伟大的旅行·采风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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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美探险的起点 马奇根加

秘鲁 亚马孙(庞切克雅地区)

马努国家公园是秘鲁最大的自然保护区,位于亚马孙河流域,从海拔3 000米高的亚马孙热带低地到海拔4 000米的安第斯山脉,面积达153万公顷,这里栖息着大水獭、美洲虎、黑鳄以及大山猫等多种濒临灭绝的动物。据统计,这里栖息着400多种鸟类,这在南美的自然公园中可以算是出类拔萃的了。

1970年,在世界自然基金会(WWF)和其他的一些国际自然保护组织的建议下,政府将这里指定为国家公园。随后,这里禁止木材商人、行商、毛皮商人进入,把亚马孙河流域的原始生态环境保护了起来。WWF和秘鲁政府都认为又一处人类宝贵的遗产被完好地保存下来了,并为此而自豪,从此就不再管这片自然保护区了。

的确,要是坐着小船沿着马努河前进,你就会发现各种各样的鸟类,还有乌龟、鳄鱼以及猴子等动物。你还可以看到貘(与硕鼠是同类)在河里游,成群的野猪沿着河岸一边移动一边哼叫。有时还可以看到美洲虎站在河岸边,虎视眈眈地盯着你。

然而,祖祖辈辈就住在这片自然保护区内的原住民马奇根加人对此却有诸多不满。

“公园建成以后,行商都进不来了,我们手工制作的民族工艺品也就卖不出去了。与此同时,我们需要的斧头、柴刀、小刀还有铝锅等生活用具也买不到了,狩猎的成果也越来越差。我们其实也只是捕猎我们日常生活所需要的食物而已。就这么一点儿东西,也不至于造成动物灭绝的吧!”

第一次与住在亚马孙河流域的丛林深处的马奇根加人见面时,他们问我:“你住在哪里啊?离这儿远吗?”

他们不知道什么是城镇,也不知道什么是大海。他们深信,世界就是丛林与河流。河流就是他们居住的小区。如果不住在同一条河流边上,居民之间基本就是不互相往来。即使是同一个部族的人,语言口音也会有微妙的差别。

“我住在日本多摩川的河边。”一听到这么回答,提问就像密密麻麻的箭似的直向我飞来。

“离这里远吗?”“是什么样的河呢?”“你是怎么来到这里的啊?”

我粗粗算了一下,从东京到这里,要是不算滞留在库斯科的时间,“大概是一周”。一听我这么说,他们的脸上立刻就呈现出“骗人!哪有可能离得这么近”的表情。因为在他们看来去邻近河流的话用一周还差不多。

“多摩川大吗?河里有没有游着很多很多的鱼啊?附近有成群的鸟兽吗?”

我被问得有些窘迫。我的故乡有两条河——荒川和隅田川。多摩川与这两条河相比情况也许要好一些,但自然环境还是没有好到可以让我夸耀自豪的程度。虽说我们常常自认为“我们很好地守护着富饶的河流”,或是“我们拥有清澈见底的河流”,但是再怎么比,日本人的河流也比不过马奇根加人的河流。

我和庞切克雅的马奇根加人已有23年的交情了。尤其是与住在新奇奇白尼河的托桑一家更是亲如家人。我从新托亚村出发,在沿着新奇奇白尼河溯流而行是1973年6月的事了。当时是和大学探险队的两个朋友一起来的。我们坐着独木舟,时而用竹竿划水,时而几个人又推又拉地向上游前进。在第4天,我们到了岩石多、水流湍急的河段,小舟怎么也前进不了了。我们几个人把独木舟拉到丛林里,拿了装在上面的行李继续向上游行进。离开新托亚村的第7天,我们来到了马奇根加人的部落,但是那里却没有什么人。村子里有三间椭圆形草葺屋顶的房子,坐落在空旷的田野里。我们偷偷地朝一间屋子里瞄了一眼,发现里面蹲着一个老人。向导马里奥叫他,他才战战兢兢地走了出来。老人烟熏色的脸皱巴巴的,上半身赤裸着。他的腰上系着一条粗纤维的贴身裙,长度大概到膝盖上方20厘米处。

“其他人到哪里去了呢?”我问道。老人没有做声。向导听到丛林里传来轻微的声响,大叫着跑进了丛林。不一会儿,马奇根加的男人们跟着马里奥一个接一个地走了出来。随后,女人和孩子们也走了出来。每个人都很冷淡地盯着我们几个人。

滞留了5天左右,在马奇根加的日子就该告一段落了。我们与这里的人大都熟识了,沿着下游回去的时候村民还陪着我们走了一程。我向亚马孙河流域的人表示,我很期待我们下一次的见面。出乎我意料的是,这一次他们又拒绝了我。我终于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他们是多么恐惧陌生人。

这个部落是由两个家庭组成的,总共有17个人。在我再一次来到这里时,我花了半年时间步行游历在这里的丛林间,逐渐与这里的人们建立起了信赖关系。

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向导和其中一个家族的家长闲聊了起来。在他们聊了大概一个小时以后,那位家长对我说:“对于你来说,我们好像没有名字,我们想让你给我们起名字。”

我出生在东京市内的居民区。那时,我想叫父母“老爸”“老妈”,结果父母并不理会我这个小孩子的要求,反而责备我“不要撒娇”。那时,朋友们大多称呼父母时叫“欧托桑”(爸爸)、“欧卡桑”(妈妈),或是“托桑”(父亲)、“卡桑”(母亲)。于是在这里,我给那个家族中的家长起名叫“托桑”。“他们肯定会马上就忘了,估计是不会用我起的名字的。”我在心里这么想着,给其他几个人起名字的时候也很随便,想到什么就叫什么。

出乎意料的是,在我待在这里的日子里,他们开始用我起的名字互相称呼了。偶尔忘记时,他们还会问我:“这个人叫什么来着?”在我告诉他们后,他们就会像八哥似的把那个名字重复地叫上好几遍。更让我吃惊的是,在几年后我再来这里时,发现他们还在用我给他们起的名字称呼着彼此。

为什么他们会没有名字呢?他们原来是如何相互称呼的呢?这个部落里只有两个家族,总共也就17个人。在村子里时,只要叫“爸爸”“妈妈”“儿子”和“女儿”就可以了。即使有好几个小孩子,在特定情况下大家也都能明白是在叫谁。当有的人不能用以血缘关系来称呼的时候又该怎么办呢?有一位老人是孤身一人,大家都叫他“瓦茨其林伯利莱”。也就是说,只有在不能用其他方式来称呼一个人时,人们才会给这个人起个名字。

这样一来,别的村子里的人又该如何称呼这个村子里的人呢?不需要担心。只要有一个人有名字,例如有一个人叫“胡安”,那其余的人就可以被称为“胡安的父亲”“胡安的母亲”“胡安的哥哥”“胡安的妹妹”了,而无须替所有人都起名字。

1973年,我在这里为期半年的旅行中最大的感受就是,亚马孙河流域真是大得可怕。虽然那时我着了魔似的在丛林中游历了半年,可是半年里走过的地方却仍然只是亚马孙河流域的一角,还有很多地方是我没有走过的,那些地方对我来说依然是未知世界。在这半年的旅行结束后,我决定以后还要继续进行探险。不过,如果是这样,我应该从事什么工作呢?我绞尽脑汁地想着。学者、记者、摄影家……就这样想了很多,最后发现要想自由地跑来跑去,还是做医生最好。既可以在亚马孙河流域从事医疗事业,又可以拥有探险家必需的医疗知识和技能。这一次的旅行让我进一步地深深陷入了亚马孙河流域,也深深地陷入了南美大陆。

1995年5月,在“伟大的旅行”途中,我又一次顺道绕到庞切克雅,距上次来这里已经6年了。想到能够再一次见到托桑一家,我按捺不住兴奋。庞切克雅村坐落在库斯科以东300公里远的地方,那里住着与马奇根加族语言相近的马修克族。进入雨季后,有很多道路不能通行,要从库斯科赶到庞切克雅就只能坐卡车和四轮驱动车了。有些道路实在难走,车子在颠簸中前进着。

我在新托亚收拾行李准备去庞切克雅时,突然得知托桑已经去世的消息。听说托桑是在去附近田里摘果实的时候不小心从树上掉了下来,伤到了头,当天就去世了。听说他去世的时候是狂欢节,推算一下时间,应该是两个月之前的事情了。这23年来,每每回到曾经走过的地方,总是有很多曾经认识的人死去。不过,最让我悲伤不已的还是托桑去世的消息,他一直都是把我当他的儿子一样看待的。

渡部纯一郎和我一起走过巴塔哥尼亚的阿根廷湖和安第斯的的的喀喀湖,又与我一起坐橡皮船从庞切克雅村来到帕塔河下游的奇隆托阿里村。如果我没记错,托桑有几个孩子住在奇隆托阿里村。虽然当时已经进入5月的旱季,但从新托亚前流过的河水还是见涨,因此,就算我们再怎么使劲划船,船还是原地不动。在进入帕塔河之前,我们几乎都是拖着或推着船往前走的。奇隆托阿里村子里的人比以前多了些,现在已经有62个男人、67个女人了,还有一大群孩子。记得我第一次来这里的时候,这个村子里的人还都零散地住在林子深处呢,既不和外面的人接触也没有外面的人进来。到了20世纪70年代中期,马奇根加人想要搬家,搬到一个更现代一些的地方。然而,他们又不想住到城镇里去,就把村子移到了这里,还在这里建了自己的学校。当然,学校的老师是新托亚的神父从别的河流找来的马奇根加人。那些河流的人们已经文明开化了,孩子们都捧着教会发的笔记本和圆珠笔来学校上课。每个人都赤着脚,身上的T恤和裤子混着泥和汗。每个人的头发都被河水弄得湿漉漉的,却一律用梳子分开,因为不这么做就会被老师责备。

“哪个孩子是学校里最优秀的?”我问马鲁克。他一脸讶异,并没有回答我。可能是他没有听清楚我的话,于是我又重复了一遍。果然,马鲁克的确不太明白我的意思。

“哪个孩子的西班牙语讲得最好啊?”我换了个方式问他。他马上就明白了,说道:“纳鲁新。”我仔细想了想,觉得他们并没有从多方面综合评价一个人的意识。“歌唱得最好的呢?”“足球踢得最厉害的呢?”“算数又快又正确的呢?”像这样的问题,他们马上就能回答。也就是说,在这里只要有一个方面做得出色,就会得到大家的肯定。

在我1989年来这里的时候,学校还是很简陋的:学校没有墙壁,屋顶是由椰子叶做的。在我这次再来的时候,学校已经是结实的混凝土建筑了。由于学生人数增加了,天主教多明我会出面重新建造了校舍。不过,新托亚的学校已经在一个月之前就开学了,但奇隆托阿里村却没有老师过来教课。

托桑的一家5口也都住在这里。

托桑长子安托尼奥、三儿子圣格里以及二女儿奥尔奇蒂娜以前就一直住在这里,长女多萨和六儿子够朗够朗后来也搬了过来。在托桑让我给够朗够朗起名字的时候,我还以为够朗够朗是他第5个儿子,就模仿“五郎”的发音给他起名叫“够朗够朗”,后来才知道弄错了,但是“够朗够朗”这个名字已经被叫开了。刚见到够朗够朗的时候,他才蹒跚学步,这次再见到他时,他已经是个24岁的健壮年轻小伙子了,同姐姐和妻子住在一起。他的妻子马洛哈与够朗够朗的哥哥胡安有一个女儿,不久前,胡安和另一个村民的妻子私奔,住到了对岸,撇下马洛哈母女。够朗够朗就娶了之前是他嫂子的马洛哈。在马洛哈和胡安在一起之前,曾是另一个男人的第二个妻子,后来那个人把她让给了胡安。也就是说,够朗够朗是马洛哈的第三任丈夫。

托桑的三儿子圣格里是一个性格非常好的人。在我第一次旅行到马奇根加的时候,他和托桑一直送我到河的下游。不过,不知道性格太好有时会不会反倒是件坏事,他的妻子何塞菲尼亚跟人跑了。

近一段时间以来,伐木人可以进到这里伐木了。这些伐木人大多是安第斯高原上的凯丘阿族人或是混血儿,就是其中一个伐木人把何塞菲尼亚带走了。圣格里的眼睛总是忽闪忽闪的,像洋娃娃一样可爱。虽说他是个狩猎能手,但是妻子被拐跑,他也鞭长莫及。之后他没有再结婚,一直都是一个人住着。

奇隆托阿里村在马努国家公园的外面,因此常有安第斯高原上的人赶到这里伐木,还在这里种了咖啡、可可等经济作物。马奇根加人和垦荒移民之间的纠纷日益激烈,有关于土地的纷争,但更多的还是与于马奇根加的女人有关的纠纷。和西班牙人来南美时一样,垦荒移民们也大多是离开家人一个人过来开荒,但有些移民本来就是孤身一人。于是,那些移民就会用衣服或饰品等诱惑马奇根加的女人,特别是在他们喝了酒以后。

在我们到达那里后,村里的大人们喝起了秘罗奇(把木薯煮熟后加入唾液搅拌,发酵两三天后酿成的酒)。这种酒的喝法和我以前来时有一定的变化。以前他们酿的酒多得吓人,当时他们都是直接拿独木舟做容器来保存这些酒的。要喝干这么多的酒,就得花上整整两三个晚上。而且,在他们喝完这些酒之前,既不做其他的工作也不吃其他的食物。在这期间,连小孩子也没有别的食物,只能喝这些酒。如今,村民们已经不再这么做了,酿的酒也比以前少了,更不会有彻夜饮酒这样的事情发生了,只是每天小酌一杯而已。

我们用白塞木造了两艘木筏,载了行李继续向上游进发,那里住着卡桑和两个拒绝移居下游的儿子。住在奇隆托阿里村的托桑一家人陪同我们前行。

起初我们只告诉了托桑的儿子和女儿,想邀他们跟我们同去,结果其他人一听说这事儿都表示要同去,最后就变成很多人陪我们一起去。其中有一个叫瓦斯卡鲁的年轻人,他在10岁时就曾和我一起旅行过。20世纪70年代,在我游历到这里时有一个马奇根加人为我做向导,他的儿子就是瓦斯卡鲁。这次与瓦斯卡鲁一起的还有托桑家的长女多萨以及她带来的小个子男人。6年前,她还和父母一起居住在河流的上游,这次居然会在这里遇见她,真是出乎我的意料。

在我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她才7岁左右,是个天真烂漫的小女孩,经常会有一个20岁左右的年轻男子与她接近。新奇奇白尼河附近的女人很少,男人们为了娶到老婆经常会跑到别的河域去,一个村子一个村子地物色女子。还有人直接从别的男人那里把女人抢过来,要不然就是趁女孩子年纪小,“先预订下来”。多萨当时就是被那名年轻男子帕罗马给“贴上标签”预订下来了。

帕罗马在得到小多萨以后,除了出去狩猎,余下的时间几乎都用来陪她了。当时,在我待在村子里时,经常和村里的孩子们一起游戏。然而如果和多萨在一起玩得太起劲,就会被他老鹰一样锐利的眼神死死地盯着。

多萨和帕罗马两个人终于结了婚,还生了两个孩子,生活安定和睦。然后,瓦斯卡鲁就在这时候出现了。在瓦斯卡鲁的父亲死后,他的母亲过了一阵子独身生活。在得知托桑的次子哈鹏是鳏夫后,就跑到新奇奇白尼河和哈鹏住到一起了,而儿子瓦斯卡鲁则把多萨从帕罗马那里抢了过来。瓦斯卡鲁出生在阿鲁托·马多雷·第阿斯流域,会说西班牙语。那片流域出生的男孩相当于我们说的“城市男孩”。在亚马孙河流域,接近现代文明的人渐渐开始受到大家的尊敬,周围的人也都支持瓦斯卡鲁的夺妻行为。帕罗马像是被新奇奇白尼河追赶着一般,一个人漂流到奇隆托阿里村去了。

20多年来,我和马奇根加人一起游历了很多地方,以新奇奇白尼河为中心,包括支流比尼比尼河以及邻近的比根河及其支流。长时间担着沉重的行李行走或是推拉着木筏前进其实是件很艰苦的事情,他们不断地抱怨着“好重啊”“肚子好饿”或“累死了”。他们当时只是觉得很有意思就跟着我来了,而不是像其他地方的人那样,是为了可以得到佣金才跟着来的。他们跟我旅行并没有任何目的,不是为了追逐猎物,不是为了采集食物,对于长途跋涉也没有任何兴趣。也就是说,这次旅行对他们而言,并不是一件有趣的事情,因此自然就不想做了。

有一天下午,我一心想着早点儿赶到目的地,但是他们没有什么目的地,只觉着累了想休息,于是我和他们一边交涉一边前进。每当我决定休息时,他们都会大松一口气,放下行李。按理说该是累得筋疲力尽了,但是一说停下来休息,他们马上就生龙活虎了。他们会用树干和叶子搭起简单的小屋子,还会拿着武器精神抖擞地跑到森林里去。脸上的表情在一瞬间也变得生动起来了,一脸的欢天喜地。打猎和捕鱼是让他们的生活变得丰富多彩的游戏。

打猎会花费很多体力,但是只要是他们觉得有意思的事情,哪怕是花再多的体力与时间,他们也是乐意的。祖祖辈辈代代相传的关于森林、鸟兽和河川的知识以及独一无二的创造力、智慧、机智和技能,都被他们发挥得淋漓尽致。虽然打猎有时候也会受运气影响,但是在他们全力以赴之后,最后的结果就能立刻见分晓,这和种庄稼是不一样的。

种庄稼是为了几个月甚至是半年之后的收获而埋下种子,培育幼苗。现在的劳动是为了以后的收获,想要拥有丰收的喜悦,现在就必须劳动。如果是在以农耕为基础的产业社会,今天的劳动成果就得到以后才能知道。要是在高度产业化的社会,为了眼前的利益而运转的事情就越来越少了。在日本,有的人把上幼儿园作为孩子能升入一个重点小学的准备,然后是重点初中、重点高中、名牌大学以及高薪工作。也就是说,今天的准备是为了明天的成果。在找到一个好工作以后,接下来就是升职,一生就在等待下一步的成果之中老去。现代人一心想着要如何做才能又快速又顺利地前进,完全失去了享受生活的从容。

马奇根加人除打猎和捕鱼外也会种田。他们的主食是木薯,到收获的时候把木薯挖出来,只要记得再把种子埋到土地里,半年后就可以收获了。香蕉也是一样,只要在枝干的下部切下去,从这个刀口正中间就又能长出新芽。不管做什么,马奇根加人都很少需要为将来做准备。

在离开奇隆托阿里村后的第三天,我们抵达了卡桑住的村子。我们就住在新奇奇白尼河的河边,这也是我6年前来这里时住的地方。从这儿再往里走三天,才是托桑家,我就是在那里第一次见到托桑一家人的。正是因为托桑住得偏远,才几乎没有来自河流下游的外人过来。

托桑是个很顽固的男人,一直都不喜欢和外部接触,所以他把家安在了高山顶上。走过河滩时,他不直接踩在土地上,而是踩着石块行走,以免留下脚印。然而,他的子女们则都纷纷离开家,移居到河流的下游去了,很少再回这里。如果托桑希望随时都能够见到自己的儿女,就得把家搬到下游。虽然托桑不想搬到下游去住,但是他需要铝锅、刀具以及衣服这些最基本的文明社会的便利工具,而要是他一直住在森林腹地,就很难弄到这些东西。如果住得离儿女们近一些,他们回来看自己也方便些,还能把那些便利的工具带给自己。现在托桑住的地方离儿子们住的奇隆托阿里村只有一天的路程。自20世纪80年代以来,这一家人渐渐地把家移向下游,到1989年时已经把家安顿在了现在住着的这个地方。

我试着打了个招呼:“啊伊尼唷比!”这相当于“你好”,如果要直译过来就是“你在吗”或是“你是存在的吗”。卡桑回答道:“啊伊尼唷!”这是回应“你好”的话,直接翻译过来就是“我在”或是“我是存在的”。儿子和女儿们都是很久没有回来了,也和她一样打了招呼。卡桑显得心情愉快,一脸的柔和。然而,数月不见的父母和子女之间的这种反应在我看来未免太冷淡了些。他们已经数月不见了,这次一定是非常开心,只是和我们的表达方式不一样罢了。

这是马奇根加人典型的问候方式——像动植物一样“活着”或“存在着”,才是最重要的事。这是一种与“赚得盆满钵满”完全不同的生活方式。卡桑从不为生活设定目标。她降生到这个世界,只管尽情嬉戏于山水间,然后结婚生子,相夫教子。现在,她就这样安静而美丽地变老。

这周围基本上都是原始森林,几千年甚至是上万年来,这里几乎都没有怎么改变。虽然不像人类或是动物的变化那么明显,但是这里的树木也在悄悄地成长着,在枝叶枯老脱落后,就会有新芽长出来。就这样,在漫漫岁月中,一点一点地发生着变化。卡桑就这么“存在”着,与这片森林保持着同样的节奏。那么,她与这片森林里的动物又有什么区别呢?人类并不比别的动物高贵,也不比它们低贱,唯一不同的就在于人类对“活着”的认识,在于人类创造了文化。

不过,人类也并不是为了创造文化而创造的。人类分布于各种自然环境之中,只能努力地在那个特定的生态环境中生存下去。原本只住在热带和亚热带地区的动物——人类,渐渐地分布到沙漠、北极或山地高原中,在各种生态环境下居住。为了适应各种气候条件,人类必须寻找本能之外的方法,而探索最佳的生存方法就成了最初的文化。所以说,并不是人类有意识地去创造文化,而是生存的结果形成了文化。

卡桑没有生存的目的,也正因为如此,她可以细细地品味、咀嚼生活,这与大多数人的生存方式恰好完全相反。人们的生存方式是确立生活目标,并为之努力奋斗。然而,在人们只顾着追逐目标、目不斜视地前进时,却忘了体味这个永远没有第二次的“现在”。人们根本不记得要品味“现在”、享受“现在”、咀嚼“现在”。这是被人们遗忘的生活艺术。

卡桑同二儿子哈鹏以及五儿子索罗索罗住在一起。随着年龄的增加,卡桑老了,但精神却很好。卡桑和托桑一样,对新奇奇白尼河之外的事情一点儿都不知道。对于生活上的事情卡桑现在还可以自己料理,但是要到家附近走走就得拄拐杖了,以后就更没有机会了解新奇奇白尼河之外的世界了吧。这和我的人生正好完全相反,我这一生都在世界各地游历。然而,我和卡桑在这30年来却是生活在同一个时代、同一个世界的啊!

我看着面前的卡桑,不由得想起了我的祖国日本的这30年。这么多年来,日本追求的或者说追求到的是什么呢?经济增长、GDP、效率和速度、便利、快捷、军事优势、竞争、开发、科学技术、大量生产、大量消费、大量破产以及全球化等,这些都是引导我们走向幸福的东西。我们的确是在物质上变富裕了,但是,过劳死、精神病、抑郁症、少年犯罪率的上升、学制崩溃、家族破裂、自杀率上升、贫富分化、产业废弃物、大气污染、各种生物的灭绝、公害以及核污染等各种负面影响也层出不穷。

那么,没有电视、电影、游戏机以及音乐会的卡桑又如何享受生活的乐趣呢?很多朋友都这么问我。我反问道:“对你来说,最有意义的事情是什么呢?”很多朋友都答不上来。有几个人想了半天终于想出答案,而且内容都差不多:“看孩子长大,成家立业,他们一家人都过得开开心心。我能和朋友一起喝喝美酒,吃吃美食,聊聊天。能和同事搞好关系,工作顺利。”这些快乐,卡桑他们也拥有。卡桑每天都要做繁重的劳动,从养育孩子到做饭打水,从收割庄稼到搬运柴火。她们静静地守着孩子成长,把男人们猎来的鸟兽和鱼做成美味的菜肴,听男人谈天,偶尔自己也插上几句,然后吃上几口自己做的菜。如果木薯多余,就用木薯酿酒。酿酒时的盛宴是很热闹的。人们喝着酒,要是醉了就放声高歌,尽情舞蹈。人们和家族外面的人打成一片,其乐融融。同时,他们歌唱自然,歌唱精灵,唱着唱着就感觉自己跟自然和精灵融成了一体。

没有卡拉OK,没有娱乐业,没有电视游戏,没有手机,但是即便如此,他们也很快乐。倒是我们,可选择的娱乐机器泛滥成灾。结果,一旦离开了这些机器,就像是失去了调动自己身上所有的感觉器官自娱自乐的能力了。

一谈起托桑,卡桑就变得非常落寞。在8个孩子里,现在只有二儿子哈鹏和五儿子索罗索罗还同她住在一起。在我们刚到时,两个人都笑着出来迎接我们,我发现他们都有些变化。以前,马奇根加人不论男女,都在鼻子下面挂着一个用旧硬币做成的圆形小板。马奇根加人在小时候会在鼻子下面开一个小洞,然后把东西挂上去。到下游奇隆托阿里村的人后来都把这个小东西从鼻子上拿了下来。虽然哈鹏和索罗索罗如今住在这里,却也把圆形的小板从鼻子上摘了下来。在这里,大家都越来越羞于保持传统了。

家里面摆着几张床,只有大人和婴儿直接睡在床上。在小孩子睡时,要先铺上其他其(用芦苇编织成的席子)再睡。我也常常铺上其他其后再睡。屋里没有窗户,门也很小,得缩着身子弯着腰才能进去。可想而知,屋里面很黑,这是为了防止虫子飞进来才建成这个样子的。炉子里冒着烟,屋子里烟雾缭绕,也是为了防止虫子飞进来。

环顾四下,屋子里面的东西全都一眼就可以看出原材料而且屋子里没有任何电线或管道。然而,我们的家里到则处都连着各种电线和管道,要是哪一根线或是管道忽然出问题了,就感觉什么都做不了了。就像躺在医院里的重病患者一样,身上插满了管子,只要拔掉其中的一根就会要了病人的命。我们在不知不觉中依附于现代社会制造的这个系统,没有了它就活不下去了。马奇根加人把自己变成自然的一部分。而我们则是在享受现代社会的便利与舒适的同时,离自然越来越遥远。

不知道为什么,每次我来的时候总是会碰上托桑的五儿子索罗索罗在造房子。房子几乎都是他一个人在建。只有在他砍用来做柱子的椰子树的时候,他哥哥才会来帮他一下。剩下来的一些小活,他的妻子和儿子会过来帮忙。没有人要求他房子必须在什么时候造好。在索罗索罗不想干的时候,就算干到一半停下来也没有关系,不会有人抱怨他。总之,即使是造房子,他们也不忘快乐地工作。

屋顶是用一种叫“卡巴西”的叶子做的,这是建屋顶的最佳材料。卡巴西的叶子很小,但是用这个建成的屋顶就算是过20年也不会坏。如果用椰子叶子做就只能撑上两三年,如果是用香蕉树的叶子,那么过不了几天就得重新修葺了。每当铺屋顶时索罗索罗都很细心,满头大汗的他干活一点儿都不马虎。不过天气炎热,要是一直这样精力集中地工作可不能持续多久。索罗索罗不时地停下来和人说上几句话,再用鼻子吸几下烟草的粉,或是吃上些香蕉,有时干脆跳到水里精神精神。

如果有足够广阔的土地,又有充足的建材,就可以在这里建个大宅子。不过,他们很少花大力气去建这种大宅子,因为基本上每三年就会搬一次家,所以他们从不建太大的房子。他们要的是不大不小刚刚好的,而这个“刚刚好”的度则是由这个家庭的人员多少来决定的。“想要住宽敞的大房子”的这种想法,到现在为止,只在漫长的人类历史中占了极短的一段时间。在一部分人占有财富后,产生了暴发户心理。如果认真考虑一下自己与他人的关系以及与自然的关系,就绝不会建造大于正常生活需要的房子。房子越大,从大地中掠取的能量越多。

现代人总是会认为“大的东西就是好的”,于是与自然的关系越来越差。“大的东西”或者是“多的东西”跟大量消费和大量生产有着紧密的联系。与此同时,“强的东西”和“快的东西”也会被认为是好东西。也正是从这个时候起,人类开始破坏自然,而且随着时代的前进,人类对自然的破坏也越来越严重。与此相反的是,新奇奇白尼河的马奇根加人过着“朴素的”“温和的”和“悠闲的”的生活。他们享用着自然给予的恩惠,却丝毫没有破坏到自然,而是与自然共存。

话虽如此,但并不是说他们是“高贵的未开化人”或是“地球的优等生”。他们并没有刻意想与自然和谐相处,但正是由于他们一直与自然和平共处,他们的种族才一直延续生存到了现在。不能和自然和谐相处的种族,应该已经灭绝了吧。

为了欢迎我们,哈鹏去上游捕鱼。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看起来很精干,身体也很结实。这次再见到他时,发现他变老了些,和已经去世的托桑长得很像。

经常有女人有意无意地接近哈鹏,其中有一个女人最让我感到不可思议,她是哈鹏妹妹多萨的女儿,也就是他的侄女,名叫米奇。我一直以为马奇根加族是禁止近亲结婚的,但是这里女少男多,男人往往很难找到妻子。虽然周围的人都会投来好奇的眼光,但是哈鹏还是让他的侄女照顾他的日常生活。虽说是禁止近亲结婚,但是一旦真这么做了也没有什么实际的处罚。

哈鹏曾经与一个叫洽伯里的男人争过一个女人。洽伯里跑到邻村去,领了都已经有了孙子的女人阿纳西回来,这是他一个月远征的成果。不过哈鹏把那个女人抢跑了,两个人在一起住了一段时间,后来又被洽伯里抢了回去。阿纳西现在已经去世了,这两个曾经剑拔弩张的男人的关系也终于缓和了,现在已经能够和平共处了。

哈鹏曾与瓦斯卡鲁的母亲康斯埃罗同居过一段时间,与她小别一段时间后就和米奇在一起了。渡河的时候,哈鹏总会抓着一旁娇小的米奇,牵着她过河。虽说这附近河水比较急,河床里还有许多大石块,而且米奇一个人其实也能过去,但是哈鹏总会带着她过河,这大概就是两个人的爱情吧。

哈鹏背着弓和几支箭在河边走着,他的目标是一种长得很像鲤鱼的鱼。这种鱼经常出没于浅滩,吃长在岩石上的苔藓。哈鹏松开米奇的手,静静地等着鱼的出现。捕这种鱼和打猎一样,要悄悄地接近,不能让猎物发现自己。这是比射箭更重要的技能。即使是神箭手,在30米远的地方射箭也远不如在三米远的地方射箭的命中率高、杀伤力大。一旦发现了鱼,就要立刻弓起身子,把箭搭到弓上,无声无息地接近。在接近到射程距离内后,就得拉弓引箭。有时刚想射箭,鱼就会一下子游到别的地方,这时就只能再缓下手来,再慢慢潜到附近,瞄准。

在用箭射到鱼以后,可以看到箭跟着鱼在水中快速滑行。训练有素的哈鹏一把抓住箭,把鱼拎了起来,再由米奇把捕到的鱼串起来拿回家。哈鹏除了捕鱼外,还特地去森林砍了棵椰子树,说是要给我们这些远方来客尝尝鲜。

到傍晚回去的时候,米奇开始剥沾满了黑土的木薯。木薯的皮很厚,但就像橘子一样很容易就剥下来了。多萨在一旁洗鱼,刮去鱼鳞后还要挖掉内脏,洗好后把鱼切成大块,加水放进锅里。锅是用黏土做成的,椭圆形,不用火烧制,而是直接放在一边阴干后制成的。在用过几次后就已经被火烧得漆黑了。在这个地方,虽然现在已经有很多铝锅了,但是以前的土器仍然被广泛地使用着。炉子下面的一圈火已经不旺了,多萨呼呼地吹了一会儿,火就又烧起来了。

这期间,出去打猎的人们也担着猎物回来了,互相报告着自己一天的经历。马奇根加人说话很有节奏感,很好听。卡桑也拄着拐杖走了过来,慢慢地坐到炉子边上,迷迷糊糊地笑着听我们年轻人说话,偶尔也插上几句话,卡桑真是老了啊!

还要等好长时间才能开饭,可是我从早上出门到现在什么都没吃过,好饿。刚开始我会很急躁地想“早知道这样,带些速食食品过来好了”,但是现在已经习惯了。这里的时间流动得就像森林里的树木成长一样缓慢。这几个马奇根加人肯定也饿了,不过他们在等待的过程中享受着天伦之乐,其乐融融。

米奇不时地用手指戳一下木薯,看它熟了没有。在煮熟了后,就一锅一锅地往外搬,把汤水倒掉,然后把热腾腾的木薯拿回屋里,放到大大的香蕉叶子上。鱼也熟了,多萨把鱼装到盘子里,分给大家。他们自己捕鱼、清洗、烹调,再就着自己种的木薯一起吃。调味料只有盐和辣椒,而且盐也是直到最近才开始用的。对他们来说,今天猎到的东西今天就吃掉,这是常识。

鱼有很多小刺,吃的时候要很小心。即使是马奇根加人在吃的时候偶尔也会被鱼刺扎到,所以大家在吃鱼的时候都不说话。把鱼肉放在嘴里,仿佛就能感觉到森林、河流和大地的味道。吃完饭以后,大人们开始聊天,小孩子们已经在旁边睡着了。星星在云朵间一闪一闪的。

这里的马奇根加人之间很少有纷争,唯一能引起纷争的就是男人间争夺女人的问题了。他们可以从大自然得到所有生活必需的东西。他们能凭借着丰富的自然知识和自己的创造力充分地利用自然。然而,异性不是森林和河流里生长出来的东西。特别是在女人奇缺的新奇奇白尼河流域,经常有围绕着女人展开的激烈争夺。

被瓦斯卡鲁抢走了自己妻子多萨,而后迁移到了奇隆托阿里村的帕罗马也在这里。更让人吃惊的是,他身边的女孩子平子是索罗索罗的女儿。和当初对多萨一样,帕罗马从平子很小的时候就开始盯她了。对老实懦弱的帕罗马来说,这是想要娶到妻子的唯一办法。

索罗索罗的名字也是我起的。由于他小时候行动迟缓,我就给他起了这个名字(与日文“快点儿快点儿”谐音)。在他看哥哥们搬到下游后都各自成功地找到了老婆,一想自己也快20岁了,也跟着去了下游。在途中遇到了平子的母亲阿妮塔,虽然当时阿妮塔还很小,但她在那时候已经结过婚了。

阿妮塔最初是听从父亲的意思,同帕塔河的男人何塞结了婚。然而,何塞在远行的路上喜欢上了一个外族的女人,就在外族女人那里住下了,再也没有回来过。阿妮塔对何塞也没有什么迷恋,再加上帕塔河女人极少,也不愁嫁不出去。

当索罗索罗经过帕塔河时,阿妮塔和刚被妻子甩了的男人瓦莱里希住在了一起。趁阿妮塔出来打水的时候,索罗索罗一把抓住她的手就跑。阿妮塔在稍稍抵抗后就和他跑了。阿妮塔的嫁妆只有一条棉质的围裙和一个用猴牙制成的首饰盒。在我1984年去看他们的时候,阿妮塔手里抱着一个肉球似的小婴儿,就是平子。所以,帕罗马做她父亲都可以了。

这种复杂的男女关系之所以会出现,在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女性的独立。马奇根加人承认一夫多妻,所以女人根本不愁嫁,什么时候都可以嫁,想结几次婚都没有问题。虽然对孩子负有养育责任,但也只要养到10岁就可以让他们独立生活了。即使是幼儿也一样,与其说是父母抚养,不如说是全村人在一起养。这种混乱的男女关系,其实是建立在这里的社会现实的基础之上的。

马奇根加人的生活同森林里的动物们一样,一切都跟着自然的节奏进行。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饿了就吃。我觉得,这里的生活从原始时期到现在应该没有什么大的变化吧。

不过,他们的节奏在一种情况下是完全混乱的,那就是举行酒宴的时候。酒宴通常从傍晚开始举行,持续一整晚,大家彻夜不眠,把酿好的酒全部喝光,直到第二天太阳慢慢升起来的时候才睡觉。

这一次的酒宴也像以前一样开始了。拿着用葫芦切成两半而制成的瓢舀酒,一口气就能喝干。把酒“咝咝”地吸进去的声音和喉咙发出的“咕咚咕咚”的声音,真的非常悦耳。我以为这里和奇隆托阿里村不一样,这种酒宴应该是从祖辈流传下来的习俗。然而在这场酒宴中,没有敲响鼓声,而是传来了信号不好的收录音机的声音,放的是安第斯民谣中节奏很激烈的音乐。人们把音量开到最大,和着音乐跳起舞来,两脚用力踏地,上身摇摆着。收录音机和磁带都是奇隆托阿里村里的人给的。

到了半夜,卡桑躺着唱起了歌,像是祈祷,又像是咒语,更像是与森林窃窃私语。很多歌都是关于鸟兽的,也有向自然之神祈祷希望狩猎顺利的歌。

在这场酒宴举办的过程中有一对新人喜结连理。圣格里正为被妻子甩了而处在伤心中,康斯埃罗对他伸出了橄榄枝。康斯埃罗是瓦斯卡鲁的母亲,也是多萨的婆婆。对圣格里来说,康斯埃罗就是妹妹的婆婆了,和他母亲的年纪差不多大,因此他一开始总是躲着康斯埃罗,但到最后还是接受了她。其实圣格里在和前妻何塞菲尼娅结婚之前就曾和一个已经有了孙子的老寡妇在一起住过,真不知道他是老好人还是寡妇杀手。在我回到奇隆托阿里村的路上,看到圣格里背着康斯埃罗过那条水深不到15厘米的河,让我觉得又可怜又好笑。回村以后,他还要被康斯埃罗使唤着洗衣服。

在这又过了10天,我离开庞切克雅,再次回到库斯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