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青春,再见
——北京之春拍摄手记
1980年,我十岁。学校里在教一首歌《年轻的朋友来相会》,歌词唱道:光荣属于80年代的新一辈。
1984年,我喜欢上了照镜子,那时候突然满脸青春疙瘩豆。黄昏下学后对镜自怜,对自己越来越陌生,望着镜中人,就会想:这就是歌里唱到的新一辈?
1985年我的嗓音越变越粗,但喜欢上了听歌,邻居大哥从广东回来,拎了一个三洋牌录音机,我听到了邓丽君在唱《美酒加咖啡》,听到了张帝在唱:有位朋友问张帝,什么叫MASSAGE?我开始在午后怀春,开始尾随心仪的女生上下学。
1986年,我迷上了录像厅,在混杂着烟草味道和脚臭气息的录像厅里,跟着周润发咬着牙说: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我开始有了我的江湖,像电影里一样拉帮结派、寻仇、报恩。
这一年,我恋爱了,早晨五点就等候在她家门口。
1987年我爱上了写诗,在某一个阳光灿烂的下午,跟同学鬼使神差爬上了县教育局的楼顶,本来想看看县城的全貌,但捡到了一本书——《朦胧诗选》。翻开雨水泡过的纸张,我在天空下高声读道: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
县城依旧热闹繁华,苍生忙碌,没有半个人回应。于是又读道:也许我们的心事,总是没有读者,也许路开始已错,还会一错再错。
这天夜里停电,烛光中我拿出一支铅笔,撕一张草纸,开始写自己的心事……
1988年,我迷上了霹雳舞,从电影院出来,开始模仿黑人的动作,第二天骗走妈妈二十块钱,到西门外坐长途汽车离家远行,一路到了省会太原,流连在各种商场,寻找一双电影里的匡威球鞋,一边是黑色,一边红色的那种,我不知道它叫什么名字,给它命名“阴阳霹雳鞋”。
这一年,我起艺名“阿伟”,夏天跟一队走穴的人演出,过黄河去了榆林。
1989年,我天天都在看电视,目不转睛,足不出户。这一年,我突然老了,变得感伤。
1990年,我决定离开县城,临走的时候藏好了记忆,把青春锁进去,发誓与它再不相会,让它生锈。离家那天大自然花红柳绿,但我轻声说:再见,青春!
后来,我当导演。酒量越来越大,胆量越来越小。熟人越来越多,朋友越来越少。每天睡不醒觉,昏天黑地,稀里糊涂。某一天,穿过城市的时候,发现又是草长莺飞之时,突然偷偷想了下我的青春。
2009年,寒风凛冽中,我回到太原,拍一组叫“北京之春”的照片。在拍摄现场,我又看到了那堆火,看到了那双黑红相间的霹雳鞋,恍惚之间,我跟我的青春狭路相逢。
80年代,狂欢、流浪、革命、恋爱……
80年代,曾发誓与你再不相见。但,无奈心中常有你!
原载《时尚先生》(2009年3月刊)