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由家學走向師承
琴學傳授的系統也可以看出琴學發展的變化。劉怡青在《朱長文〈琴史〉所載之魏晉至唐的琴人網絡》一文中,曾經根據朱長文的《琴史》資料分析魏晉至唐的琴人網絡,發現自蔡邕始,魏晉南北朝琴家多有家學的淵源,如阮瑀→阮籍、阮熙→阮咸→阮瞻;顧雍→顧穆→顧榮;又如戴父→戴顒、戴勃,其中尤以東晉瑯琊王氏家族最爲具瞻,如下圖:
值得注意的是至隋唐時期,琴學的傳習逐漸由“家學”轉變爲重視個人師承,甚至個別琴曲的傳習,朱長文《琴史》卷四記載世稱“趙師”的趙耶利所奏《遊春》、《渌水》、《幽居》、《坐愁》、《秋思》,傳自於太史令單颺,單颺則傳自於蔡邕,從《琴史》中可以整理出其傳承如下圖:
又如《大唐正聲新徵琴譜》的陳拙從孫希裕習《南風》、《遊春》、《文王操》、《鳳歸林》;學《止息》於梅復元;傳《秋思》於張巒;其琴學傳承如下圖:
琴曲的傳承成爲另一種的琴學系統,如傳奇的《廣陵散》,就可以讓人勾勒出一種琴學的傳承系統:
這種重視個別琴曲傳承的現象,與目錄學中琴書自隋唐以降大量出現“手訣”“手勢譜”(趙耶利)“琴曲譜”“離騷譜”(陳康士)“廣陵止息譜”(呂渭、李良輔)“東杓引譜”(李約)等等琴譜,顯示出琴已經從“禮樂制度”走向重視琴曲的操縵,曾撰琴曲百篇,譜十三卷的陳康士,嘗自敘云:
余學琴雖因師啟聲,後乃自悟。遍尋正聲,九弄、廣陵散、二胡笳,可謂古風不泯之聲也,其餘操曲,亦曠絕難繼,自元和、長慶以來,前輩得名之士,多不明於調韻,或手達者傷於流俗,聲達者患於直置,皆止師傳,不從心得,予因清風秋夜雪月松軒,佇思有年,方諧雅素,顧得絃無按指之聲韻,有貫水之實,乃創調共百章,每調各有短章,引韻類詩之小序。
爲當世賢達所高,首創以手法爲譜的趙耶利,其所提出的“肉甲相和取聲温潤,純甲其聲傷慘;純肉其聲傷鈍”,更成爲後世操縵的圭臬。而其分析不同地區的琴音時,以“吳聲清婉,若長江廣流,綿延徐逝,有國士之風;蜀聲躁急,若激浪奔雷,亦一時之俊”爲說,則透露出琴的音聲,不再是人琴間主觀的感應,而是操縵技巧可能導致的客觀性感受。因而,琴人所追求的是一種屬於音樂的美學,亦即後世徐谼在《溪山琴况》所歸結的和、靜、清、遠、古、澹、恬、逸、雅、麗、亮、采、潔、潤、圓、堅、宏、細、溜、健、輕、重、遲、速等感覺。此時琴文化所重視的已與禮樂制度有一定的差異,“有國士之風”固可,即“一時之俊”也無妨,琴音所欲呈現的是“若長江廣流,綿延徐逝”的清婉,以及“激浪奔雷”的豪邁。如果說“家學”所欲呈現的是“禮樂制度”中六藝所彰顯的儒生印記,那麼,這個時候所追求的則是“知識分子”修養時所應該具有的士人內涵。而是否社會上也眞的有儒生、士人這樣的變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