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大番茄
法国新相识
现在狗狗们还不能在花园自由奔跑,于是我们每天两次和他们一起步行到村里的绿地。在那里他们可以不带牵引绳,随便跑来跑去,一起玩球。看着他们好像排练过一样、整齐划一的舞步感觉好极了。村里的绿地景色优美,却似乎并没有人经常光顾,真是可惜。但这对狗狗们却是个好消息。有一次午后散步的途中,我们第一次正式邂逅了三个法国邻居。安得烈、珍宁和伊薇特看起来都像六十多岁。他们完全不会说英语,但是一开始就明白了我们想要互动的意图。我们不会因为语言障碍就不和邻居们接触。
“Bonjour.Je m'appelle Sarah,et Nigel.Vous,vous appelle comment?”[1]我用我所谓的“鸽子法语”说道。这个词语的意思就是说英语的人试图用他们少得可怜的法语和人对话。
我这句话是在介绍自己,并询问他们的名字。虽然可能因为我奇怪的发音,他们已经开始礼貌地微笑了,但是这句话带来了一个好的开始。珍宁迅速从她厨房的窗台上拿下来一本英-法词典,就好像她一直为这次邂逅做着准备一样。我们借着词典的帮助互通姓名,还把狗狗们——巴斯特和戴夫——介绍给他们。这一次的短暂会面之后,我感到有点慌乱,虽然知道这正是学习语言所必要的,但是我还是庆幸终于结束见面,可以回家了。
“你刚才太棒了。”当我们走向谷仓门时,奈杰尔轻轻说道。
“谢谢亲爱的,你这句话对我太重要了。”
那天晚上夕阳西下,天空晴朗,我们决定试着给后门外面那个巨大的面包炉点火。我在想马尔尚夫人是不是要给全村人做面包,因为那个面包炉大到可以睡在里面。啊哈,这倒是个好主意,炉里肯定比屋里暖和。我们点炉子是想做带皮烤土豆,也看看能不能在享受一顿迟来的晚饭的同时帮助花园清理更多杂草。一开始看起来一切正常,直到面包炉开始冒浓烟,这烟好像是从我们屋子的房顶冒出来的一样,似乎非常不妙。经我们细细察看,原来面包炉上没有通向外部的烟道或通气口,于是我们灭了火,决定在下一次在室外做饭之前,需要先做好进一步调查和检修工作。我们没有因失败而气馁,把已经热了的土豆切好,改在室内做“pomme frites”[2]——对我们这些外国人来说也就是炸薯条。我们将炸薯条和浇有蒜汁的贻贝一起端上桌食用,享受了我们的周五炸鱼薯条晚餐。我们现在好像有用不完的精力,但是我觉得这其实是因为兴奋和肾上腺素。不管是因为什么,我们喜欢现在的状态。
房子里面,我们还在给卧室上第二遍漆,现在看起来干净多了。奈杰尔把墙面刷得焕然一新。原来斑驳不堪、好像晒伤的皮肤一样的灰白色墙壁变成了只是略显不平整的哑光画布。几天前迎接我们的满布蛛网的墙面现在只是遥远的记忆。卧室窗户上的横楣梁现在包裹着一层闪亮的黑色油漆。虽然看起来还是有点土气,像是古朴的康沃尔[3]渔夫小屋里会有的装饰,但是它还是让我们狭长的窗户变得更显眼了。我今天的工作是给我们的橡木地板做首次擦洗工作,期间我不得不换了3次水,每一次水都变得都像巧克力牛奶一样。等细细擦洗几次,再抛光、上漆,这些地板一定会变得光彩照人。“灰尘下面就是漂亮的地板。”我一边擦洗,一边祷告道。
我们急需找一个人来修屋顶,雨不停地漏进来,浸湿了橡木横梁和谷仓里的东西。屋里有两处漏雨,但是“全套屋顶修理”光是定金就超过了我们买房子的价格,照这个价格计算,我们估计连一小片屋顶都修不起。我们没有收入,所以需要小心计算到底什么钱该花、应该花在何处。后花园通向谷仓的入口被乱放的木头和长疯了的葡萄藤完全挡住,所以不能像我们希望的那样轻易撬开。一大堆破罐和烂布、塞满垃圾的塑料袋,还有一堆瓦砾像是堆砌的堡垒一般,守护着通往谷仓的入口,抵御着入侵者。谷仓面积和我们的房子一样大,我们不顾一切地破土向前,终于把门打开了。但是只有一个门铰是好的,所以门像旗子一样挂在上面。现在我们才要真正开始干活了。从谷仓门望去,眼前的景色很像电影《秘密花园》中的一幕。头顶的葡萄藤上沉甸甸地挂满了绿色多肉的葡萄,直被压得坠下来。在我看来,这个杂草丛生的安乐窝,也就是我们的花园,实在需要充满爱意的温柔呵护。
我在塔斯马尼亚岛[4]上跟穆丽尔学的10节法语课今天终于起了作用。我们当时正要到“超级U”[5]去购买上一次看上的冰箱。购买完成前我们需要提供facture[6](发票)所需要的个人信息。我的任务就是把我们的电话号码告诉售货员。于是我的脑海中开始涌现学过的关于法语数字的知识,这把我带回上学期间奥厄斯夫人的法语课堂。在学校的时候,我的法语从来都不灵光,所以我简直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觉得30多年后能把它学好。
“Mon numéro de téléphone est,zéro,quatre,huit,sept,trois,quatre,zéro,sept,quatre,deux.”[7]这一串字母和数字有点结巴地从我嘴中冒出,虽然很慢,但语调沉稳。
售货员站在那里盯着我,脸好像冻住了一样,一动不动,也没有笑容。突然,我想到了法语数字课的另一部分:法国人不会一个一个地说出数字,而是俩俩地说。所以我应该说的是“zero quatre,quatre-vingt sept,trente-quatre,zero sept,quarante-deux.”[8]还没来得及等我再试一次以挽回自尊,他就指了指数字键盘,让我自己输入进去。在确认我们的地址时,排练了很多遍的另一个句子:‘J'habite,Le Bourg,Chirac,’[9]也派上了大用场。售货员有一只断臂,但和往常一样,他坚持自己把冰箱搬到车上。而同样,他也不说英文。
多么忙碌的一天。最后我们又接到了一个电话,要求马上在线支付“Pack and Send”[10]包裹公司开出的发票。所以我们就得在沙巴奈的克莱曼斯咖啡馆外的停车场上登录网络。奈杰尔的父亲约翰把我们所有的箱子从塔斯马尼亚岛上发出,现在这31个包裹可以开启他们的旅程了。所有包裹的重量、尺寸已经量好,费用也已计算清楚,只要我们付好钱,它们就可以开始前往法国的旅程。寄到法国里昂的国际邮费为1725澳元。我们的计划是自己开着租的车去里昂,支付海关费用,然后就把东西运回家。但是由于路途遥远,而且是海运,所以至少要三四个月包裹才能到达。
从瑟瑟的秋风中,我们能感到冬天的脚步,于是决定买一个火炉。屋子里的烟囱已经可以正常使用,这算是个好的开始。在沙巴奈的一家建材店,我们得到了一位英文水平很有限的店员的帮助。我们一起找到了火炉和所需的软管——用来做烟囱的内衬。这个三米长得像蛇一样的厚管子非常昂贵,我们会把它完全塞到烟囱里,一点也不会露在外面。在收银台付钱的时候,售货员对收银员比画手势,挥动着本来贴在我们买的火炉前面的海报。收银员输入了一些商品信息,随后,他们高声用法语对话,伴以热烈的比手画脚。这是在讨论海报上画着的盆栽——意思应该是买即送礼。付完钱后,奈杰尔和售货员一起把火炉往外搬。店里的收银员赠送的礼物并不是我期待的绿色植物,而是两块非常之小的太妃糖。不过我们倒是为这件事乐了一阵子,而且这两块糖也可以为我们下一步操作提供一些能量。也许售货员知道我们将面临什么:火炉重达103公斤。奈杰尔和年轻的售货员刚要把火炉抬上车,突然听到一个狂躁的声音,好像是一个高级店员在喊。他开始给年轻售货员做手势,让他停下。这个高级店员——也许是经理——自己换上阵来开始和奈杰尔一起抬火炉。他显然不想看到那个小伙子受伤。结果我们发现其实这一部分还算容易,因为到家后奈杰尔和我还得把它搬到楼上去。火炉的黑色哑光漆面完美无缺,我简直等不及看到我们第一次点起的火光了,然而今天还不能点火。
因为办理法国电话卡的优先级一直不高,所以我们仍在使用澳电讯公司[11]的手机。离开澳大利亚之前,我们的大女儿把她以前在英国用的法国电信手机送给我们以备不时之需。但是房子里的信号很弱,所以我不得不走到外面的街上找信号。我现在用着澳大利亚的信用卡,而我刚一报上一个澳大利亚地址,接线员就开始像踢皮球一样把我转来转去。于是我今天暂时放弃这项任务,并把它分类到了非紧急事项中去。
下一个任务
现在奈杰尔给自己分配的任务是安装火炉。虽然把自己弄得苦不堪言,我们两个还是成功地把它搬到了楼上。奈杰尔把门和其他很多部件卸掉,以减轻重量。我觉得其实只少了大概5公斤的重量,但也感觉好多了。我们最主要的顾虑是这将给楼梯带来总重超过250公斤的挑战,它能否同时承担我们和火炉的重量呢?只有一种方法能知道答案。
这项挑战的第一个阶段已经完成,但我们都已负伤。奈杰尔在试图搬起火炉的时候磕青了膝盖,而当时我正倒着搬上楼,为保住小命还紧紧地抓着火炉。然后因为没能及时挪开脚,脚被卡在了楼梯和火炉之间,所以我的脚也受伤了。接着,还是因为姿势不正确,我的右臂上也迅速地起了三块。但无论如何,火炉现在已经被搬到了楼上,一切就绪。当我们发现在开始安装火炉前需要买一块隔热壁架时,我们又出发前往沙巴奈的建材店。在思考良久、辛苦工作之后,烟道就位,火炉也可以投入使用了。终于,我们将在今晚进行第一次试验。
尽管现在居住条件不够完善,而且我们的法式新生活充满了古怪和奇事,但总的来说还算平静而又有序。虽然现在已经是九月末了,但是这一天非常暖和,阳光明媚,完全就是你想象中法国乡村会有的日子。我坐在后门外一个倒置的水桶上,惊叹着欧洲的简约之美,这是我旅居澳大利亚的时候从未见过的。阳光透过赤杨树的叶子洒下来,影子映在住在我们右边的英国邻居家里修剪整洁的草坪上。住在我们左边的法国邻居家精心照料的蔬菜园看起来美极了。天空晴朗,万里无云,只有掠过的飞机在湛蓝的天空中留下白色的余烟。鸽子们站在溪边高高的树上,而蓝冠山雀和乌鸫则飞入我们的领空,好像在使用自动驾驶一样落到了谷仓、葡萄藤和肥堆上面。他们似乎对这座为他们提供食物和庇护的空房子所住进的新居民熟视无睹。
今天,教堂钟声在早上8点钟、中午12点钟和晚上7点钟响起。我有点奇怪为什么周末敲钟的时间会不同。后来却发现,显然我总是会忽略白天的钟声。当我们努力干活,清理积攒了几十年的木头、石块和房子里、谷仓里废弃不用的东西的时候,我意识到原来钟声在一周的每一天都是这样的。由于好奇钟声的意义,我用法语准备了一些问题来向邻居们打听钟声的事情。这样我们每天遛狗的时候遇见他们,也会多一个话题。星期天早晨遛狗的时候,我们碰到了安德烈。和往常一样,他正在忙着照料他那和围场差不多大小的蔬菜园。我们对他的菜园表达了赞赏,他却好像对今年的番茄产量不太满意。他给我们展示了一个歪歪扭扭的塑料桶,一侧显然因为太靠近火堆而融化过。桶里装着各种形状的开裂的番茄,有黄的、橘的、绿的还有红的。我努力地用法语表达类似“您能把这么一大片土地照料好真是厉害”的意思。他捂着肚子大笑起来。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说了什么意思完全不一样或者不合适的话惹他发笑了,不过对这种事情我早就有心理准备了。
“Je suis quatre-vingt-cinq ans.”[12]安德烈说道。
听到他说这句话,我的大脑开始拼命地思考这是什么意思。这时,安德烈注意到奈杰尔完全不懂法语数字,于是他用手指比了8和5这两个数字。奈杰尔点了点头,竖起大拇指,表示听懂了。于是他们握了握手——现在我们知道这是安德烈表示“好的你现在懂了”的手势。
然后安德烈连一句“au revoir”[13]都没说就走开了,这太不寻常了。虽然我们认识他只有几天,但是知道他是个客气而且彬彬有礼的人。我们互相看了看,不太确定应该是留还是走,因为我们的对话没有像往常那样以他礼貌的法国形式结束。于是我们留了下来。安德烈去采了些小的黄色番茄和两个巨大的红色番茄,大番茄看起来像是基因突变的产物,有三个普通番茄那么大。
“La Grande tomate!”[14]安德烈把这个番茄大杂烩递过来,骄傲地说道。
“Oui,merci,”[15]我拿着这些有点畸形的水果回答。
“Grande!”[16]奈杰尔用他最好的法语口音说道,听起来好像是在清嗓子。
安德烈好像指示我们要把它们放在“soleil”[17]-——阳光下催熟。到家后,奈杰尔忍不住拍了张照片。他把番茄放在旧水桶和我在花园里找到的靴子前面,以显示他们不规则的外表和巨大的尺寸。散步归来后,狗狗们享受日光浴,而我们要继续投入房子和花园的工作中。狗狗们毕竟属于牧牛犬,所以对于不能肆意奔跑这件事不怎么高兴。但是现在,因为我们还没有狗栅栏,所以他们想要安全地待在花园里唯有这个法子。这片区域有很多野猫,狗狗们乐此不疲地追逐它们。这些常常拜访我们花园的野猫对于狗狗们来说还很新鲜,因为猫在澳洲并不多见。它们被认为是导致很多小型动物死亡的重要因素。对狗狗们来说,所有会动的东西都是好玩具,它们可以一刻不停的追着猫跑,这种毅力足以让任何铁人肃然起敬。
注释:
[1]法语,意为:“你好,我们是萨拉和奈杰尔。您怎么称呼?”。
[2]法语:炸薯条。
[3]康沃尔(Cornwall):英格兰西南端小郡。
[4]塔斯马尼亚岛(Tasmania):澳大利亚南端的小岛。
[5]超级U(Hyper U):一家法国连锁超市。
[6]法语:发票。
[7]法语:我的电话号码是0487340742。
[8]法语:零四,八十七,三十四,零七,四十二。
[9]法语:我住在希拉克镇。
[10]Pack and Send:澳大利亚的一家快递公司。
[11]澳电讯公司(Telstra):澳大利亚最大的电讯公司,全称澳大利亚电信公司。
[12]法语:我已经85岁了。
[13]法语:再见。
[14]法语:大番茄!
[15]法语:好的,谢谢。
[16]法语:大的!
[17]法语:太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