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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除夕夜(2)

4

在山脚下走了半英里后,南希·麦格拉斯来到平原的边沿,她要去拜访麦奇·库伦,并把他接到自己家。因为这个老邻居每逢新年都会来家里坐坐。可这次南希发现他的状况不太好,蜷缩在摇曳的火光旁,在寒冷中瑟瑟发抖。

南希给他肩上披了条毯子,挑挑壁炉火,为他沏了杯热茶。百丽一直跟在她脚边,南希发现麦奇忘记给这只老态龙钟的狗喂食,也可能是生病的他心有余而力不足的原因。这种事之前从未出现过。

“麦奇,你的身体还好吗?”她说,“你看起来可不怎么样。”

麦奇难受地呻吟了一下,又把裹在肩上的毯子拉了拉,整个人骨瘦如柴。

南希给百丽喂了食:“你想去我家,和我们一起庆祝新年吗?”

“不,不了。”麦奇颤抖着说,茶洒在了裤子膝盖的位置,“我就在家过好了,就这样吧。”

“我觉得你病了,麦奇。”南希说,“要不我帮你请沃尔什医生过来吧?”

“不用了,”麦奇说,“他离得太远了,你最好请利迪家的人。”

5

吉吉接起手机,是南希打来的。他从小就知道麦奇·库伦,而且甚是喜欢这么号人物。其实吉吉还没出生前,麦奇就是利迪家凯利舞会[4]的常客。每个月,利迪家的一代代人都会在房子旁边改装过的谷仓里举行这种舞会。麦奇在六十岁的时候依旧劲歌热舞,七十岁舞步翩跹,直到八十岁才挂起舞靴。在刚开始不跳舞的一两年间,他仍然会来参加舞会,坐在舞池边上,时不时为乐手弹出的绝妙变调喝彩欢呼。但最近的几个月,他缺席了,因为麦奇的身体无法再支持他穿过田野,爬上山,抵达利迪家了。虽然很多人都伸出援手,要载麦奇一程,可他都拒绝了。他说,依偎在炉火旁,他可能会更开心一些。

好久没在舞会上看到麦奇,吉吉甚是想念,于是就挂了个电话给麦奇,问他什么时候有空。既然麦奇无法参加舞会,吉吉想亲自带乐器到他家演奏。当然这不是出于怜悯。而是因为与麦奇待在一起,他会很舒服,感觉很棒。麦奇对自己那一代人都非常容忍,也从不在背后中伤他人。他也很乐于见到一波又一波来爱尔兰的移民,这个风潮在二十或三十年前就开始了。麦奇也是这个地区第一个雇佣“外国人”来农场帮工的。他爱每个人,不论他们有什么缺点。所以现在吉吉绝不会拒绝麦奇的召唤。

“我可以和你一起去吗?”唐纳尔问道。他听到了父亲要去哪里。

吉吉瞟到了耸了耸肩的艾斯琳。“我觉得可以。”然后又看了看手表,“我们会在午夜的时候回来,我确保不会出事。”

“如果出了乱子,就打电话给我。”艾斯琳说。

唐纳尔将他的旧“黑点”手风琴放在琴盒里,吉吉则带上了小提琴。屋外的雨已经停了,乌云也渐渐散去。黑绸缎般的天空后,微弱的星光漏了出来。虽然有一部分仍被遮挡着,但月亮也已接近满月。在皎洁的月光中,农场上的灰色石灰岩峭壁也好似水银般流动着。

吉吉很享受在这种氛围里漫步,但以防麦奇病情危急,这次就开了车,以便把他转送他处。唐纳尔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一声不吭,神情严肃,紧紧抱着膝头上的盒子。吉吉向来猜不透唐纳尔,这个孩子稳重,安静,在这个性格各异的大家庭中显得不怎么起眼。

“最近怎么样?”吉吉问道。

唐纳尔看着他,笑嘻嘻地说,“我近来学了《吃毯子的奶牛》这首歌。”

“很好,”吉吉说,“那我们今晚就为麦奇演奏这支曲子。”

百丽在门口迎接了他们。它年轻的时候很漂亮,可因为总喜欢靠近火炉睡觉,现在身上的毛已经所剩无几,而且脏兮兮,沾满炉灰。

麦奇极力想从椅子上起来。

“快坐下,快坐下,”吉吉说,“现在感觉怎么样,麦奇?”

“不是很清醒,吉吉。但死期还没到,我还可以给你这个乐手倒杯酒呢。”

“我不能喝酒,麦奇。今天开了车来。”

“小事。”说着麦奇从橱柜上拿起一瓶威士忌,取下几个玻璃杯。

“你不会在回去的路上碰到警卫的。”麦奇有些站不稳,吉吉跟着他,万一要摔倒,他还可以扶一把。“那个年轻小伙子要喝什么?”

“我没关系的,都可以。”唐纳尔说。

“你确实很精神。”麦奇说,然后转向吉吉问道,“他能稍微喝点威士忌吗,为了这个美好的夜晚?”

“他就别了,才九岁。”

但麦奇还是倒了三大杯,他靠着家具,一步步挪到了靠近炉火的椅子上。坐下的时候,他痛得呻吟了一下。

“啊,好痛。吉吉,我的关节再也转不动了,它们宕机了。”

“看来你得上些油了。”吉吉说。

“我也想上些油,”麦奇说,“可我不知道到底是哪部分坏了。你说多奇怪,它们这些零件也不告诉我一声。”

吉吉笑了:“你不是有说明书的吗?”

“看什么说明书,你不就是现成的修理师吗。”他指指小提琴盒子。于是吉吉和唐纳尔把乐器从盒子里拿出来、组装好。

演奏的同时,吉吉在想麦奇说的话,音乐真的能让他的关节修旧如新吗?这应该是假话,但威士忌的确可以,能让麦奇受尽折磨的精神松弛下来。麦奇知道所有他们正在演奏的乐曲,还能叫出名字,并尽力去合拍子。一开始是用手指敲打椅子的扶手,接着是用手掌拍打膝盖,然后是用双脚踩着壁炉前布满灰的地板。在乐曲的间隙,麦奇回想着过去的旧时光:曾经参加过的舞会,他在其中遇到的人,那些个他醉心、但最终也没有能修成正果的甜妞。十一点钟的时候,麦奇起身想要再倒一杯酒,他站得比以前稳多了,脸颊也开始泛起红晕。半小时后,吉吉说要回家时,麦奇看起来年轻了十岁,并要求他们再献一曲,否则不得离开。

所以唐纳尔用手风琴拉了《吃毯子的奶牛》,吉吉悄悄地把他俩一口没喝的威士忌倒回瓶子里。麦奇绝对不会发现的,因为此刻他正直挺挺地坐在椅子里,拍打着膝盖,高兴地叫道:“再来一遍,吼,小子!雄起,戈尔韦![5]”唐纳尔把这首歌从头至尾拉了五次,最终用一个漂亮的和弦收尾。之后他就和父亲开始收拾乐器,麦奇在一旁帮着忙,虽然缓慢但是却很稳。然后又把父子俩送到一楼,走出院落。

随着最后一朵乌云向东飘走,天空变得明朗。在月光的映照下,他们三个人的脸,彼此都看得清清楚楚。

“麦奇,记得锁门。”吉吉说,“临近年关,你可得提防着点,说不定会有人蹿进去呢。”

“好的,可要是把门锁了,那我怎么出去呢?”麦奇狡黠地问道,“另外,我又会怕谁呢?我可是最后的高地之王!”

吉吉以前听过很多次这个说法,也不全是麦奇说的。爱尔兰全境的人都在拿这种说法自比。但对于唐纳尔来说,这还是个新鲜名号。

“你真的是?”他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