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银河帝国3:第二基地(13)
“这一块,”他说,“就是我的成绩。”那是被红线圈住的两个分歧箭头,箭头旁边各有六平方英尺的数学推导。两者之间则是一大串红色的方程式。
“它描述的是遥远的未来,看起来似乎没什么了不起。”第一发言者又说,“虽然谢顿计划已经进行了许多年,可是即使将时间再延长一倍,这个情况依然尚未出现。那是一个合并期,此时第二帝国业已形成,却掌握在两个敌对团体手中。假如两者势均力敌,便可能使帝国分裂;若是势力太过悬殊,占上风的一方又会钳制得太紧。在此两种可能性都考虑到了,并且详加演绎,也指出了避免两者的方法。”
“但这是一个几率问题,因此还会有第三种可能的结果。这个结果的可能性相当小——准确的数值是12.64%——可是纵使几率更小的事件,过去也曾经真正发生过,而谢顿计划目前只完成40%而已。这第三种可能,是两个或更多的敌对势力达成妥协。根据我的推导,这个结果会导致第二帝国陷入无效益的模式,最后终将引发内战。相较于毫无妥协之下的内战,这种内战将对帝国造成更大的伤害。幸好,这也是可以避免的。而这就是我个人的贡献。”
“发言者,请允许我打个岔——修正要如何进行呢?”
“借着元光体来进行。比如说,拿你自己当例子,你的数学推导将由五个评议会严格审查;在口试中,他们会对你提出一致的、无情的抨击,而你必须一一解释。两年后,你的成果将再次接受审核。曾经不只一次,一个似乎完美无暇的理论,经过数个月乃至数年的试用期,其中的破绽才被人发现。有些时候,还是发明者自己发现的。”
“两年后的第二次口试,绝不会比第一次更简单。假使你能顺利通过第二次口试,你的结果便会成为谢顿计划的一部分——在这期间,你若能发现更多的细节,或更多的辅助证据,那就更加理想了。那是我一生中最高的成就,将来你也会拥有这份光荣。”
“元光体可以调节到契合你的心灵,所有的修正和补充都能透过精神融合进行。你所做的修正或补充,不会在任何地方留下你的名字。在谢顿计划的历史中,个人始终不存在。它算是我们集体的成果,你了解吗?”
“发言者,我了解!”
“好,这方面谈得够多了。”他大步走到元光体前,墙壁上的显像瞬间消失无踪,只剩下顶端射出的室内照明光芒。“坐到我的书桌旁边,让我再和你说几句话。对一位心理史学家而言,懂得‘生物统计’和‘神经化电数学’就足够了。有些心理史学家只精通这两门学问,因此只适合担任一名统计技师。可是身为发言者,却要能够舍弃数学,改用普通语言讨论谢顿计划。即使不能畅谈计划的内容,至少要能讨论它的哲学意义和种种目的。”
“首先我想问你,谢顿计划的目的是什么?请用你自己的话回答我——不要咬文嚼字。我向你保证,你的辞藻和语气都不在评分范围内。”
弟子第一次有机会畅所欲言,在发表长篇大论之前,他稍微迟疑了一下。然后,他才用欠缺自信的口吻说:“根据我所学到的知识,我相信谢顿计划的意图是要建立一个新的文明,而这个文明的基础,是历史上前所未有的新方向。根据心理史学的计算结果,这种导向绝对不可能自行出现……”
“停!”第一发言者强调道,“你不可以用‘绝对’这个词。那是一种偷懒而含糊的说法。事实上,心理史学只能预测几率。某个事件也许极不可能发生,但几率总是大于零。”
“是的,发言者。那么,请准许我修正刚才的答案:大家都知道,这种导向自行出现的几率小之又小。”
“这就好多了。什么样的导向呢?”
“一个建立在精神科学之上的文明。在人类历史中,主要都是有形的科技在不断进展;换言之,人类驾驭周遭事物的能力越来越强。然而,人类对于自身以及社会的控制,凭借的却是随机的摸索,或是那些以灵感、直觉、情感为基础的伦理体系。结果,历史上从未出现稳定度大于55%的文明,这可说是人类的大不幸。”
“我们讨论的这个导向,为什么难以自行出现?”
“因为在人类的精英分子中,大多数只具有发展物理科学的潜能,而他们也的确获得一些可见的粗糙成就。然而,唯有极少数天赋异禀人士,能为人类开拓精神科学的领域。这些人的贡献虽然可长可久,他们提出的理论却过于隐晦不明。尤其是,这种导向会导致一个由精神异能者——也就是更高级的人类——所构成的统治阶级,普通人一定怨恨在心,因此他们的统治不可能稳定。除非他们施展精神力量,将普通人贬成畜生。这样的发展是我们绝不愿见到的,因此必须设法避免。”
“那么,解决之道是什么呢?”
“解决之道就是谢顿计划。这个计划安排并维系了各种有利条件,使得在计划开展仟年之后——也就是再过六百年——第二银河帝国便会兴起,而人类也准备好了接受精神科学的领导。在这仟年的岁月中,第二基地借着精神科学的发展,将培养出一批心理学家,以接掌这个帝国的领导权。而我自己常常想,或许可以说:第一基地建立起单一政体的有形架构,第二基地则提供统治阶层的精神架构。”
“我听懂了,答得相当完善。即使在谢顿所设定的那个年代,果真有某个第二帝国兴起,你认为它是否真能实现谢顿计划的理想?”
“发言者,我认为并非如此。计划开展后的九百至一千七百年间,有好几个第二帝国可能出现,却只有一个是真正的第二帝国。”
“综观这些状况,第二基地的存在为何需要保密——尤其是对第一基地保密?”
弟子试图找出这个问题的言外之意,结果毫无所获。他吃力地答道:“就如同谢顿计划的细节必须对全体人类保密一样。心理史学定律本质上都是统计性的,倘若个人行动不再是随机的,心理史学就会失效。假如一大群人知晓了谢顿计划的关键内容,他们的行动就会受到影响,不再符合心理史学公设中的随机条件。换句话说,心理史学再也不能精确预测他们的行为。很抱歉,发言者,我自己对这个答案也不满意。”
“幸好你有自知之明。你的回答相当不完整。其实是第二基地必须隐藏起来,而并非整个谢顿计划。如今,第二帝国尚未形成。目前的人类社会,仍然无法接受由心理学家组成的统治阶层,因此会畏惧第二帝国的建立,并且会起而反抗。你能了解这一点吗?”
“发言者,我了解。但是师长从未强调……”
“不可小看这一点。虽然在课堂中,师长从来没有提过,可是你自己应该有能力推出这个结论。从现在开始,在你见习的这段时间,除了这一点,我们还会好好研究许多类似的问题。一个星期后你再来见我。现在我给你一个题目,下次来的时候,我要听听你的心得报告。我不要你做完整而严密的数学推导;即使专家也要花上一年的时间,一周内你不可能做到。不过,我希望你能谈谈其中的倾向和发展方向……”
“你看这里,在大约半世纪前,谢顿计划出现一个分叉。必要的细节都在里面。你不难发现,假如沿着这条路径发展下去,一切都会偏离既定的计划;它发生的几率低于1%。请你估计一下,这个偏差的发展持续多久之后,就会使整个计划无法挽回。顺便估计一下,若是无法挽回,可能的结果会是什么,并且提出一个合理的补救方案。”
弟子随手拨动阅读镜,目不转睛地望着其中小型屏幕上的内容。
他说:“发言者,请问为什么要我研究这个问题?除了纯学术的探讨,它显然还具有其他的意义。”
“谢谢你,好孩子。不出我所料,你学得很快。这个问题并不是假设性的。将近半个世纪之前,骡突然跃上银河历史的舞台,前后十年间,那是宇宙间最重大的事件。骡并不在我们算计之中,因此我们毫无准备。谢顿计划遭到严重扭曲,好在并非回天乏术。”
“然而,为了在回天乏术之前阻止他,我们被迫主动与他为敌。第二基地的存在因此公诸于世,而比这更糟许多倍的是,我们一部分的能力也因而曝光。第一基地获悉我们的确存在,而他们将采取的行动,可以根据这个事实推测出来。仔细审视面前这个问题,这里,还有这里。”
“当然,你不得对任何人泄露这件事。”
弟子体会到问题的严重性,感到惊骇不已。愣了一会儿之后,他才说:“那么谢顿计划已经失败了!”
“还没有,只是有可能失败。根据最近一次的估计,成功的几率还有21.4%。”
09 同谋
最近这几天,达瑞尔博士与裴礼斯·安索白天优哉游哉无所事事,晚间则忙着和朋友交际。偶尔有人来访,达瑞尔博士便介绍说裴礼斯·安索这年轻人是他的表弟,来自太空遥远的另一端。三言两语,便打发了访客的好奇心。
然而,他们两人在闲聊的时候,偶尔会提及某个名字。接下来就是一阵沉思,然后达瑞尔博士有时会说“不”,有时会说“好”。若是后者,他就会利用通讯波打一通电话,向对方提出一个普通的邀请:“请你来见见我的表弟。”
艾嘉蒂娅自己则另有打算,而且逐步付诸行动。事实上,她的行动可算极其曲折迂回。
比如说,她设计引诱同班的丸里萨斯·旦,让他心甘情愿献出自制的集音器。从她所用的那些方法,不难看出将来与她接触的男性都危险重重。简单地说,由于丸里萨斯常爱吹嘘自己的课余嗜好——他有一间私人实验室,她就故意表现出对丸里萨斯这项嗜好的兴趣,并巧妙地将兴趣渐渐转移到丸里萨斯的矮胖身材上。结果这位不幸的傻小子,在不知不觉间便做了下列几件事:一、滔滔不绝地讲了一大堆超波马达的原理;二、迷上了那双又大又亮、轻轻盯着自己的眸子;三、将自己最伟大的杰作——上述的那台集音器——塞进艾嘉蒂娅伸出的双手。
事后,艾嘉蒂娅便开始对丸里萨斯虚与委蛇,一步步与他疏远。她做得恰到好处,避免他怀疑到集音器是这段友谊的唯一原因。前后有好几个月的时间,丸里萨斯都在心中反复咀嚼那段短暂的欢乐时光,可是由于毫无进展,最后他也只好放弃,让这段初恋从生命中悄悄溜走。
裴礼斯·安索抵达后的第七个晚上,有五位男士聚在达瑞尔家的起居室,大家都吃得酒足饭饱,正在那里吞云吐雾。而在楼上,艾嘉蒂娅的书桌上则摆着丸里萨斯自制的杰作,一台最不像集音器的集音器。
五个人当中,自然包括达瑞尔博士。他的头发花白,穿着讲究;虽然只有四十二岁,却显得比实际年龄大一些。裴礼斯·安索此时表情严肃,眼神游移不定,看来年轻而没有自信。此外还有三位从未出场的角色:裘尔·屠博是新闻幕播报员,他身材高大、嘴唇肥厚;爱维特·瑟米克是某大学物理系的荣退教授,他骨瘦如柴又满脸皱纹,衣服里面好像还有很多空隙;侯密尔·孟恩则是一名图书馆员,他身材瘦长,总是一副惴惴不安的表情。
达瑞尔博士以轻松自然、实事求是的口气说:“各位先生,除了社交之外,这场聚会还有一点其他的目的。你们也许已经猜到了。各位正是由于背景特殊,才会被精挑细选出来,所以应该也猜得到其中的危险性。我不会故作轻松,可是我要指出一点,无论如何,我们几个是逃不掉了。”
“想必你们注意到,我对各位的邀请都是光明正大的,我没有请任何一位偷偷摸摸前来。我家的窗户并未设定成空无一人的假象,周围也没有任何防盗幕。倘若引起敌人的注意,我们就注定完蛋。而最可能引人注目的做法,就是凡事神秘兮兮,欲盖弥彰。”
哈,艾嘉蒂娅在心中暗笑。她俯身靠在书桌旁,仔细聆听集音器发出的有些尖锐的声音。
“这点各位能了解吗?”
爱维特·瑟米克接口道:“喔,请言归正传吧。告诉我们这个年轻人究竟是谁。”他每讲一句话之前,下唇都会先抽动一下,挤出更多的皱纹,并露出整排的牙齿。
达瑞尔博士答道:“他名叫裴礼斯·安索,是我的老同事克莱斯的学生。这位老同事在去年过世,而在去世前几天,他把安索的详细脑波图样——从第一阶到第五阶——寄了一份给我。我将他寄来的那些图样,和你们面前这位男士的脑波作过比对,当然,你们都知道,脑波图样无法伪造到第五阶,即使心理科学的专家也做不到。但如果你们不知道,那就只好相信我。”
屠博撅着嘴说:“我们最好设法进入正题吧。我们会相信你的每一句话,克莱斯既然已经过世,你就是银河中最权威的神经电学家。至少,我在新闻幕中对你的评价正是如此,甚至我自己也相信了。安索,你今年几岁?”
“屠博先生,我二十九岁。”
“嗯——嗯。你也是一位神经电学家?也是权威吗?”
“我只能算是学生。不过我很努力,而且有幸能接受克莱斯的指导。”
此时孟恩插进一句话,他在紧张的时候会有点口吃。“我、我希望你们能开、开始讲正事。我认为大家都说、说得太多了。”
达瑞尔博士冲着孟恩扬了扬眉毛。“侯密尔,你说得对。裴礼斯,你接着讲吧。”
“暂时还不行。”裴礼斯·安索缓缓说道,“虽然我很同意孟恩先生的意见,但是在我们讨论正题之前,我必须要求各位提供脑波数据。”
达瑞尔皱起眉头。“安索,怎么回事?你指的是什么脑波数据?”
“你们每一个人的脑波图样。达瑞尔博士,你已经测过我的脑波。现在我也必须测定你们每个人的脑波,而且我一定要亲自测量。”
屠博说:“达瑞尔,他没有理由相信我们。这个年轻人有权利这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