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在小日子里的慢调台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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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湾年轻人的梦想

到台湾的第一年,我和芬兰过来的交换生Lassi,一同去台师大后面泰顺街一家小吃店吃午餐。这家店我常去,卖麻油鸡、牛肉饼这些台湾家常菜,阿姨掌勺,她在师大读大学的儿子偶尔过来帮忙。

看到我的新伙伴白发蓝眼,阿姨问Lassi是哪里人。“哦,芬兰,两年前我去过,到雪地里看鹿,好漂亮。”Lassi很震惊,他在台湾半年,许多人不知道有芬兰这个国家,而眼前这位五十多岁,忙到流汗的“阿桑”(大婶)竟然到过他的家乡。阿姨不只去过北欧,全世界各大洲除了南极洲和非洲,她都去过了。过了这个暑假收摊后,她就要去非洲旅行了。

生活久了,你会发现,许多台湾人和阿姨一样,守着小吃摊或某一份看似简单的事业,一干就是三四十年,待到退休就去周游列国。

“在GEM(Global Entrepreneurship Monitor,全球创业精神督查)这个权威机构的2012年报告中,有两项指标台湾远远低于全球:为了生活基本需求而创业、为了改进生活而创业。这似乎表明,台湾人今天多半不是迫于生活而创业,而是为了追求乐趣或‘小确幸’而创业。”(转自台湾《经济日报》2013年12月24日文章《在地小型精致化是把双刃剑》。)

台湾人将这种目标朝下、活在当下的生活态度,称为“小确幸”,意为“微小而确实的幸福”。我所在的台师大位于台北市文教商圈,周边就是永康街、温州街、丽水街、金华街。这些用浙江地名命名的街道上,藏着无数让人惊奇的咖啡馆。这些咖啡馆的主人或海外归来,或厌倦商场,或大学刚毕业,大多数人不想失去自由,咖啡馆就成了实现梦想的最佳途径。

我硕士班的同学,好几个希望毕业后回到屏东、桃园的家乡,当一个基层的公务员,和爸爸妈妈生活在一起,业余有足够多的时间去做自己想做的事:烘焙、舞蹈、插花、照顾家人。我身边的台湾年轻人,多从全台排名靠前的学校硕士毕业,回乡种植有机农产品或者当中学老师,周遭人并不会认为落差太大。

这就不难理解,行走在台湾的苗栗、花莲、台东,民宿、咖啡馆、手工小店林立,都充满生活气息,因为它们都承载着主人对理想生活的想象。他们共同的梦想是,用手艺养活自己,照顾家人,深耕家乡,钱不在多,够用就好。

这种具体而微小的梦想,深深触动了我。习惯了宏大叙事的大陆学生,在台湾看见了“人”的多样性,开始明白自由、独立的重要。

然而,进入在台的第二年、第三年,我慢慢发现,这只是台湾生活的一面。我的同学们也害怕毕业后找不到工作。台湾经济十多年无起色,青年失业率超过10%。有学长学姐拖到硕士四年毕业,突然发现,读研究生并没有让自己更容易找到工作,反而更难。公务员或老师,是众多无奈里较好的选择。回到家乡,某种程度也是在逃避残酷的社会竞争。

蒋方舟反感于大陆的功利化,名与利成为压制其他生活方式的另一种世俗权威。但是曾拼出一片天的台湾精英却担忧,台湾人越来越不敢谈这种梦想,台湾的下一代或许已经丧失了参与国际竞争的能力和野心,在下一个时代将成为失败者。

《陆生元年》作者之一、香港中文大学台籍教授叶家兴很忧心地指出:“自我耽溺的社会氛围,仿彿以‘幸福、开心’的慢活步调取代了‘炒股、炒房’的汲汲营营。也许摆脱了盲目追求成长的迷思,也许赋予了成功更多元的定义。但其实真相是,‘赚钱致富’的书一样在书店热销,年轻人在台湾面对薪水停滞的环境,愈来愈多人选择出走。”

另一位台湾朋友分析,看似对幸福感受力强的台湾人,事实上是很缺乏幸福感的。整个社会对于未来的迷茫感,让大部分台湾人的生活失去目标,才沉浸于当下的“小确幸”,但这种“确幸”,何尝不是一种虚无?

两年多的台湾生活,让我决心从买房、炒股的世俗压力中抽身,尝试寻找人生新的可能性,想守着半口井、一亩地,安居生活。但当我们借用“小清新”“小确幸”来反思“成功”时,也切莫走向另一个极端。毕竟,这仍然是一个瞬息万变的丛林社会,在社会保障体系不如台湾完善的现实状况面前,我们最好对过分的温柔,保持一分警醒。

玉里的有机稻田,好友大谭的朋友种植。他早年在台北奋斗,近几年回到家乡发展有机农业,成为一处“私房景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