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个中国人Ⅱ
上QQ阅读APP看书,第一时间看更新

前言

清影工作室十年了。十年来清影一直把镜头与研究方向聚焦在当今中国语境下“传统”与“现实”相遇的主题上。传统与现实,这相遇的双方,任何一方都非常复杂,任何简化都可能有失偏颇,所以我们把切入点放在具体的人上。

陕西华县的吕崇德、浙江衢州程宵春、陕西榆林的高喜业、河北赞皇的池素英,《四个中国人》的第一部,我们用温暖的笔触深描了这些人的生存环境与喜怒哀乐。这四个人隔着千山万水,但都与人为善,为人着想,离开了熟人社会的生活系统,却依然保持着做人的底线,他们用日常的生活方式维系着我们心中对“中国人”的幻想。我们发现,传承可能是塑造他们的机制,有闲可能是塑造他们的条件,市场可能是湮灭他们的催化剂。我们希望看完这四个人的故事,与其抱怨转型期的种种社会乱象,不如在你的关系人群中,建设一种可以传承的“手艺”,有目标,有过程,有细节,有规矩,天长日久、经年累月、润物无声。

四年过去了,我们又为大家带来了四个“新人”。陕西榆林的牧彩云,陕北少有的女书匠,在台上豪气冲天,上下五千年,历史在口中翻腾;在台下饱尝冷暖,东西三百里,人生在路上跌宕。浙江台州的李金巨,粉墨登场的戏道士,在台上唱念做打,尚古多少事,都为今生;在台下勤学苦练,父辈有传承,只是度日。台湾台中的Lisa(萧乔匀),化蛹成蝶的女娇郎,在台上风情万种,各种妩媚,都是职业;在台下苦苦追寻,万般吃苦,只为爱情。湖南湘西的姚启吉,通天识地的老阴阳,在台上做支书,修路通渠,都为乡亲;在台下看风水,打卦堪舆,均是天命。

相较于《四个中国人》第一部,牧彩云、李金巨、Lisa、姚启吉这四个人的故事呈现出更多的当代中国特质,当然也就更为复杂。地方领导为了欢迎人民币上毛泽东像的画家刘文西,邀请本地文化名人牧彩云去演出,除了卖力的表演,牧彩云还主动为画家遮风挡雪,希望能和领导一样得到刘文西的墨宝,不曾想到最后画家摆摆手走了,只留下牧彩云落寞的身影在风雪中独自飘摇。李金巨是整个道士戏班的台柱子,祖传道士,唱功上乘,但由于只是个外来的“和尚”,不是班主的徒弟或亲友,就算是再会“念经”也只是一个打工者的角色,班主不会给他应有的收入,也时时处处防备着他。作为一个变性人,曾经的电子花车女郎,Lisa是整个演出的招牌,她已经习惯了被主持人当作噱头,也习惯了来自观众的“咸猪手”,她在人世间躲闪着,也习惯着躲闪,这已经成为她日常生活的一部分。如果在过去,姚启吉应该是地方的士绅,既当过村支书又是远近闻名的风水先生,但这种复杂的身份,在现实中却没有人觉得矛盾,人们自然而然地接受着、扮演着,作为一个知天命的人,姚启吉好像知道自己会在什么时候离开这个世界,但是他谁都没有告诉,只是坦然地安静地等待着。

四个中国人,四个传统的行当,陕北说书、道士演戏、花车游行、风水堪舆都是过去生活中的常见现象,它们是传承人的饭碗,也是过事人的信仰,是普通民众的娱乐,也是社会整合的手段,在传统的生活方式中,他们兼具着从生活到信仰等不同层面的社会功能,而如今这些功能已经逐渐被新的形式取代。经过近百年的战乱和六十多年的变革,中国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面对当今的现实,我们其实无法自信满满地说中国是世界上唯一文明没有中断的古国。当今社会乱象丛生,很多人把它归因于信仰缺失而导致的民众底线意识的匮乏,但是当今的国情,我们也无法重新树立一种权威的信仰体系,外来的、传统的、新创的都不可能成为这样的力量。相反,它们互相角力、互相撕扯、野蛮生长,在斗争中妥协,在妥协里共生,这种态势导致了几乎我们每个人都是一个多种信仰和意识形态的矛盾混合体。基于此,我们是否可以跳出信仰体系和意识形态的框架,从真的不曾中断的、更加稳定的生活方式中寻找问题的解决之道?因此我们关注这些不同行当的艺人,了解他们的手艺和生活,研究一直传承至今的手艺对于他们生活方式的形塑。我们通过参与式观察的方法,用镜头来显微,用文字来深描,试图用传承机制这一框架来呈现手艺传承、个体生活、社会变迁之间的互动关系。

我们希望这个框架可以帮助人们更好地理解这四个中国人的生活方式,理解手艺在身的自尊,理解行走江湖的不易,理解不可挽回的消亡,理解传统与现实碰撞的复杂。在这里我们想要呈现的是这些不断传承的技艺确实塑造了他们的日常生活,尽管社会变革的洪流浩浩荡荡不可逆转,但我们还是可以从这种被传统塑造过的生活中提取温暖、提取底线、提取这一切的形成机制,这就是日常生活的意义。

清影工作室:以影像温暖世界
本研究得到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研究项目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