,依然高度评价他为“一个发了疯的苏格拉底”。甚至,在群情亢奋的奥林匹克运动会上,第欧根尼也可以对万众景仰的冠军得主说风凉话,“不,他战胜的只是奴隶,我战胜的才是人!”至于他跟亚历山大大帝的交集,更是成就了一段千古佳话。
说起第欧根尼,就不得不提及“犬儒主义”。说来颇具讽刺意味,早期的犬儒主义是坚持内在的美德和价值,鄙视外在的世俗的功利。可是到后来,犬儒一词正好变成了它的反面:只认外在的世俗的功利,否认内在的德性与价值。正如王尔德所说:“犬儒主义者对各种事物的价钱一清二楚,但是对它们的价值一无所知。”犬儒一词的演变,证明愤世嫉俗与玩世不恭,看上去似乎相差无几,但其实大不同。第欧根尼是一个激进的社会批评家,他立志要揭穿世间的一切伪善,热烈地追求真正的德行,追求从物欲之下解放出来的心灵自由。可见,早期的犬儒主义是极其严肃的,和玩世不恭恰恰相反。
延伸阅读
●吉尔伯特·海特《第欧根尼与亚历山大》
●提摩太·贝维斯《犬儒主义与后现代性》
●邵燕君《中国当代青春文化中的犬儒主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