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学论衡:二○一五古琴国际学术研讨会论文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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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由家學走向師承

琴學傳授的系統也可以看出琴學發展的變化。劉怡青在《朱長文〈琴史〉所載之魏晉至唐的琴人網絡》一文中,曾經根據朱長文的《琴史》資料分析魏晉至唐的琴人網絡,發現自蔡邕始,魏晉南北朝琴家多有家學的淵源,如阮瑀→阮籍、阮熙→阮咸→阮瞻;顧雍→顧穆→顧榮;劉怡青:《朱長文〈琴史〉所載之魏晉至唐的琴人網絡》,收入《琴學薈萃》(濟南:齊魯書社,2014年7月),第四輯,第83—99頁。又如戴父→戴顒、戴勃〔南朝梁〕沈約:《宋書》(欽定文淵閣四庫全書電子書,香港:迪志文化,2007年),卷九十三《隱逸傳·戴顒傳》記載:“(戴)顒及兄勃,並受琴於父,父沒,所傳之聲不忍復奏,各造新弄,勃五部,顒十五部。顒又製長弄一部,並傳於世。”,其中尤以東晉瑯琊王氏家族最爲具瞻,如下圖劉怡青:《朱長文〈琴史〉所載之魏晉至唐的琴人網絡》。

值得注意的是至隋唐時期,琴學的傳習逐漸由“家學”轉變爲重視個人師承,甚至個別琴曲的傳習,朱長文《琴史》卷四記載世稱“趙師”的趙耶利所奏《遊春》、《渌水》、《幽居》、《坐愁》、《秋思》,傳自於太史令單颺,單颺則傳自於蔡邕,從《琴史》中可以整理出其傳承如下圖據〔宋〕李昉:《太平御覽》(欽定文淵閣四庫全書電子書,香港:迪志文化,2007年)引《樂纂》(李)宗諤因編次律吕法度樂物名數目曰《樂纂》。見《宋史》卷一百二十六《樂志·樂一》,第12頁上)曰:“趙耶利居士,唐初天水人也。以琴道見重海内,帝王賢貴靡不欽風,糾錯謬十五餘弄,皆削凢歸雅,無一微玷不合於古,述執法象及胡笳五弄譜兩巻。弟子達者三人,竝當代翹楚。貞觀十年終於曹,夀七十六。弟子宋孝臻、公孫常數百年内将傳於馬氏。”又,《唐書樂志》曰:“趙師字耶利,天水人也。在隋爲知音,至唐貞觀初,獨歩上京,遽入琴苑,疇之嵇氏,累代居曹,遂令曹郡。琴者所修五弄具列於曹,妙傳濮州司馬氏,琴道不墜於地也。”朱長文《琴史》卷四:“蔡雝撰遊春、渌水、幽居、坐愁、秋思,以傳太史令單颺,自颺十七傳而至耶利,耶利傳濮人馬氏,又傳宋孝臻,孝臻亡,師資遂絶。”第11頁下—12頁上。

又如《大唐正聲新徵琴譜》的陳拙從孫希裕習《南風》、《遊春》、《文王操》、《鳳歸林》;學《止息》於梅復元;傳《秋思》於張巒;《琴史》卷四:“陳拙字大巧,長安人也,授南風、遊春、文王操、鳳歸林於孫希裕;傳秋思於張巒;學止息於梅復元;嘗更古譜錄《南風》、《文王操》二弄,曰琴操雖多制,從高士聖君所作,二弄獨存,切慮具頓墜也。又作《正聲新址》, ……爲京兆戶曹。”第32頁下—33頁上;又,郝玉麟《廣東通志》(欽定文淵閣四庫全書電子書,香港:迪志文化,2007年)卷四十四《文苑》:“陳拙字用拙,以字顯,連州人。少習禮樂,尤長於詩,唐天祐元年擢進士第,授著作郎,假使節,南歸承詔加劉隱清海軍節度使、同平章事,隱留用之。未幾,朱温簒位,改元開平,用拙,勸隱仍奉天祐年號,隱多其義而不能用,遂掌書記攝觀察推官,比隱病篤,用拙撰表請其弟節度副使巖權知留後,隱卒,巖襲位益信任之。奉使吳越,吳越王錢璆與語,嘉其専對,賚以金帛,用拙遜謝歸以獻巖。卒有詩集八卷行於世,尤精音律,著《大唐正聲琴籍》十卷,載琴家、論操名及古帝王、名士善琴者。古調無徵音,仍補新徵音譜。”第68頁下—69頁上。其琴學傳承如下圖:

琴曲的傳承成爲另一種的琴學系統,如傳奇的《廣陵散》,就可以讓人勾勒出一種琴學的傳承系統:《崇文總目》呂渭《廣陵止息譜》一卷:“原釋唐呂渭撰,晉中散大夫嵇康作琴調廣陵散,說者以魏氏散亡自廣陵始,晉雖暴興,中止息於此,康避魏晉之禍,托之於鬼神,河東司戶參軍李良輔云,袁孝已(尼)竊聽而寫其聲,後絕其傳,良輔傳之於洛陽僧思古,思古傳於長安張老,遂著此譜,總三十三拍,至渭又增爲三十六拍。”

這種重視個別琴曲傳承的現象,與目錄學中琴書自隋唐以降大量出現“手訣”“手勢譜”(趙耶利)“琴曲譜”“離騷譜”(陳康士)“廣陵止息譜”(呂渭、李良輔)“東杓引譜”(李約)等等琴譜,顯示出琴已經從“禮樂制度”走向重視琴曲的操縵,曾撰琴曲百篇,譜十三卷的陳康士,嘗自敘云:


余學琴雖因師啟聲,後乃自悟。遍尋正聲,九弄、廣陵散、二胡笳,可謂古風不泯之聲也,其餘操曲,亦曠絕難繼,自元和、長慶以來,前輩得名之士,多不明於調韻,或手達者傷於流俗,聲達者患於直置,皆止師傳,不從心得,予因清風秋夜雪月松軒,佇思有年,方諧雅素,顧得絃無按指之聲韻,有貫水之實,乃創調共百章,每調各有短章,引韻類詩之小序。《琴史》卷四,第30頁下—31頁上。


爲當世賢達所高,首創以手法爲譜的趙耶利,其所提出的“肉甲相和取聲温潤,純甲其聲傷慘;純肉其聲傷鈍”,更成爲後世操縵的圭臬。而其分析不同地區的琴音時,以“吳聲清婉,若長江廣流,綿延徐逝,有國士之風;蜀聲躁急,若激浪奔雷,亦一時之俊”爲說,則透露出琴的音聲,不再是人琴間主觀的感應,而是操縵技巧可能導致的客觀性感受。因而,琴人所追求的是一種屬於音樂的美學,亦即後世徐谼在《溪山琴况》所歸結的和、靜、清、遠、古、澹、恬、逸、雅、麗、亮、采、潔、潤、圓、堅、宏、細、溜、健、輕、重、遲、速等感覺。此時琴文化所重視的已與禮樂制度有一定的差異,“有國士之風”固可,即“一時之俊”也無妨,琴音所欲呈現的是“若長江廣流,綿延徐逝”的清婉,以及“激浪奔雷”的豪邁。如果說“家學”所欲呈現的是“禮樂制度”中六藝所彰顯的儒生印記,那麼,這個時候所追求的則是“知識分子”修養時所應該具有的士人內涵。而是否社會上也眞的有儒生、士人這樣的變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