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晋南北朝史(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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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节 荆扬丧乱

读史者多以武帝不能徙戎,及去州郡兵备,为晋室致乱之原,其实亦不尽然。五胡杂处,特晋初隐患之一端,而非谓其时所忧,遂止于此。至于除去兵备,则正为弭乱之方。自初平以至大康,为时将近百载,人习于分崩离析者既久,资之以兵,适使其恣睢自擅耳。

当吴、蜀荡平之时,为长治久安之计,所忧者自不在草野之窃发,而在牧守之专擅也。晋初急务,在得良吏以抚安海内,使久罹兵革之苦者,欣然有乐生之心;而又有信臣精卒,据要害之处,示天下以形势,以潜消其反侧之念;不在凡州郡皆有兵也。凡州郡皆有兵,必不能皆精,亦不能皆得信臣以将之,难免弭乱则不足,召乱则有余矣。诚能如是,历数十年,则海宇晏安,而五胡之乱,亦可徐图消弭。

不然,纵使徙戎之计获行,能否安然卒事,不至中途生变,尚未可知;即谓能之,而内乱既兴,群思借外力以自助,既徙者安保不引之复来?自汉以降,中国所畏忌者,莫如匈奴。晋初虽遭丧乱,而刘渊见羁,卒未肯释,即其明证。然逮东海兵起,成都即卒因欲得五部之援而纵之矣。故知内乱之与五胡,其为当时隐患,正亦未易轩轾也。北方惟刘渊崛起,颇有匈奴人思自立之意,然其所用者仍多中国人;石勒则一中国之盗贼耳;王弥等更不待论矣;故五胡之乱,虽似外患,实亦与内乱相杂也。

当晋初,吴、蜀皆平定未久,自难尽消其反侧之心,而吴之情形,又与蜀异。蜀地险而富乐,自古少外患,故其民弱,而为秦、雍之流民所乘。吴则当春秋、战国时,其人即轻死好斗,历两汉之世,此风未改,第一章已言之。故自吴平之后,其民之叛晋者讫不绝。

据《晋书·帝纪》所载:武帝大康二年,九月,有吴故将莞恭、帛奉举兵反,攻害建业令,遂围扬州。晋初扬州治寿春,大康初移治建业。

八年,十月,有南康平固县吏李丰反。南康,晋郡,治雩都,在今江西雩都县东北。后徙治赣,在今江西赣县西南。平固,吴县,在今江西赣、兴国两县间。

十一月,有海安令萧辅聚众反。海安,晋县,当在广东旧肇庆府境。

十二月,又有吴兴人蒋迪聚党反。后汉汉兴县,吴改称吴兴,今浙江吴兴县。至元帝大兴元年,尚有孙皓子璠,以谋反伏诛。《五行志》云:武帝平吴后,江南童谣曰:“局缩肉,数横目,中国当败吴当复。”又曰:“宫门柱,且当朽,吴当复,在三十年后。”又曰:“鸡鸣不拊翼,吴复不用力。”于时吴人皆谓在孙氏子孙,故窃发为乱者相继。可见为《纪》所不书者尚多矣。

《刘颂传》:颂除淮南相,在郡上疏曰:“封幼稚皇子于吴、蜀,臣之愚虑,谓未尽善。自吴平以来,东南六州将士,更守江表,此时之至患也。内兵外守,吴人有不自信之心,宜得壮王以镇抚之,使内外各安其旧。又孙氏为国,文武众职,数拟天朝,一旦堙替,同于编户,灾困逼身,自谓失地,用怀不靖。今得长王以临其国,随才授任,文武并叙,士卒百役,不出其乡;求富贵者,取之国内。内兵得散,新邦乂安,两获其所,于事为宜。”

《华谭传》:大康中,刺史嵇绍举谭秀才。武帝策之曰:“吴、蜀恃险,今既荡平,蜀人服化,无携贰之心,而吴人趑睢,屡作妖寇。岂蜀人敦朴,易可化诱,吴人轻锐,难安易动乎?”谭对曰:“吴阻长江,旧俗轻悍。所安之计,当先畴其人士,使云翔阊阖。进其贤才,待以异礼。明选牧伯,致以威风,轻其赋敛”云云。皆可见当时江表之臬兀,而晋之所以镇抚之者,不免掉以轻心也。

荆楚之风气,不如吴会之劲悍,然其地累经丧乱,故亦易动而难安,而张昌遂为乱首焉。昌,义阳蛮。义阳,见第二章第二节。李流之寇蜀也,昌聚党数千人,诈言台遣其募人讨流。会壬午诏书,发武勇以赴益土,号曰壬午兵。自天下多难,数术者云:“当有帝王,兴于江左。”及此调发,人咸不乐西征。昌党因之,诳惑百姓,各不肯去,而诏书催遣严速,遂屯聚为劫掠。时江夏大稔,江夏,见第四节。流人就食者数千口。大安二年,昌于安陆县石岩山屯聚。安陆,汉县,今湖北安陆县北。诸流人及避戍役者,多往从之。昌乃变姓名为李辰。据有江夏。造妖言云:“当有圣人出。”山都县吏丘沈,山都,秦县。在今湖北襄阳县西北。遇于江夏,昌名之为圣人,立为天子,易姓名为刘尼,称汉后。以昌为相国。

又流言云:“江、淮已南,当图反逆,官军大起,悉诛讨之。”群小互相扇动,人情皇惧,江、沔间一时焱起,旬月之间,众至十三万。时豫州刺史刘乔,据汝南以御贼。汝南,见第二章第三节。前将军赵骧,助平南将军羊伊守宛。见第四节。新野王歆见第三节。督荆州。昌遣其将黄林向豫州,乔遣将击破之。林东攻弋阳,汉国,魏为郡,今河南潢川县。亦不克。而马武破武昌,吴郡,今湖北鄂城县。害大守。昌西攻宛,破赵骧,害羊伊。进攻襄阳,见第四节。害新野王歆。别率石冰破江、扬。临淮人封云举兵应之,临淮,汉郡,后汉废,晋复置,后改为盱眙,今安徽盱眙县。自阜陵寇徐州。阜陵,汉县,晋废,在今安徽全椒县东。昌又遣将攻长沙、湘东、零陵诸郡。此据本传。《本纪》云:陷武陵、零陵、豫章、长沙。长沙,秦郡,今湖南长沙县。湘东,吴郡,治酃,在今湖南衡阳县东,晋移治临烝,即今衡阳县也。零陵,武陵,皆见第六节。豫章,汉郡,今江西南昌县。昌虽跨带五州,而树立牧守,皆盗桀小人,但以劫掠为务,人情渐离。朝以刘弘督荆州。初进,败于方城。山名,在今河南叶县南。弘遣司马陶侃等进据襄阳,遂讨昌于竟陵。晋郡,今湖北钟祥县。刘乔又遣兵向江夏。侃等与昌苦战,破之,纳降万计,昌窜于下俊山。谓下俊县山中。下俊,汉县,在今湖南沅陵县东北。明年秋,乃禽斩之。

张昌虽速亡,而乱势遂蔓衍于下流。陈敏者,庐江人。庐江,晋郡,今安徽霍邱县西。少有干能。以部廉吏补尚书仓部令史。及赵王伦篡逆,三王起义,兵久屯不散,京师仓廪空虚,敏建议漕南方谷以济中州,朝廷从之,以敏为合肥度支。合肥,汉县,今安徽合肥县。迁广陵内史。广陵,汉国,后汉为郡,治江都,今江苏江都县。晋初移治淮阴,今江苏淮阴县。

大安二年,十一月,扬州秀才周玘,处子。潜结前南平内史王矩,吴南郡,晋改曰南平,治作唐,在今湖南安乡县北,后移治江安,在今湖北公安县东北。共推吴兴大守顾秘都督扬州四郡军事,以讨石冰。冰退,自临淮趋寿阳。见第四节。都督刘准忧惧,计无所出。敏谓准:“请合率运兵,公分配众力,破之必矣。”准乃益敏兵击之。敏以少击众,每战皆克。与玘攻冰于建业。冰北走,投封云。敏回讨云。云将张统斩云、冰降。时永兴元年三月也。

会稽贺循,会稽,秦郡,治吴,后汉移治山阴。吴,今江苏吴县。山阴,见第二章第二节。亦合众应玘等。移檄冰大将杭宠。宠遁走,所置会稽相、山阴令皆降,一郡悉平。敏以功为广陵相。时惠帝幸长安,四方交争,敏遂有割据江东之志。父亡去职。东海王越当西迎大驾,承制起敏为右将军,假节,前锋都督。越讨刘乔,敏引兵会之,与越俱败于萧。见第三节。

敏因中国大乱,遂请东归。收兵据历阳。秦县,晋置郡,今安徽和县。丹阳甘卓,丹阳,秦县,今安徽当涂县东。亦弃官东归,与敏遇于历阳,共图纵横之计。假称皇大弟命,拜敏为扬州刺史。敏为息取卓女,并假江东首望顾荣等四十人为将军、郡守。荣,吴人,吴丞相雍之孙。

是时州内豪桀,咸见维絷,惟贺循齐曾孙,邵子。与吴郡朱诞,不与其事。扬州刺史刘机,丹阳大守王旷等,皆弃官奔走。敏弟昶,将精兵数万据乌江。在今安徽和县东北,晋于此置乌江县。恢率钱端等南寇江州,时治豫章。刺史应邈奔走。斌东略诸郡。遂据有吴、越之地。永兴二年十二月。

敏命寮佐以己为都督江东军事,大司马,楚公,封十郡,加九锡。列上尚书:称“自江入河,奉迎銮驾”。敏分置子弟为列郡,收礼豪桀,有孙氏鼎峙之计,而刑政无章,不为英俊所服;且子弟凶暴,所在为患。周玘、顾荣之徒,常惧祸败。东海王军谘祭酒华谭,广陵人。又遗荣等书。玘、荣乃遣使密报刘准:“遣兵临江,己为内应。”准遣刘机等出历阳,敏使弟昶及将军吴广次乌江以距之。又遣弟闳戍牛渚。山名,即采石,以临江,亦称采石矶,在今安徽当涂县西北。广,玘乡人也,广,吴兴人,家在长城。长城,晋县,在今浙江长兴县东。玘潜使图昶。广遣其属白事,昶倾头视书,挥刀斩之。敏遣甘卓出横江,在和县东南,与牛渚相对。坚甲利器,尽以委之。

玘、荣又说卓,卓遂背敏。敏与卓战,未获济,顾荣以白羽扇麾之,众溃。敏单骑东奔,至江乘,秦县,吴省,晋复置,在今江苏句容县北。为义兵所获,斩于建业。时永嘉元年三月也。会稽诸郡,并杀敏诸弟无遗焉。恢据武昌,自称荆州刺史,见《朱伺传》。刘弘使陶侃等讨平之。

王敦之叛也,或说甘卓:“且伪许敦,待其至都而讨之。”卓曰:“昔陈敏之乱,吾亦先从后图,而论者谓惧逼而谋,虽情本不尔,而事实有似,心恒愧之,今若复尔,谁能明我?”此非诚语,惧逼反噬,乃其实情。且非独卓,顾荣、周玘等,恐无不如是也。亦可见是时吴人之心矣。

陈敏之叛也,吴兴人钱璯,亦起义兵。东海王越命为建武将军,使率其属会于京都。璯至广陵,闻刘聪逼洛阳,畏懦不敢进。元帝时镇江左,促以军期。璯乃谋反。永嘉四年,二月,劫孙皓子充,立为吴王。既而杀之,寇阳羡。汉县,在今江苏宜兴县南。元帝遣将军郭逸、都尉朱典等讨之,并以兵少未敢前。三月,周玘率合乡里义众,与逸等俱进,斩之。

刘弘以光熙元年卒。明年,为怀帝永嘉元年,三月,以高密王简督荆州,镇襄阳。此据《本纪》。本传名略,字元简,谥孝,文献王子,而东海王越之弟也。文献王见第二节。三年,三月,薨。以尚书左仆射山简督荆、湘、交、广,寻又加督宁、益。简优游卒岁,惟酒是耽。先是王衍说东海王越:谓“中国已乱,当赖方伯。”乃以弟澄为荆州,族弟敦为青州。谓澄、敦曰:“荆州有江、汉之固,青州有负海之险,卿二人在外,而吾留此,足以为三窟矣。”澄既至镇,日夜纵酒,虽寇戎急务,亦不以在怀。

及四年九月,而王如反于宛。如,新丰人。新丰,见第五节。初为州武吏,遇乱,流移至宛。时诸流人有诏并遣还乡里,如以关中荒残,不愿归,简与南中郎将杜蕤各遣兵送之,而促期令发,如遂潜结诸无赖少年,夜袭二军,破之。自号大将军,司、雍二州牧。大掠汉、沔。南安庞寔,此据《如传》。《本纪》作新平。南安,新平,皆见第二章第二节。冯翊严嶷,冯翊,亦见第二章第二节。长安侯脱,各率其党攻诸城镇,多杀令长以应之。时京师危逼,简、澄、蕤并遣兵入援,及如战于宛,皆大败。澄独以众进。前锋至宜城,汉县,今湖北宜城县南。遣使诣简,为严嶷所获。嶷伪使人从襄阳来,言“城破,已获山简矣”。阴缓澄使令亡。澄以为信然,散众而还。简为嶷所逼,迁于夏口。今汉口。如又破襄城。见第四节。时石勒济河,如遣众一万屯襄城以距勒。勒击败之,尽俘其众。

至南阳,屯于宛北山。如惧勒攻己,使犒师,结为兄弟。勒纳之。侯脱据宛,与如不协,如说勒攻脱。旬有二日而克。严嶷救脱无及,遂降于勒。勒斩脱;囚嶷,送于平阳;尽并其众。南寇襄阳,攻陷江西壁垒三十余所。率精骑三万还攻如。惮如之盛,复趋襄城。如遣弟璃犒师,实欲袭勒。勒迎击,灭之。复屯江西。旋北上。如军中大饥,其党互相攻击,官军进讨,各相率来降。如计无所出,归于王敦。如降无年月,《通鉴》以其余党入汉中在建兴元年,乃系之永嘉六年。后为敦所杀。如余党李运、杨武等,自襄阳将三千余家入汉中。初,陈敏作乱,朝廷以张光为顺阳大守,顺阳,晋郡,在今河南光化县北,后移淅川县东南。率步骑五千诣荆州讨之,有功,迁梁州刺史。先是秦州人邓定等二千余家饥饿,流入汉中,保于城固。汉成固县,今陕西城固县西北。渐为抄盗。梁州刺史张殷,遣巴西大守张燕讨之。巴西,见第六节。定窘急,伪降。并馈燕金银。燕喜,为之缓师。定密结李雄,雄遣众救定,燕退。定逼汉中。大守杜正冲东奔魏兴。见第六节。

殷亦弃官而遁。光止于魏兴,结诸郡守,共谋进取。燕唱言不可。光怒,斩燕。却镇汉中。及运、武至,光遣参军晋邈距之。邈受运重赂,劝光纳运。光从邈言,使居城固。既而邈以运多珍货,又欲夺之,言于光曰:“运之徒属,不事佃农,但营器杖,意在难测,可掩而取之。”光又信焉。遣邈讨运,不克。

光乞师于氐王杨茂搜,茂搜遣子难敌助之。难敌求货于光,光不与。杨武乃厚赂难敌,谓之曰:“流人宝物,悉在光处,今伐我,不如伐光。”难敌大喜,声言助光,内与运同。光弗之知也,遣息援助邈。运与难敌夹攻邈等,援为流矢所中,死。贼遂大盛。光婴城固守,愤激成疾卒。建兴元年,十一月,武陷梁州。明年,二月,大略汉中,奔于李雄。

张昌妖妄,王如粗才,皆不足道,杜弢则非其伦矣。其叛既非本心,且其材颇可用,而为诸将贪功者所间隔,卒陷于叛逆以死,弢一身不足惜,然恢复之所以难成,所用不过二等人物,亦为其一大因,此则非细故也。

弢,成都人,以才学著称,州举秀才。遭李庠之乱,避地南平。大守应詹,爱其才而礼之。后为醴陵令。醴陵,汉侯国,后汉为县,今湖南醴陵县。时巴、蜀流人汝班、蹇硕等数万家,布在荆、湘间,为旧百姓所侵苦,并怀怨恨。会蜀贼李骧,此又一李骧,非前蜀李特之弟。杀县令,屯聚乐乡,城名,吴陆抗所筑,在今湖北松滋县东。众数百人。弢与应詹击骧,破之。

蜀人杜畴、蹇抚等复扰湘州。参军冯素,与汝班不协,言于刺史荀眺曰:“流人皆欲反”,眺以为然,欲尽诛流人。班等惧死,聚众以应畴。时弢在湘中,贼众共推为主。弢自称梁、益二州牧、领湘州刺史,攻破郡县。眺委城走广州。治番禺,今广东南海县。时永嘉五年五月也。以上据《杜弢传》。《王澄传》云:巴、蜀流人,散在荆、湘者,与土人忿争,遂杀县令,屯聚乐乡。澄使成都内史王机讨之。贼请降。澄伪许之。既而袭之,以其妻子为赏,沈八千余人于江中。于是益、梁流人四五万家,一时俱反,推杜弢为主。

广州刺史郭讷遣始兴大守严佐攻弢,始兴,吴郡,今广东曲江县。弢逆击破之。王澄遣王机击弢,败于巴陵。晋县,今湖南巴陵县。弢遂纵兵肆暴,伪降于山简。简以为广汉大守。广汉,见第六节。眺之走也,州人推安城大守郭察领州事。安城,吴郡,在今江西安福县东南。因率众讨弢。反为所败,察死。弢遂南破零陵,东侵武昌,害长沙、宜都、邵陵大守。宜都,见第六节。邵陵,汉昭陵县,吴置郡,晋郡县俱改曰邵陵,今湖南宝庆县。

王澄出军击弢,次于作唐。山简参军王冲叛于豫州,自称荆州刺史。澄惧,使杜蕤守江陵,汉县,今湖北江陵县。迁于孱陵。汉县,在今湖北公安县南。寻奔沓中。胡三省曰:盖在孱陵东。初,澄命武陵诸郡同讨弢,天门大守扈瑰,天门,吴郡,晋置澧阳县为郡治,今湖北石门县。次于益阳。汉县,在今湖南益阳县西。武陵内史武察,为其郡吏所害。瑰以孤军引还。澄怒,以杜曾代瑰。

曾,新野人,新野,见第三节。蕤之从祖弟也。骁勇绝人。始为新野王歆镇南参军。历华容令,华容,汉县,今湖北监利县西北。至南蛮司马。永嘉之乱,荆州荒梗,故镇南府牙门将胡亢聚众竟陵,自号楚公。永嘉六年正月。假曾竟陵大守。及是,澄使代扈瑰。瑰故吏袁遂,托为瑰报仇,举兵逐曾。澄使司马毌丘邈讨之,为遂所败。

时元帝镇江东,以军谘祭酒周刺荆州,而征澄为军谘祭酒。始到州,建平流人傅密等叛,迎弢。弢别将王真袭沔阳,狼狈失据。武昌大守陶侃救之,乃得免,奔建康。建兴元年八月。时王敦都督征讨诸军事,遣侃及豫章大守周访等讨弢,而敦进住豫章,为诸军继援。

敦表拜侃荆州,镇于沌口,沌水自湖北潜江县由汉水分枝,东南出,经江陵、监利至汉阳入江。又移入沔江。先是胡亢与其党,自相猜贰,诛其骁将数十人。杜曾心不自安,潜图之。会王冲屡遣兵抄亢所统,亢患之,问计于曾。曾劝令击之,亢以为然。曾因城中空虚,斩亢而并其众。自号南中郎将,领竟陵大守。冲据江陵。

陶侃参军王贡,为侃告捷于王敦,还至竟陵,矫侃令,以曾为前锋大督护,进军斩冲,悉降其众。侃召曾不到,贡又恐矫命获罪,遂与曾举兵反。侃欲退入涢中,涢水,出湖北随县,在汉阳西北入江。部将张奕,将贰于侃,诡说曰:“贼至而动众,不可。”侃惑之,贼至,为所败,坐免官。奕奔于贼。《本纪》:建兴二年,三月,杜弢别将王真袭侃于林障,侃奔滠中。林障,《水经注》:在江夏沌阳县。案沌阳县,齐置,在今汉阳县西。《水经注》涢水过安陆,东南流,分为二水:东通滠水,西入于沔。王敦表侃以白衣领职。侃复率周访等进军入湘。使都尉杨举为先驱,击杜弢,大破之。

敦于是奏复侃官。弢前后数十战,将士多物故,于是请降。元帝不许。弢乃遗应詹书,求复北方或夷李雄以自效。詹启呈弢书,言“弢益州秀才,素有清望。李骧为变,弢时出家财,招募忠勇,登坛歃血,义诚慷慨。乡人推其素望,遂相冯结,论弢本情,非首作乱阶者也。”元帝乃使前南海大守王运受弢降。南海,秦郡,治番禺。加弢巴东监军。巴东,见第六节。弢受命之后,诸将殉功者攻击之不已,弢不胜愤,遂杀运,而使王真领精卒三千为奇兵,出江南向武陵,断官军运路。陶侃使郑攀等夜趣巴陵,掩其不备,大破之。真步走湘城。湘州治长沙。弢将张彦陷豫章。王敦遣督护缪蕤、李恒受周访节度,共击破之,临陈斩彦。访复以舟师造湘城。而弢遣杜弘出海昏,汉县,今江西永修县。湓口骚动。湓口,湓水入江处,在今江西九江县西。访步出柴桑,汉县,在九江西南。与贼战,破之。围弘于庐陵。庐陵郡,孙策所置,晋治石阳,在今江西吉水县东北。弘突围出,奔于临贺。汉县,吴置郡,今广西贺县。此处据《周访传》。《本纪》事在建兴三年二月,而误合破张彦、杜弘焉一事。贼中离沮。杜弢逆疑张奕而杀之,众情益惧,降者滋多。侃等诸军齐进。王真降,众党散溃。弢遁逃,不知所在。此依《弢传》。《本纪》云:弢败走,道死。时建兴三年七月也。

张光之卒也,愍帝以侍中第五琦为荆州刺史,监荆、梁、益、宁四州,出自武关。见第三节。杜曾迎琦于襄阳,为兄子娶琦女,遂分据沔、汉。陶侃新破杜弢,乘胜击曾,轻之,围曾于石城,竟陵郡治。为所败。建兴元年十月。时荀崧督荆州,镇宛,曾攻之。崧求救于周访及襄城大守石览。访使子抚会览救之,曾不能克,引兵向江陵。王敦左转陶侃为广州刺史以从弟廙刺荆州。侃将郑攀、苏温、马俊等上书请留侃,此据《侃传》。《王廙传》作马俊。敦不许。攀等时屯结涢口,涢水入江之口。遂进距廙。廙奔江安。吴公安县,晋改为江安,今湖北公安县东北。

建武元年,九月,王敦使武昌大守赵诱,襄阳大守朱轨,陵江将军黄峻讨琦。攀等士众疑沮,复散还横桑口。在今湖北天门县东南。惧诛,以司马孙景造谋,斩之降。而诱等大败于女观湖,在江陵东北。皆为曾所杀。曾遂逐廙,径造沔口。王敦遣周访讨之,破其众于沌阳,遂定沔、汉。曾走固武当。山名,在今湖北均县南。汉时置武当县,在今均县北。访屡战不能克。潜遣人缘山开道,出不意袭之,曾众溃。马俊、苏温等执曾诣访降,并获第五琦。访斩曾,送琦于王敦,敦斩之。时大兴二年五月也。兼据《本纪》及《周访》《陶侃》《王廙》《朱伺》《杜曾传》。

王机,长沙人。父毅,广州刺史,甚得南越之情。王澄与之友善,内综心膂,外为牙爪。杜弢之灭也,王敦以元帅加都督江、扬、荆、湘、交、广六州,江州刺史,镇豫章。王澄赴召,过诣敦。澄夙有盛名,出于敦右,兼勇力绝人,素为敦所惮。澄犹以旧意侮敦,敦益忿怒,令力士扼杀之。机惧祸及;又属杜弢所在发墓,而独为机守冢,机益自疑;就敦求广州。敦不许。会广州人背郭讷迎机。机遂将奴、客、门生千余人入广州。州部将温邵率众迎机。机自以篡州,惧为敦所讨,乃更求交州。晋交州,治龙编,在今越南河内省。杜弘自临贺送金数千两与机,求讨桂林贼自效。晋桂林郡治,在今广西马平县东南。机为列上,朝廷许之。

时交州刺史王谅为贼梁硕所陷。据《陶侃传》。王敦以机难制,又欲因机讨硕,故以降杜弘之勋,转机为交州刺史。硕禁州人不许迎之,机遂住郁林。汉郡,治布山,今广西贵县。杜弘破桂林贼还,遇机于道。机劝弘取交州,弘素有意,于是机与弘及温邵、交州秀才刘沈等并反。寻陶侃为广州,先讨温邵、刘沈,皆杀之。遣督护许高讨机。机走,病死于道。高宝进击梁硕,平之。杜弘诣零陵大守尹奉降。奉送弘与敦。敦以为将,见宠待焉。

之平也,元帝以周玘为吴兴大守。又以玘频兴义兵,勋诚并茂,乃以阳羡及长城之西乡,丹阳之永世,别为义兴郡,以彰其功。治阳羡。玘宗族强盛,人情所归,帝疑惮之。于时中州人士,左右王业,玘自以为不得调,内怀怨望。复为刁协轻之,耻恚愈甚。时镇东将军祭酒东莱王恢,亦为周所侮。乃与玘阴谋,诛诸执政,推玘及戴渊与诸南士,共奉帝以经纬世事。戴渊,广陵人。先是流人率夏铁等寓于淮、泗。恢阴书与铁,令起兵,己当与玘以三吴应之。丹阳、吴兴、吴郡。

建兴初,铁已聚众数百人。临淮大守蔡豹斩铁以闻。恢闻铁死,惧罪,奔于玘。玘杀之,埋于豕牢。帝闻而秘之。召玘为镇东司马。未到,复改授南郡大守。秦郡,治江陵,吴移治公安,晋还治江陵。玘既南行,至芜湖,汉县,在今安徽芜湖县东。又下令,以为军谘祭酒。玘忿于回易,又知其谋泄,遂忧愤发背而卒。将卒,谓子勰曰:“杀我者诸伧,子能复之,乃吾子也。”吴人谓中州人曰伧,故云。

勰常缄父言,时中国亡官失守之士,避乱来者,多居显位,驾御吴人,吴人颇怨。勰因之欲起兵。潜结吴兴功曹徐馥。馥家有部曲,勰使馥矫称叔父札命以合众。豪侠乐乱者,翕然附之。以讨王导、刁协为名。孙皓族人弼,亦起兵于广德以应之。广德,吴县,今安徽广德县东。

建兴三年,正月,馥杀吴兴大守袁琇。有众数千,将奉札为主。札闻而大惊,乃告乱于义兴大守孔侃。勰知札不同,不敢发兵。馥党惧,攻馥杀之。孙弼众亦溃,宣城大守陶猷灭之。宣城,晋郡,治宛陵,今安徽宣城县。札兄靖之子筵,时为黄门侍郎,筵族兄续,亦聚众应馥。元帝议欲讨之。王导以为兵少则不足制寇,多遣则根本空虚,筵为一郡所敬,意谓直遣筵,足能杀续。于是诏以力士百人给筵,使轻骑还阳羡。筵既至郡,逼续共诣侃,杀之。筵因欲诛勰,札拒不许,委罪于从兄邵,诛之。

元帝以周氏奕世豪望,吴人所宗,故不穷治,抚之如旧。然其后王敦内犯,札守石头,六朝时建业有三城:中台城,为帝居。西石头,为宿兵之所,攻战时恒据此。东东府,凡宰相录尚书事兼扬州刺史者居之,实甲常数千人,如晋会稽王道子、宋武帝、齐高帝是也。开门纳之,盖未尝不衔旧怨?而周氏卒仍为敦辈所忌,可见当时南北之不相容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