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力量大似天(3)
3月20日傍晚,北伐军越过松江,攻入上海近郊的龙华。江浙区委正式决定开始起义,并在闸北设立了总指挥部。这次起义由周恩来任总指挥,赵世炎任副总指挥,罗亦农则坐镇区委,负责同各部委及各地区进行联系。
从当天傍晚起,周恩来、赵世炎便守在指挥部内,两人彻夜未眠,对照着一张大幅的上海市区地图,部署起义前的每一个行动。
第二天凌晨,罗亦农在区委会议上宣布起义决定,同时告知:“上海总工会已经准备好命令,全市工人中午十二点总同盟罢工,下午一点开始军事行动!”
会后便有了赵世炎对妻子夏之栩的一番嘱咐,而此时罢工和起义都双双进入了倒计时。
预定时间未到,有的工厂已提前罢工,一个小时之内,各行各业的罢工全部就绪。那时的上海产业工人共有一百二十五万,有八十万人参加了罢工,接近总人数的百分之七十。
当时钟指向中午十二点,黄浦江上突然汽笛齐鸣,全市的工厂也紧跟着响起一片汽笛的轰鸣声。紧接着,仿佛有一种神奇的外力在发生作用,昔日繁华喧闹的东方第一都市凝固不动了,不仅工厂的隆隆机器声、街上小贩的叫卖声瞬间无影无踪,就连汽车、火车都停了下来。
短暂的寂静之后,街上出现了无数的工人,他们每两人一排,在纠察队的维持下进行游行。与游行队伍同时出发的还有宣传队,他们沿路宣讲,每到一处就会吸引数百围观者。
随着被鼓动起来的群众不断加入,游行队伍越来越大,越来越长,整个上海街头被堵得水泄不通。
下午一点,总罢工转入武装起义,除租界以外(指挥部事先就定下了“不进入租界”的前提),全市七个区都爆发了战斗。
虹口是最先发动武装起义的地方,该区三面与租界接壤,一面临近市郊,所以毕庶澄没有派驻士兵。与虹口情况相似的是南市,两区需要攻占的主要目标都只是警署。
警察没有多少战斗和抵抗的能力,看到武装工人潮水般涌来,全都吓得面如土色,逃得掉的或赶紧躲进租界,或换上便衣偷偷溜走,逃不掉的只能扯起白被单投降。
南市的高昌庙兵工厂是两区中唯一一个驻兵所在,也是前两次武装起义的重要攻击目标。毕庶澄派了一个连驻守此处,连长是个软脚蟹,一瞅苗头不对,早已逃之夭夭。剩下管事的值日官无心作战,听到纠察队喊话,便命令士兵放下武器投降。纠察队不费一枪一弹,就得以占领兵工厂并缴获了一批枪支弹药。
浦东的大部分地区由孙传芳留下的游巡队防守。由于纠察队武器不足,总指挥部预料要是一上来就对游巡队发动进攻,难度会比较大,因此指示纠察队首先攻下浦东的一个警署,夺取足够的枪支弹药后再对游巡队下手。
战斗打响后,纠察队队长陈博云一马当先,率队从正面向警署逼近,他看到七八十个警察尚在院子里整队,便甩手一枪,先撂倒了其中的一个。其他纠察队员立即用火力把大门封死,另外两路队员攀上屋顶,齐声大喊“缴枪不杀”。被困在院内的警察尚未能够反应过来,就全都乖乖地举起双手,做了纠察队的俘虏。
纠察队从警署缴获到一百五十支长短枪,这使他们如虎添翼,很快就得以像秋风扫落叶一般,将各处的游巡队灭了个干净。
硬骨头
在特别军委制订的作战计划中,各区纠察队夺取的主要目标是什么,每一次攻击需要采用什么样的方法,都列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由于军事准备认真细致,包括沪东、沪西、吴淞区在内,六个区的战斗都很顺利,也基本都在白天结束了战斗。
起义中真正遇到的坎,还得数敌人兵力最为集中的闸北区。闸北是上海火车站的所在地,鲁军为了便于撤退,在闸北设了二十多个据点,其中重要据点即有六处,这使闸北成为了战斗最激烈、持续时间最长的一个关键作战区。
作战时,起义总指挥部就设在闸北商务印书馆的职工医院内,周恩来、赵世炎均在指挥部内直接进行指挥。他们采取各个击破、先易后难的策略,先逐一攻下敌人力量较为薄弱的广东街警察分署、中华新路警察分署和湖州会馆,最后才集中力量,全力猛攻第五区警察署、北火车站、东方图书馆这三个“硬骨头”。
负责进攻第五区警察署的是商务印书馆工人纠察队,共六百多人。该纠察队曾参加过前两次武装起义,任其祥等队员还通过加入保卫团的方式,获得了更多的军事技术和武器,称得上是起义的骨干力量。不过在他们发起战斗之前,警署已将前后门紧闭,同时在窗口架起机枪,如果一味硬冲,就算付出很大伤亡,也未必能够冲进去。
纠察队队长徐文思观察地形后,决定智取,他将队伍分成两路,一路爬到旁边居民的房顶上,从警署后门进行包抄,另一路由自己率领,佯攻正门,以吸引敌人的火力。
商务印书馆的工人平常总免不了要跟油墨打交道,佯攻正门的队员灵机一动,把鞭炮放在油墨桶里点了起来。鞭炮在空桶里乒乒乓乓地爆炸,有如连续不断的机枪声。接着他们将大铅皮放在阳台上敲击,又制造出了“炮声阵阵”的效果。
警察署长杨小亭闻之惊恐不已,急忙下令开枪还击。见已吸引住敌人的火力,徐文思冒着弹雨,一个人冲到警署大门前,用太平斧猛砍警署大门,一边砍一边大声喊:“你们被包围了,快投降吧!”
杨小亭听到喊声,害怕大门被冲开,赶紧把守卫后门的机枪调到前门来进行阻击。待机枪等火力一被调走,埋伏在后门的纠察队立即用手榴弹炸开围墙,冲进警署内。与此同时,攻打正门的纠察队也用斧头和铁棍砸开了大门,蜂拥而入。
占领警署后,有个队员看见徐文思手中握着太平斧,仍紧靠在前门门柱之上,便对他说:“徐队长,警察署攻下了!”
徐文思半天没有回答,队员上前仔细一看,发现徐文思身上布满弹痕,原来他早就已经牺牲了!
第五区警署尚是三个“硬骨头”中相对而言比较好“啃”的,其他两个据点更加棘手。东方图书馆有鲁军的军需处,在起义的前两天,毕庶澄特别加派了兵力。敌人紧锁着图书馆正面的铁门,看到有人靠近就从楼上居高临下地开枪。
纠察队难以接近铁门,便用梯子和搭起的桌椅翻越后面的围墙,但几次都没能冲过去,还伤亡了不少人。
周恩来听到情况汇报后,立即制止了纠察队的做法,认为:“你们这样上去跳墙,容易暴露,牺牲太大。”有人建议用火攻,但他深知东方图书馆内藏书丰富,乃国之瑰宝,因此也不同意。
反复权衡之后,周恩来决定改强攻为“围而不打”。在他的指挥下,纠察队在东方图书馆所在宝山路的东侧,开挖出了一条一百多米长的交通壕。
队员们藏身于交通壕中,对敌人进行严密监视。敌人躲在据点里装乌龟便罢,但凡一露头,便予以猛烈射击。
北火车站(北站)堪称“硬骨头”之最,毕庶澄视这里为进退要冲,不仅将主力集中于此,还亲自坐镇进行指挥,从而在北站前沿组织起了以机枪、迫击炮、装甲车组成的坚固防线。
北站的地形对纠察队展开进攻也非常不利。它一面紧靠租界,其余各面均是开阔地,进攻者无法实施迂回包抄,同时附近的大片民房又早已被鲁军纵火破坏,进攻时难以隐蔽。纠察队几次对它发起冲击,均未能取得成功。
为了尽可能减少伤亡,周恩来下令对北站暂取守势。于是纠察队便以轻机枪做掩护,在虬江路至北站之间修建了三道防御工事。
下午四点,除闸北外,其余各区的战斗都已相继结束,总指挥部也移往离北火车站更近的第五区警察署。周、赵决定把各区的纠察队都调到闸北参战,但由于租界隔绝,最后只有沪东、沪西能够来援,加上闸北、公共租界,总共有四支纠察队集结于闸北。
这时吴淞区送来了一个紧急情报:有一列铁篷车正由吴淞开回闸北,上面载有五百名全副武装的鲁军士兵,且备有数挺轻机枪。
这批士兵原先驻扎于闸北一带,看到上海爆发工人起义,便乘车前往吴淞,打算从海上逃跑。当列车行至吴淞附近时,他们发现工人纠察队占领了吴淞,有一段地方路轨也断了,才不得不掉头折返闸北。
接到情报,周恩来感到事态严重,立即召集会议进行研究,得出的结论是绝不能让列车进入闸北。因为一旦这批鲁军闯进来,不但可能冲破北站的虬江路防线,而且在他们与北站的守敌会合后,还会大大增加纠察队攻击北站的难度。
周恩来离开座位,来到地图前,把目光集中于地图上的一处地点,随即下达命令:“选择靠近市区的天通庵车站附近组织伏击。”
什么也不用怕
接到指挥部的命令,几百名铁路纠察队员兵分两路,一路前往天通庵车站南段破坏铁路,一路奔赴天通庵车站西侧进行埋伏。
铁路工人破坏铁路自然是手到擒来,不一会儿那一段路轨上的铆钉就全被拔掉了。下午五点,当铁篷车进入伏击圈时,毫无意外地出轨翻了车。
车上的鲁军被搞蒙了,好半天才明白出了事故,此时列车的车门反锁紧闭,打不开来,士兵们只得顺着窗口一个个爬了出来。
纠察队虽然早就埋伏好并向敌人射击,但毕竟缺乏作战经验,没有冲上去将对方一举歼灭的能力。之后,下车的敌人越来越多,如果他们能够组织起来立即实施反击,纠察队是顶不住的。幸亏这批人不知虚实,又无斗志,而且天也黑了下来,最后他们只是采取退守策略,缩到天通庵车站去了。
入夜,敌人趁天色昏黑,企图突围,战斗骤然激烈起来。针对这一情况,周恩来、赵世炎协商一致,决定在对北站取守势、对东方图书馆继续进行包围的前提下,集中兵力先进攻天通庵车站。
随着纠察队的援兵源源不断地到来,天通庵的敌人成功突围的可能性越来越小。半夜后,趁着其火力减弱,纠察队喊话让他们放下武器,谁料对方不但不听,还将喊话的队员给打伤了。
纠察队员十分愤怒,双方再次进入激战状态。战斗一度打得难分难解,令观者心惊。共青团中央机关当时就设在天通庵车站附近,团中央组织部长兼代理书记萧三与其夫人住在机关内,两人听了一夜的枪声,也为此紧张了一夜。
听到天通庵方面打得热闹,被围困于东方图书馆、北站的敌人也动起了歪念头,不时组织反击和突围。北站的月台前轨道上有一列白俄雇佣军所开的装甲车,这些雇佣军懂军事会打仗,他们用安装在装甲车上的迫击炮向纠察队阵地发射炮弹,对纠察队进行了火力压制。
纠察队受到压制事小,重要的是附近的民房也被击中起火了。火借风势,风助火威,一场大火很快蔓延开来,周恩来、赵世炎急忙组织人员救火和帮助居民抢运物资。
当闸北燃起大火时,夏之栩正随罗亦农在离指挥部不远的联络站里等候消息,她从窗口往外看去,只见满天红光,一时很为丈夫和其他人担心。罗亦农虽然神情也很紧张,但见夏之栩着急的样子,忙反过来安慰她说:“那里有群众,什么也不用怕,大火是可以扑灭的!”
夏之栩实在放心不下,还是想溜到前面去看看。她刚走到胡同里,就碰上了前线联络员,联络员阻止夏之栩出去,因为前面有流弹伤人。接着,他又向罗亦农报告,说指挥部没有危险,大家听了这才都安下心来。
在北站前沿,纠察队为了先救火,不得不后撤一段距离,敌人乘机发起反击,将他们逼出了防御工事。
千钧一发之际,周恩来率一支突击队冲了上去。
事先,特别军委在制订作战计划时,曾估计了几种可能出现的情况,对每种情况出现后,以何种方法进行解决,也都有所准备,像闸北这样的重点作战区,甚至还制订了两种作战方案备选。这些在意外情况真的发生时,都显现了其难以替代的作用和价值。
突击队上去后,会同前线部队一同实施反冲锋,枪声此起彼伏,有几个时段甚至密得跟放爆竹差不多。这期间,中共中央总书记陈独秀虽然人不在前方,但江浙区委不时会把重要战报送至他所在的中央宣传部,陈独秀看完有时也会通过写字条的方式给予指示。
在前线战斗打到最激烈的时候,陈独秀派主管宣传的彭述之去实地了解战况。彭述之看到纠察队久攻不下,提出了“能否坚持下去”的疑问,陈独秀听了他的意见,便派人送字条给罗亦农,让纠察队停止战斗,向大场方向撤退,以避免牺牲。
罗亦农是个很有魄力和胆量的领导人,虽然陈独秀那时在党内的权威非常高,许多具体问题都由他说了算,但罗亦农并没有执行关于撤退的指示,周恩来、赵世炎也继续指挥人马向敌人发起猛攻。经过一番苦战,纠察队终于将防御工事重新夺回,在他们的火力掩护下,居民区的大火也被扑灭了。
战至黎明,纠察队逐渐稳住阵脚,而鲁军却越来越吃不消了。被围困在天通庵车站的敌人一昼夜没有吃饭睡觉,在饥寒交迫的情况下无心再战,他们中除一部分爬过铁丝网逃往租界,被日本水兵收容外,其余都挂起白布,向纠察队缴械投降。
占领天通庵车站,使纠察队消除了腹背受敌的危险,同时相应战斗人员以及缴获到的武器弹药也被用于支持其余两个战场,从而极大增强了围攻部队的战斗力和士气。
隔岸观火
截至1927年3月22日上午,虽然东方图书馆、北站尚在敌手,但取胜已无悬念,剩下的不过是时间问题了。上午九点,上海市民代表大会在南市召开,宣告上海历史上的第一个民选政府——上海特别市临时市政府成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