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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胎动——有只蝴蝶在扇动翅膀

PART 1 孩子,要你是我最重要的决定

仿佛小鱼吐泡巡游,仿佛蝴蝶轻抖翅膀,胎动初次到来的那一刻,便是幸福来敲门了。腹中的小家伙正摇摆着向你宣告:“嘿!我说妈妈,请打起精神哦,我可是真的存在呢!”

在商场四层等电梯,老虎盯着头顶的数字闪动,“叮”一声,电梯门开了。见里面没人,老虎快步走进去:“妈妈,按B1吗?”

“嗯。”我开始在包里找车钥匙。

电梯间里只有我们两个,老虎看着电梯楼层数字自己嘟囔:“妈妈,我都四岁了。1、2、3、4。”

“哦,是啊。”我低头继续翻着各个口袋,哗啦啦响。

电梯停在B1,我抓起他的小手,径直走出来。

“妈妈,我B1的时候什么样?”老虎忽然抬起头问我。

“什么?”我这才意识到车钥匙原来一直拿在手上,这该死的猪脑子。“B1!我B1的时候什么样?”老虎嘿嘿笑了。

“啊?哦……哈哈!”我回头看一眼电梯口,恍然大悟,原来他刚刚在给自己对号入座呢,“你是想知道自己在妈妈肚子里时什么样子对吧?”

“什么样?”老虎睫毛忽闪忽闪的,等着我的答复。

“B1的时候……妈妈想想哈。”我牵起他的手,四下寻摸着自家车子,完全记不起该往哪个方向走。

时间回溯到四年前的某个下午,秋光清澈,凉意难遣,我在巴黎北站等着闺密六月乘坐的“欧洲之星”从伦敦驶来。孕期进入中段,体力尚好,身材已开始走样,我憋了一肚子的八卦和牢骚盼着与她相见。那时,六月刚入职伦敦的一家知名旅行社,工作内容之一就是在欧洲各国的著名景点实地考察,这趟来巴黎的公差对于曾经在法国生活了四年的她来说无异于带薪休假。

“我今晚领你去个好地方!正好你家老公不在。”寒暄过后,我觉出她眼色有变,浓密的睫毛眯成两扇蝶羽,颤颤打着扑棱。

“好地方?”我摸摸自己隆起的肚子,瞪出两眼好奇。增重了十几斤,胖到大罩衫下牛仔裤早已偷偷解开扣子的我,实在猜不出还有什么“好地方”可以去。

“看!”六月神秘兮兮地从口袋里抽出两张门票,“公司发的,疯马俱乐部,第一排钻石VIP,火辣裸舞秀!”

“几点开场?还来得及吃晚饭吗?”我瞪圆眼睛,一把拽过门票,顿时觉得闺密之爱果然爱到了灵魂深处。

“啧啧,瞅你这点出息,眼里都冒出小蓝光了!你昨天电话里怎么说的来着,不是想吃我做的奶油蘑菇意面吗?咋忽然想起这口了,家里备料了吗?”六月半嗔半嗤,斜眼瞪着我。

“一直想着去买来着,怕接你来不及……”

“狗屁!编吧你就……还住在河边呢?”六月仍是一副侠女的神色和身骨,大披肩往背后一甩,四下看了看,拽起我手腕快步穿过了马路。

“嗯,还是那公寓。”

“那走吧,先去超市买东西,就你家楼下地铁口边上那个吧。”

“好好好,都听你的。”

进了家,她脱下外套系上围裙,转眼就忙开了。我靠着厨房的门,撕了包薯片,有一搭没一搭地陪她聊天。她说堂妹要结婚了,这两天得空要去选个首饰给她,小郎下月回国正好可以帮忙捎回去,又说起她表姐夫工作换到了三亚,表姐正张罗在那边买房子的事。我嗯嗯点头,不禁想起她学中医的表姐当年在我们寝室小住,挨个为我们把脉又算命的往事。表姐大我们七八岁,那会儿也不过二十六七,我们五个姑娘每人搬把小凳,围在表姐周围,都把细白的腕子伸到她跟前,等候命运的评点。当时觉得表姐的判词神乎其神,如今也都忘掉了,只记得她说自己的表妹六月就好像那金陵十二钗里的史湘云啊……

半个钟头的工夫,奶油蘑菇意面和火腿沙拉已摆在桌上了。

“赶紧吃吧,别给肚里的娃儿饿着了。”她摘掉围裙,也不急着吃,自己倒坐在沙发上和男友打起电话了,你侬我侬,熟稔的伦敦腔。我胃口大开,风卷残云,小伙伴里鲜有妙龄姑娘烧得这样一手好菜,我早说过,自己若是七尺男儿,铁定不放过她。

饭后,我换了身宽松的裙装,踩一双细跟短靴,配了套夸张的闪亮首饰,决定暂且忽略掉身怀六甲的事,轻盈一晚再说。七点一刻,来到疯马门口,尚未开始入场,六月站在离我八丈远的地方一边抽烟一边继续打电话给她男友。我乖乖在一旁等待,夜已黑,乔治五世大道现出冷艳高贵的本色来,不远处一对年轻情侣正靠在橱窗前旁若无人地拥吻,女孩儿踮着脚尖,醋栗红的平底芭蕾鞋好漂亮……

“走吧,咱们进去。”六月冲我招手,大烟熏,烈焰红唇,秋夜里的恨天高,闺密的那一弯侧影,直到今日我都记得。演出场地在一间地下室,有一段猩红的台阶要走,角度很陡,她怕我跌倒,紧紧挽着我的胳膊。“小心啊你,这要是摔一跤,小郎非把我宰了不可。”我嘿嘿笑着,仔细看着脚下。入口处两位西装笔挺的接待员冲我们热情而诡异地笑了笑,那笑容一望便知,在这声色犬马之地,我们必是被看作一对拉拉了。

尿频的孕妇急切寻觅着卫生间,西装男两步上前,主动引我们拐向一边,推开一扇门,请我们进去。我和六月走到门口不禁爆笑,好一个活色生香的双人卫生间,四面石榴红的印花墙壁,一地殷红的釉面砖,两个并排的马桶完全嵌入进宽大的石台中,只留两个珊瑚红的盖子在台面上。西装男冲我们眨眨眼,转身离开。关上卫生间的门,顿时觉得头顶的射灯也打得暧昧撩人。

“跟你来真是浪费了呀,啧啧。”六月从镜子里看我撩起裙子暴露出浑圆的大肚,无奈地摇摇头,“快去尿吧,孕妇大人。”

“唉,真是辜负了这情欲滚滚的设计啊,你也来尿吧我说。”我笨拙地坐到马桶圈上,好像一屁股坐在露天广场的台阶上,一时怎么也尿不出来。

六月一脸嫌弃地坐到我旁边的马桶上,两人面面相觑,近得简直可以行个法式亲吻礼。

尿还是不尿,也由不得自己。

“奇怪,怎么觉得肚子里好像有条小鱼在吐泡泡,怪痒痒的。”我一边洗手一边自言自语。

“吐什么泡泡,快走快走,音乐都响了。”

全场爆满,放眼一望,多是上了年纪的夫妇,中年男子占了一半,鲜有同龄的年轻人。场地很暗,六月总是担心我摔倒,一路挽着我的胳膊,我们就像两朵“恩爱”的奇葩,坐到了前排正中的圆桌两旁。

大幕升起,一列裸体舞娘在军乐声中踏上舞台,头戴法国高桶军帽,精神饱满,姑娘们各个身材颀长,肤色雪白,当真美得颠倒众生。不同于丽都的华美梦幻或是红磨坊的热烈奔放,这里是小场地小舞台,布景极简,配乐也不花哨,全凭舞者的表演功力。尺度虽大到惊人,却自成一套美学艺术,神秘,高贵,细腻,让黑暗中的男女观者似醉未醉,却绝不会产生半点低俗猥亵之感。

演出至中段,六月早已自在地喝起香槟,我碰不得酒精,只好安心欣赏美人的身姿。

“嘿哟!”我感觉肚子里咯噔一下,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又是一阵痒,“我怎么觉得肚子里好像有个蝴蝶在扇翅膀呢。”我凑到六月耳朵边。

“又饿了?孕妇真是烦啊。”她目不转睛地看着舞台,懒得理我。

忽然,我俩同时扭头对视,“是胎动?!”

我捂起已经张大的嘴巴,瞪圆双眼。六月一只手放在我的肚子上,“男孩儿!你肚里的宝宝肯定是男孩儿!”我不禁又望向舞台,千娇百媚的舞娘正一丝不挂地腾空翻转,娴熟的灯光技法烘托得整个画面美轮美奂。

“我说儿子,给我记住咯,你人生的第一场脱衣舞是你干妈我领你看的!”她煞有介事地冲着我肚子一阵嘀咕。音乐很响,我忍不住笑起来。

散场出门,我回家,她去酒店,我们在路边准备告别。她从包里掏出一支烟,看了我一眼,又塞回去了。

“我说,孩子都开始胎动了,你每天给他读几段法语诗歌,听听古典音乐,熏陶一下,别整天抱着《金瓶梅》了。”她把围巾重新拢一拢,伸手去拦出租车。

“《金瓶梅》怎么了?烟火味儿最好闻,人情世故最好看,你没文化。”我直直白去一眼。

“打住打住!上车!”

“你明晚还来不来我家吃饭?”夜里温度降了很多,我已冷得瑟瑟发抖,还是不忍和她说再见。

“再看吧,下午约了个朋友,结束得早我就过去,你等我电话。到家发短信。路上小心。”

我钻进车子,关上车门,只见六月重新把烟掏出来,背过身去走开了。“咕咚”,又是一下,我拍拍肚子,一个人在后座里傻笑。

姐妹再情深,相聚的时间也只有一个半天,“湘云”她好像永远人在旅途,永远赶场似的刚刚赴约又说再见……她独自在欧洲漂了七八年,妆越来越浓,烟瘾越来越大。

还记得当年的那个夜晚,她即将出国,正在老家的饭店里和一帮朋友吃着告别宴,我在电话里和她哭诉,说自己心情好差。二十出头的那两年,好像每天都过不舒服似的。第二天清早,她敲开寝室的门突然出现在我面前,“没事,就过来看你一眼。走,玩儿去。”原来她昨晚家都没回,挂掉电话就奔了火车站,一夜硬座,从400公里外来到我身边。更拉风的是,她还从饭桌上直接拉来了自己的两个好哥们儿,保镖一样等在宿舍楼下,听候差遣。我翘了白天的四门课,和他们去海边的游乐场疯玩了一整天,晚上又匆匆送他们去火车站。

临别抱一抱,“走了。你好好的,多吃点,柴火棒儿似的,一点也不好看。”她一脸嫌弃地看着我。

“嗯,知道。”

两个小跟班随她上了车,此后很多年,我再也没见过他们。

后来有一次,我们一帮朋友酒后开玩笑,说将来要是出了意外,你愿把孩子托付给谁,我当场说给六月,她当场说不要,“别别别,找别人去,我可嫌累。”说完,她一口干掉杯中酒。我知道,真有那一天,她准能把我的小孩养大。

第二天,如我所料,她打了电话没再过来。她还有一堆老朋友在巴黎,能多见一个是一个。

小郎倒是出差回来了,还叫了两个同事来家里一起吃饭,哥儿几个看见我扔在茶几上的门票,知道我挺着大肚子和好姐妹去看裸女秀,禁不住长吁短叹,互拍肩膀,“哎呀,这也太浪费了!”“第一排,那么好的位置,你媳妇儿暴殄天物啊。”“啥也别说了,喝酒喝酒!”

一周后,去医生那里做B超,宝宝发育良好,果然是男孩。我发消息给六月,她即刻得意起来,“我说什么来着!!!神不神?你说我神不神?!将来一准儿是个花花公子!”我握着手机,扑哧笑了出来。

再见“湘云”已是三年后,她带着新的伦敦男友来我家,从背包里掏出一堆礼物,七七八八摆了一桌子。“花花公子”已满地乱窜,刚满月的茉莉被她抱在怀里咧着嘴笑。

“快点生个混血宝宝出来,到时候我要做他教母哈!”闲聊中顺口将她一军。

“干吗?蒸馒头呀!想得美,回头好好的孩子再被你教坏咯。”片刻,她忽然眯起眼睛,贼贼地说,“反正你有俩,将来过继给我一个,哈哈。”

“不用将来,今天你就俩都拿走!附送奶粉、尿布、婴儿床。”我俩顿时笑作一团,越说越起劲儿。

“话说你还等什么啊,非得熬到高龄产妇才生?孕期整天顶着雷似的,一做检查你就肝儿颤,我跟你讲。”

“知道。再等两年吧,没准备好呢。”她瞥一眼远处正在讲电话的男友,我会心地点点头,不再多问。

我一厢情愿地盼着她早点做妈妈,让我也好有机会表表心意。我们喜欢自己的闺密,爱屋及乌,我们也会喜欢她的小孩。我们会细心关注那个小家伙每一步的成长变化,愿意在他生日时花心思为他挑礼物,在他有需要时更会不遗余力地提供帮助。是的,我们本能地希望妈妈间攒下的好交情也能在下一代之间延续。那份悠缓绵长的情谊哟,真的只有女生之间才会懂的啊。

“天啊,总算找到了!”我牵着老虎在停车场里绕了好几圈,终于把车子摁亮了。

“提前拍张照片多好,爸爸每次都拍。”老虎是天生的补刀手。

“他笨,记不住,妈妈用不着。”我为他打开车门。

“还说别人呢,唉。”老虎摇摇头,独自爬上安全座椅。我气得没话说,“咔嚓”一声,狠狠把他扣进了安全带里。

“妈妈,我原来真的是颗豆芽吗?”老虎的思路好像又跳回到B1的事情上了。

“对啊,一开始是个豆芽,后来变成橄榄,再后来,变成柠檬、鳄梨,然后,芒果、茄子、哈密瓜……”我坐进驾驶座,努力回忆着当年订阅的《每周孕期指导》上列出的种种比喻。

“都是吃的?”老虎皱起眉头,“你在逗我玩对不对?”

“嘿嘿,妈妈晚上回家好好讲给你听哈。”我点开导航,准备输地址。

“妈妈,我的小鸡鸡是爸爸给安上的对不对?”

“啥?”我一个没绷住,笑得趴到方向盘上,喇叭“嘎”一声骤响,停车场里听来分外刺耳。“你回家问爸爸吧,妈妈头有点儿晕啊。”

一脚油门踩下去,我们从B1出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