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关键时刻(2)
车停了,众人一拥上前,逐一与冯玉祥握手寒暄。蒋介石等将领均佩剑着冠,衣着鲜亮,而冯玉祥穿的是一套粗布军服,且腰束布带,足踏布鞋,二者形成了极为强烈的反差。
这是蒋、冯第一次见面。老冯当时眼中的老蒋是这个样子:四十岁左右,整个人瘦瘦的,两只眼睛都凹了进去,说起话来先笑,然后就是哼哼哼。
虽然彼此都觉得对方的形象有些别扭,可是由于前面做了铺垫,会晤的气氛还是不错的。冯玉祥抵徐后,下榻在花园饭店。当晚蒋介石设宴招待,席间谈笑风生,颇为融洽。
趁谈得高兴,蒋介石便提出来,希望冯玉祥能帮他们打武汉。冯玉祥不是第一次听到类似的请求,先前汪精卫也是这一套,当然是反过来,让他帮武汉打南京。
在已经收了汪精卫好处的前提下,冯玉祥决定两不得罪,谁也不打。他对蒋介石说:“若是我们自己打起来,何以对得起孙中山先生,又何以对得住中国的人民!不论如何,我宁愿得罪你们也不愿你们自己打。我恳求你们是共同北伐,先打倒我们的敌人,这是重要的事。”
第二天,南京政府的一批文官、元老也专车抵徐,参加与冯玉祥的会商。会商过程中,冯玉祥再次表明了自己的立场和态度,一方面竭力赞同北伐,另一方面在宁汉对立上力主“调解”,并且说武汉方面已开始进行“分共”,国民党内部不能再进行自相残杀了。
蒋介石至此不再提及让冯玉祥打武汉的要求。晚宴上,冯玉祥一语惊人:“今天是南赤、北赤在这里集会!”
紫气东来
冯玉祥发动“首都革命”,后来又赴苏联考察,这让他在北方军人中几成异类。张作霖和吴佩孚都说:“南方的‘赤化头子(南赤)’是蒋介石,北方的‘赤化头子(北赤)’是冯玉祥。”
冯玉祥的惊人之语即出此典。他由“南赤、北赤”开始借题发挥:“我们哪里赤呢?我们是真真实实地赤心赤面要流赤血,保护中华民国的赤子,决不像张吴(张作霖、吴佩孚)两个样子,他们只要杀谁就给谁一顶赤帽子戴。”
有蒋介石“师爷”之称的吴稚晖心领神会,立即呼应道:“今天这里是紫气东来!”
6月21日,蒋介石拿来拟好的一份电报稿给冯玉祥看。冯玉祥看后无异议,便与蒋介石共同在电稿上签了名,这就是“马日通电”(21日的电报代日韵目是“马”字)。
“马日通电”出自于黄郛手笔。黄郛自始至终参加了徐州会谈,他起草的这份通电有两个内容最为重要,其一是要武汉政府早日送苏联顾问鲍罗廷回国;其二是呼吁宁汉合流,共同进行北伐。
生意场上,人情归人情,生意归生意。蒋介石为“马日通电”付出的代价是,允诺每月拨助冯玉祥军费两百万元,并预请冯玉祥将来任军政部长之职。
冯玉祥从徐州返回郑州后,即将“马日通电”发出。武汉政府顿时陷入孤立和被动,汪精卫曾经高喊“革命的向左来,不革命的滚开去”,以“左派领袖”的面目与蒋介石进行抗衡,如今也不得不改弦更张,宣布“和平分共”。
宁汉合流,但未能合作。吃了亏的汪精卫以“在夹攻中奋斗”为口号,派张发奎率粤军“东征”,武汉政府也准备随之东迁。为了抵抗“东征”,蒋介石将徐州前线的主力部队全部调回南京进行防御,结果造成徐州空虚,被孙传芳趁机予以攻占。
有人建议缩短战线,退守淮河,但蒋介石认为徐州乃战略要地,放弃徐州,势必助长北洋政府和武汉的气焰。他调来嫡系的第一军两师,亲自指挥对徐州发起反攻。
出师时,蒋介石誓言说,不打下徐州,便不回南京。可是事与愿违,不但徐州没有打下,而且败得很惨。
徐州反攻战的失败,让蒋介石认识到不搞定武汉就无法分身北伐。于是他召来负责前线指挥的何应钦和白崇禧,商量西征讨汉事宜,不料白崇禧却不愿服从命令,而主张与武汉讲和。
蒋介石闻言非常生气,他愤然说:“这样,我就走开,让你们讲和好了。”
白崇禧话一出口,就让老蒋栽了个悬梁的大筋斗:“我看此时为团结本党,顾全大局计,总司令离开一下也好。”又说:“总司令太辛苦了,应当休息休息,让我们试试看吧!”
蒋介石立刻意识到白崇禧并非出言无意,实际上是在“逼宫”。
“逼宫”不是偶然的,这是新桂系蓄谋已久的一次突袭行动。新桂系的“新”,乃是相对于已被他们扫荡清除的老桂系而言。在这支崛起于广西的新兴地方军事集团中,李宗仁和白崇禧分居一、二把手的位置,时人也常以“李白”并称。
“李白”的桂军第七军在北伐军中占据八分之一,蒋介石对他们不能不重视。李宗仁可以时常出入于总司令部,见蒋介石从来无须预先约定。他们谈话有时是为了公事接洽,有时只是一般的聊天。有一天李宗仁在蒋介石的办公室和他闲聊时,蒋介石突然问他:“你今年几岁了?”李宗仁回答:“三十七岁。”蒋介石便说:“我大你四岁,我和你换帖。”
所谓换帖,也就是互换兰谱,结为异姓兄弟。李宗仁连忙说:“我是你的部下,我不敢当啊!同时我们革命也不应再讲旧的那一套哇!”
蒋介石说;“没关系,没关系,你不必客气。我们革命,和中国旧传统并不冲突,换帖子后,使我们更能亲如骨肉。”
蒋介石说着打开抽屉,取出一份红纸写的兰谱,原来他已经事先填写好了兰谱。
李宗仁又推辞:“我惭愧得很,实在不敢当。”一边说,一边向后退,表示不敢接受。
蒋介石站了起来:“你不要客气,你人好,你很能干……”他抢上两步,把兰谱塞入了李宗仁的军服口袋,并叮嘱李宗仁也写一份给他。
李宗仁回去之后,把蒋介石所写的兰谱拿出来一看,上面除了一般兰谱所共有的生辰八字,以及一般如兄如弟的例行文字外,还有蒋介石自己撰写的四句誓词:谊属同志,情切同胞,同心一德,生死系之。
蒋介石写完誓词,郑重签上“蒋中正”三字,另外附有“妻陈洁如”四字。
有了敢怒敢言更敢做的资本
换兰谱,拜把子,甚至结为儿女亲家,只是当时南北双方要人拉近彼此关系的习惯做法。新桂系不是这样,他们强调的是团体,从李宗仁到白崇禧,再到留守广西的三把手黄绍竑,三人都没有金兰结盟,所以李宗仁本身对与蒋介石结拜这件事并不是很热心,除了老婆外,也没向任何一个人提及。
然而蒋介石却是认真的。他对李宗仁说:“你要写个帖子给我呀!”过些日子又继续追问:“帖子写好了没有?”李宗仁被搞得很难为情,实在推托不了,他便支吾着说不知道如何写法。蒋介石想了想说:“那你就照我给的那种方式写吧。”
蒋介石如此一说,李宗仁也就真这么做了,而且竟然一字不改地把蒋介石的四句誓词又照抄了上去,只是署名改为“李宗仁,妻郭德洁”。
白崇禧也得到了蒋介石的特别赏识。白崇禧原在第七军任参谋长,蒋介石筹组北伐军司令部时,就提议把白崇禧调升司令部参谋长。他找李宗仁商议,李宗仁还颇觉意外,说:“恐怕健生(白崇禧)资望太浅,年龄太轻,不能负此重任。”蒋介石则说:“我看还是他好,还是他好!”
最后内部探讨下来,决定由资历较深的李济深担任参谋总长,由白崇禧担任副总参谋长。李济深在广州留守,其职权由白崇禧代行,所以北伐期间,军中仍呼白崇禧为“参谋长”。
新桂系与蒋介石之间曾经有过一段时间的“蜜月期”。“四一二”前后,北伐军除留守广东的一个军外,其余开到前线的七个军大部分都反对蒋介石,倾向于武汉政府,只有新桂系的第七军、何应钦的第一军站在蒋介石一边。这种情况连老外都很清楚,四一二反革命政变爆发前,上海工部局日报就曾有过这样的报道:“据准确之观察,国民党中不久将发生分裂。白崇禧是右派的坚强支持者,他会帮助蒋介石。”
从蒋介石最有力的支持者,逆转成为最迫切的反对者。旁人或许觉得不可思议,但实际上从北伐一开始,这一阴影就已经留在了当事者心中。
当初,李宗仁曾要求把桂军编成两个军,遭到了蒋介石的坚决反对。蒋介石只允许他编成一个军,也就是第七军,并且没有在财政、军需方面给予任何补助,第七军的装备、给养完全由广西自行解决。
如果说这是因为广东政府本来就如同空架子,没有很厚的底子作为支撑,尚情有可原外,下面发生的事就很容易让“李白”感到不快了——广东政府从苏联运来一批军火,包括步枪一万多支、重机关枪一百挺,李宗仁几经交涉,蒋介石也只肯分给第七军步枪一千支、重机关枪四挺,其余的大部分为第一军所有。
北伐之初,“李白”尽管对此不满,但他们作为地方军队,需要在蒋介石的北伐革命大旗下谋求发展,所以暂时只能把怨气放在肚子里,对蒋敢怒不敢言。
其实蒋介石那时候也是有苦说不出。作为北伐军总司令,他必须经常让自己的嫡系部队承担最艰难的作战任务,否则就难以调动桂军、湘军、粤军等其他非嫡系部队。在武昌久攻不下时,他甚至对刘峙等亲信部属说出了“虽至全军覆没,积尸累邱,亦非所恤”一类的狠话。
这样做的结果,并没有能够让蒋介石获得非嫡系部队及其派系的应有尊重,反而在作战不利时,还得蒙受各方指摘。与此同时,蒋军在战斗中受到的严重削弱,又使其难以得到快速发展。蒋介石在日记中大叫撞天屈:“我忠勇将士死亡过半,牺牲程度如此之大,而反受人讥刺,中正(蒋介石名中正)之罪尚能自赎乎?”
相比之下,其他非嫡系部队的发展倒大大超过了蒋军,其中桂军就由一个军变成了两个军(第七军和第十九军)。随着羽翼渐丰,“李白”开始有了敢怒敢言更敢做的资本。
到这个时候,蒋介石对“李白”的重用,便有了新的解读。在“李白”看来,蒋表面上信任他们,实质不过是为了更好地指挥第七军,就连蒋让白崇禧当副总参谋长也被认为是别有用心。
白崇禧对李宗仁说,蒋介石私心重,偏爱第一军,容易引起其他各军的不满,由此引起的各种错综复杂的关系很难处理,这个参谋长很不好当。
白崇禧还说到,老蒋为人刻薄,事情不论大小都要由蒋一个人决定,他作为参谋长每走一步都必须向上请示。在这方面,蒋、白确实常有冲突和矛盾,比如有一次北伐军在江西缴了孙传芳部队的三万多支步枪,白崇禧当着蒋介石的面提出,打算将这批枪支分发给各军,以补充他们在作战中的损失。
蒋介石没有作声,过后白崇禧却还是自作主张地将枪支分发了出去。蒋介石当然很不高兴,认为白此举是为了讨好各军,以树立个人的威信。在同一些国民党元老谈话时,曾说白崇禧“办事越出他的职权范围”。
其实就算没有这些鸡毛蒜皮的事情,“李白”也不会甘于久居人下。毕竟桃园结义也罢,千里马、伯乐也好,与团体利益一比,分量都轻了。
新桂系反攻的架势已经摆好,蒋介石在徐州反击战后的不利处境,则正好让他们找到了一个集中发难的机会。
这还不是兵变吗?
白崇禧要往老蒋眼里插棒槌,这根棒槌搁不搁得住,就看旁边的何应钦如何反应了。
何应钦时任第一军军长兼黄埔军校教育长,在所谓的“黄埔系”中,俨然蒋、何并称,其地位仅次于蒋介石。从黄埔时期开始,蒋、何就有了默契合作,可以说是生死之交。尤其在第一次东征的棉湖之役中,当蒋介石的指挥部被包围时,何应钦曾亲自督队冲锋,挽救危局。那一天后来还被蒋介石定为他和何应钦同生死、共患难的纪念日。
在此之前,何应钦对蒋介石一直是言听计从,蒋介石对何应钦也有“生我者父母,知我者鲍叔”之感。如今遭到白崇禧的“逼宫”,蒋介石就把全部希望寄托在了何应钦身上,他希望何应钦赶紧站起来,即便不扇白崇禧一个漏风掌,起码也得让对方噎到话都说不出来。
令蒋介石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何应钦居然一声不吭,对老上司的求助暗示视若不见。
蒋介石的脑袋顿时蒙了,他气得当场拂袖而起:“好,好,我这就走罢。”
回到寓所后,蒋介石独自一个人在房间里踱来踱去达半小时之久。第一军虽然被称为他的嫡系部队,但实际上该军只有刘峙一个师算是绝对忠诚于蒋,其他两个师都不太靠得住,如果身为军长的何应钦再不表示支持,确实就完蛋了。
直到此时,蒋介石仍然不愿相信,在自己再次遭到“包围”,政治生命即将面临覆亡危险的时候,何应钦真的会见死不救。
考虑再三,他传来侍卫长:“你打电话请敬之(何应钦字敬之)来!”
何应钦接到电话后随即赶到蒋介石的寓所。蒋介石尽量用很亲切的语调问他:“敬之,你以为白健生(白崇禧字健生)的提议如何?”
何应钦回答道:“在当前形势之下,我也只能同意他们的建议。”说完,就返身告辞而去。
蒋介石把何应钦看成左右手,可是何应钦却有另外一番想法。他自认与白崇禧私交甚厚,不愿轻易与之翻脸,而且以他的眼光来看,徐州新败,南京政府腹背受敌,这种情况下,若再与武汉交锋也确实不智。
显然,今日之鲍叔已非昨日之鲍叔,蒋介石对此感到极为失望和愤怒。
见蒋介石已完全落于下风,南京政府的军人都纷纷站到了新桂系一边,有人甚至说:“不管长衫佬(指吴稚晖等文官)赞成与否,我们主张与武汉合作。”
为了达到以退为进的目的,蒋介石想到以辞职相威胁。“师爷”吴稚晖则赶紧召集在宁要员开会,要动员大家对蒋介石进行挽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