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东汉·张让：敛财弄权葬汉室
四大名著之一的《三国演义》开篇就提到：“张让、赵忠、封谞、段珪、曹节、侯览、蹇硕、程旷、夏恽、郭胜十人朋比为奸，号为“十常侍”。帝尊信张让，呼为“阿父”。朝政日非，以致天下人心思乱，盗贼蜂起。”但《三国演义》毕竟是小说，艺术源于生活高于生活，《三国演义》也不例外。真实历史中这一批擅权的宦官并不是十个，而是十二个，都是在皇帝寝殿中侍奉的中常侍。这十几个宦官在张让的率领下，贪婪蠹政，败坏朝纲，最终将东汉王朝亲手埋葬。
汉灵帝刘宏，是东汉两位最昏聩的昏君之一，另一个就是他的前任汉恒帝刘志。诸葛亮在《前出师表》中曾提到，刘备每每与他论及东汉衰败的原因，“未尝不叹息痛恨于恒、灵也”。但如果我们探究历史的细节就会发现，炮制了东汉王朝悲剧的汉灵帝，其自身也是一个悲剧。
永康八年（公元167年），正值壮年的汉桓帝去世，大将军窦武立已故的河间解渎亭侯刘苌的儿子、时年十二岁的刘宏为汉灵帝。当时还是少年的刘宏被命运之神“选中”时，还看不透这其中的曲折。但不久他便明白他的命运之所以发生如此天翻地覆的变化，仅仅因为他是擅权外戚掌中的木偶。面对人生境遇中这种极度的大起大落和变幻莫测，刘宏做梦都在担心——瞬息间获得的至尊至贵，会不会转瞬间化为乌有？甚至想再过上清贫安宁的生活，也只是一厢情愿的奢望……
渐渐长大的刘宏，就承载着这样终日戚戚的心理负荷，慢慢地看清了自己的来时之路。少年天子这种心理深层的负荷在以后宫廷生活的浸润下变得愈来愈沉重，当他寻求纾解时，外戚高傲的鼻息和士人冰冷的面孔都让他望而却步，只有身边的宦官才能给他一丝温暖的感觉，就是这一丝温暖让高处不胜寒的灵帝可以暂时摆脱王位的束缚，享受普通人的快乐。灵帝常常对身边的人说：“张常侍是我爹，赵常侍是我娘。”借助与皇帝的这种亲密关系，张让、赵忠等权阉在享尽荣华富贵之后，终把自己送上了不归路。
张让等人最让汉灵帝欣赏的一点，就是他们的敛财能力。这财可不是忘国库里敛，而是往汉灵帝的腰包里敛！您可能不明白了：这汉灵帝脑子里进了八宝粥了吗？身为皇帝，国家都是你的，还攒钱干嘛！这您就有所不知了。灵帝虽然生在王侯之家，算是个官二代，可富二代跟他是八竿子都打不着。他在家过的基本是有上顿没下顿的日子，比后来编竹席卖草鞋的汉室宗亲刘皇叔也就强那么一点点。正因为如此，穷怕了的汉灵帝打起了国库的主意。可东汉内耗了这么多年，国库怎会有什么盈余呢？这没钱哪行啊，汉灵帝可就犯愁了……
关键时刻，还是干爹能指上。光和元年（公元178年）这一日，张让只在灵帝身边俯身耳语了几句，便让灵帝笑得合不拢嘴，连呼“老张老张，你太有才了！”。不久后，汉宫西园便多了一个“西园卖官所”。开业大吉之日，灵帝亲自剪彩，怎一个气派了得！这个机构顾名思义，就是卖官儿的地方。除了皇帝不卖，其他的从三公九卿到县令督邮，有价钱就好商量，而且保证明码实价，童叟无欺，款到发货，还包邮哦亲！即使到了今天我们也不得不承认，皇帝家做买卖确实价格公道：年俸两千石的官职售价两千石，年俸四百石的官职售价四百石，您要是不差钱儿，您就交全款；您要是缺钱，也可以赊账，等到上任之后付点儿利息。还有，如果您真是有真才实学而被地方举荐的官员，就地打五折，眼睛都不眨！一时间在西园买官的人所排的长队，无悬念地秒杀iPhone 4S首发的盛况。
还是灵帝说的对，张让真的太有才了。在马克斯·韦伯提出“权力是一种资源”的论断一千七百年前，张让就意识到这一点并付诸行动。在这一理念的指导下灵帝赚得盆满钵满，始作俑者张让也狠捞了一把油水，只是东汉的吏治滑向了万劫不复的深渊，同时百姓的日子也过得更加水深火热。
由于天子无道，宦官横行，不堪欺辱的百姓在河北巨鹿人张角的领导下于中平元年（公元184年）揭竿而起，反抗朝廷。起义军都在头上包裹黄色头巾，史称“黄巾起义”。他们攻占城池，捕杀官吏，打击豪强，声势浩大。虽然起义只坚持了九个月便被皇甫嵩等人镇压下去，依然对东汉政坛造成了强烈的冲击。
起义爆发后，郎中张钧上书灵帝，直言：“张角之所以能兴兵作乱，万民之所以云集响应，其祸根都在十常侍身上。他们让自己的亲友任职州郡，敛财害民。黎民百姓无处申冤，只得落草为寇。如今应把十个中常侍的人头砍下，挂在南郊示众，并诏告天下，向百姓道歉。如此一来，无需刀兵之苦便可安黄巾之乱。”
灵帝走马观花地看完，压根儿没往心里去，随手把奏折扔给了张让。张让等人看罢出了一身冷汗，赶忙免冠徒跣，叩头谢罪，请求灵帝允许他们去洛阳的监狱自首，还现场捐款，把自己家的不义之财拿出来充当镇压起义的军费。灵帝本来就对张钧的奏章不以为然，看到张让等人的乞怜表现更是于心不忍，好言安抚并让他们继续任职，临了还不忘发泄一句：“这家伙真是个混蛋，难道十常侍里就没有一个好人吗？”倒霉的张钧也因此被诬陷下狱，折磨致死。
灵帝有所不知的是，自己的气话一语成谶，十常侍里面还真就没有一个好人。当黄巾风暴席卷全国之时，斗争经验丰富的张让早就为自己备好了退路。他暗中派人和张角联络，虽然具体内容无从知晓，但一旦起义成功，张让依然能在权力中心游刃有余。起义失败后，灵帝也就此事诘问过张让，但张让把事情一股脑推到侯览王甫两个死鬼身上，并找了俩倒霉蛋儿给自己垫背，这事儿也就不了了之了。
也许是老天都看不下去灵帝和张让的所作所为了，中平二年（公元185年），南宫起了一场无名大火，烧毁了很多宫殿。看着烧焦的残垣断壁，张让心中窃喜不已：赚钱的机会又来了！
借着修葺宫殿的名义，张让、赵忠等人怂恿灵帝加征农业税，每亩田地多收十钱作为修复宫殿的费用，同时责令各个州郡代替皇家采购木材，花石。当采购好的木材运到洛阳后，监收的张让赵忠等人却横挑鼻子竖挑眼，不是这根弯了就是那根窄了，连木头上的花纹不对都不行。在他们的百般刁难下，没有一根木头是合格的。这可苦了州郡的官员们，费老大劲折腾到洛阳的木材，怎可能原封不动地再送回去？只能打折处理给宦官们再回去重新征发，而且通常卖给张让他们的价格只有收购价的十分之一，这可真算得上是跳楼价了！等到官员们回去征发新的木材时，差点儿没把他们气死！原来新征来的木材就是之前他们处理给张让的那一批！入手之后张让又高价卖出，从这剪刀差中大发横财。
在张让等人的手段下，南宫一年又一年老是修不好，可他们自己的宅第却越来越豪华，堪比灵帝的皇宫。一次灵帝想登上永安宫的瞭望台，宦官们自然不能允许，因为他们怕灵帝看到自己的深宅大院，这可是僭越的大罪啊！于是他们唆使宦官元老尚但对吓唬灵帝说：“天子可不能登高啊，一旦登高人民就会叛逃。”这种混账话糊涂的灵帝竟然也没怀疑，他便打消了登高的念头，继续在宦官们营造的天下太平中尽情享乐，而张让等人也愈发肆无忌惮。
公元189年，灵帝去世，何皇后所生长子刘辩继位，何皇后被尊为何太后，何太后的哥哥，屠户出身的何进以大将军参录尚书事，辅佐朝政。风水轮流转，外戚再次掌握大权，这让张让等人着实紧张了一阵。紧张归紧张，但张让心里有底，因为他知道，即使何进想置常侍们于死地，只要有一个人不同意，何进就只能干瞪眼儿。
这个人，就是何太后。
张让从前辈们的斗争经验中悟出，搞好统战工作与自己的安危关系重大，他统战的对象就是何太后。想当年何太后还是何皇后的时候，因为嫉妒同侍一夫的王美人所生的陈留王刘协受灵帝宠爱，便设计鸩死了王美人。灵帝得知真相后怒不可遏，要废掉何皇后。张让和同是宦官的大将军蹇硕得知后便在灵帝面前给何皇后苦苦求情。灵帝权衡再三后，保留了何氏的皇后之尊，因此何皇后一直对张让怀着一颗感恩的心，还把自己的妹妹嫁给了张让的养子，两家就这么结亲了。与何皇后搞好关系的同时，张让也没忘记对何皇后的母亲舞阳君和何进的异母弟弟何苗开展银弹攻势，这一对见钱眼开的母子自然是拿人家手短，平时也没少在何进面前给宦官们说好话，因此何进对宦官们也并不是那么反感的。
但在关键时刻，光搞嘴皮子上的统战是不够的，张让需要动些真格的表示诚意。于是大将军蹇硕就成了牺牲品。蹇硕是支持陈留王刘协的，曾设计诛杀何进而未遂，张让等人自然深知何进对蹇硕的忌恨。他们把蹇硕说何进坏话的那些个书信主动拿出来给何进看，然后当着何进和何太后的面，把蹇硕诳进宫中诛杀。何进从皇宫中出来的时候，走路几乎是飘的，张让的这个举动，表明他已经赢了，多少个担惊受怕的日日夜夜，终于等来了今天，宦官们彻底服输了，曾几何时那么不可一世的十常侍，如今终于拜倒在他杀猪大将军何进的脚下。而张让也长舒了一口气，一时的低头认怂消弭了杀身之虞，值了！
可这次，张让的如意算盘落空了。何进的部将，四世三公的著名诸侯袁绍袁本初给正在兴头上的何进泼了一瓢冷水。作为豪强地主在官僚阶层中的代言人，袁绍对破坏了大地主利益的宦官痛恨到了极点，他清醒地指出：除恶务尽，当断不断，必受其乱。一句话点醒梦中人，何进突然又明白了，没错，张让等人专横跋扈多年，岂能屈居人下？今日我略占上风，他们自然认栽，他日万一有个三长两短，这群阉宦必然咸鱼翻身，不行，还得杀。这何进立马就往宫里跑，他要妹妹何太后立刻下旨将宦官悉数罢免。注意，是罢免，不是诛杀。
张让等人很快知道了这个消息，顿时大惊失色。他们明白他们之前的作威作福不过是仗着有皇权撑腰，狐假虎威而已。如今虎威不再，狐何以假？他们必须要研究出一个自保之策。回到家中，鬓发斑白的张让跪倒在自己的儿媳的面前，不住地磕头，涕泗横流地说：“如今大将军何进加罪与我，我只能返回故里。但念及累世蒙受皇恩，而今一旦远离宫殿便再无回归之日，不禁情怀恋恋。我只想最后一次入宫当值，再侍奉一次太后和陛下，然后退就沟壑，死也没有遗憾了！”
何太后的妹妹听罢自己公公的一席话，不禁悲从中来。张常侍对我何家恩重如山，下场怎么可以如此凄凉？她立即进宫面见姐姐替张让求情。何太后本就不想对宦官赶尽杀绝，再加上自己母亲弟妹的哭诉，一怒之下将被罢免的宦官又重新召入宫中。
一计不成，袁绍又生二计，只不过是个馊主意。袁绍建议何进让外官董卓率兵围住京城，就说群情汹涌，要杀宦官，你虽为大将军，却已经控制不住局面，为了京师的安全，只有尽除阉人，就这么胁迫你妹妹就范。何进一听，好办法，妙！这样一来我也脱了干系了，天下人要杀宦官，我也没办法，我妹妹也难推搪，现在就办！
值得一提的是，当时何进手下的主簿陈琳和典军校尉曹操都反对袁绍的的意见。他们认为地方部队威胁中央，势必酿成大祸。只可惜袁绍这个二傻子碰上了何进这个大傻子，董卓军队马蹄的烟尘已经遮住了洛阳城的残阳，这次引狼入室也拉开了四百年尘埃乱世的序幕。
再说张让等人，突然来个大兵围城，可把他们吓到了。好你个何进，还真要斩尽杀绝啊！事到如今，张让等人也王八吃秤砣铁了心了，一咬牙豁出去了，反正我们这群人自幼受苦，谁不是自小挨打受骂长起来的？有多少人胯下挨一刀挺不过去死了？咱们混到这步，也算是富贵荣华了，既然何进不让我们活，我们也不让他活，杀一个够本，杀了他之后再胁持太后、皇帝赦免我们，可能还就不死了呢，就这么办！
很快，张让派人假传太后旨意，说何太后让大将军入宫议事，何进一听，好，我妹妹要让步了，赶紧去听听。他就往宫里走，袁绍也带着兵紧随其后，到了宫门外，按规矩何进进去，其他人在外等着，何进大模大样地走进省闼，现在的话来说就是国务院办公厅，让宦官告诉妹妹，我来了，啥时候让我进去？
宦官转身去禀报，可不是禀报何太后，而是报给张让。张让一听，来了？好，走！领着大小宦官几十个就来了，正好把何进堵在办公厅。张让盯着何进，眼睛都快瞪裂了，身后的十常侍个个怒目横眉，手持利剑。张让指着何进质问道：“天下大乱难道都是我们的错？先帝和你妹妹吵架的时候，是谁拉架来着？是谁帮你妹妹说好话来着？你都忘了么？没有我们，你们兄妹能成事么？哦，今日你发达了，却想杀光我等，你不觉着太过分么？你到处说我们贪赃枉法，污浊不堪，你呢？你干净吗？你倒给我说说看，这朝廷上到底有谁干净呢？”此时的何进，还没摸清楚情况，就成了宦官的刀下之鬼。
何进被杀的消息传到宫外，袁绍可不干了。他立刻派兵冲击皇宫，进宫后疯了一样见到没胡子的也甭管到底是不是宦官，上去就是一刀，一共杀死了两千多人，张让的好基友赵忠就死于兵士刀下。可张让聪明啊，此时的他已经和段珪劫持了皇帝刘辩和陈留王刘协逃往宫外，甭管往哪儿跑，撒开丫子就奔啊！但背后的追兵很快便掩杀过来，张让等人眼见大势已去，向皇帝刘辩叉手施礼，跪倒身躯，叩头流涕：“臣等死后，天下必乱，陛下自爱吧！”说罢纵身跳入黄河，东汉最后一批专权的宦官消失在滚滚洪流之中。
张让的自尽标志着中国历史上的第一次宦官时代画上了句号，但它对后世的影响却延续千年。宦官与外戚的矛盾，只是皇权与豪强矛盾的外化；士人集团经过一番血染的洗礼之后也逐渐转型，在将来以更有力的姿态在政治舞台上角逐；各路军阀已经为百年的乱战蓄势待发；边境上的少数民族也蠢蠢欲动，觊觎着丰饶的中原。自此，发育成熟的各股政治势力在历史的舞台上你方唱罢我登场，留给后人的是无尽的故事与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